“如你是呢?”夏澤之追問,言行間竟有一絲急切。那樣的情感太過難得,說到底,他還是心存奢望。這世上那般想的女子並非隻有蘇夭夭一個。


    洛依依正經思索了片刻,方才嗓音清冷道:“世子方才所言,是陶公子將那女子養大,是以我確然難以想象身處其境應當如何。如是我現如今這般處境,父母恩養多年被殺,又是滿門仇恨,無論我多麽執念於對方,也定要報仇。那姑娘在陶公子膝前長大,總歸是情形不同。”


    夏澤之雖知洛依依定然會這般客觀,但這般聽她說,仍是不免有些失落。


    然他大抵從未想過,他要的太多,偏還從未付出過。


    夏澤之走出門,叫了那小廝,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那小廝便是匆匆跑了出去。


    這裏距離霽風山莊不算太遠,但位置偏僻,消息來往總歸慢了些,也不知蘇夭夭那端現下如何了,可曾拿到令牌。


    ……


    蘇夭夭自那日目送夏澤之離開後,接連幾日都是尋常比試,她總是勝者,慢慢的,終是招惹了不少目光。原本,她以輕紗覆麵,已是招惹了不少不滿,誰知道麵紗下的人是否每日一換?這樣強度的打鬥,她一個柔弱的女子卻是從未輸過,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江林縱是滿心偏向她,卻也是無奈建議道:“明日起,你便將麵紗摘了吧!”


    “呃?”蘇夭夭懶懶的坐在椅子上,略有些驚異的瞧了他一眼。“明日便是最後一場,如我仍舊贏了,再要對戰的便是你本人,這時摘了麵紗,是什麽道理?”


    江林麵露囧色,輕咳一聲方才道:“已有太多人同我道,懷疑你的身份和來曆,且你每一場都勝,是以……”


    蘇夭夭蹙了蹙眉,愈發不懂這是何道理,隻道:“他們怎不想,是我麵容粗鄙生怕嚇著他們呢?”頓了頓,又是趕忙自我否決,若她當真麵容粗鄙,也得不來現如今的武林盟主這般巴巴的日日探望了。說到底,那些人不過是對江林心有疑慮罷了,以為她是江林所派,隻為了要保住現在的地位。


    “罷了,摘便摘吧!”蘇夭夭也懶得揪扯,當即便應了。


    次日,她與十九對戰,比試過程中不小心將麵紗落下便是。


    說來也怪,那晚那死士明明中了她的毒,卻是在調養了數日後,硬生生的又恢複了戰鬥力,委實怪哉。她曾瞧過十九的幾場對戰,端是瞧不出任何異樣。但他與她不同的一點便是,他曾經敗過。


    蘇夭夭送走了江林,躺在床上細細回想那日十九戰敗的那一場,到底敗在了何處。她越想越是想不通,那人分明不敵,且據江林所言,那人不過是個尋常刀客,緣何十九就敗了呢?


    蘇夭夭這端正蹙著眉竭力想呢,忽的就聽見一陣風聲掠進房內,她坐起身沒甚興致的瞧著打窗子跳進來的墨衣男子。


    男子走至她麵前,板板正正沒一絲溫情道:“明日便是最後一戰,你可想好了?”


    蘇夭夭眨眨眼,莞爾笑道:“我執意求死,你送我一程?”


    男子一怔,隨即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如論如何都要將公主您帶回去,並未說,是要您無恙,還是我帶回一具屍體。”


    蘇夭夭輕歎了口氣:“你們做死士的慣常喜歡這樣廢話嗎?”師兄他明明果決得多。


    “您不是我的對手!”男子冷冷道。


    “十九。”蘇夭夭不可自已的笑出聲,“這世上確然有百毒不侵之人,但那人不是你。至於你用了什麽法子抵抗身體毒性的蔓延,甚至還能夠反其道行之,硬是恢複了往日的功力,這點我猜不到也不必知道。”


    “但是十九,即便明日你我對戰,你怎知你不會中了新的毒?”


    十九略有些驚異的凝著她,蘇夭夭笑得愈發是無謂:“怎麽?我可從不是良善之人,尤其,你還是楚瑾手中的劍。”


    十九終是飛身離去,倒留了蘇夭夭一人意興闌珊。她終歸是道行淺,拿捏不準十九到底是如何回複的?明日若是再下一劑猛藥,隻怕當真要了他的性命。蘇夭夭對他無感,但不知為何,總念著師兄當初也是這般,身不由己的做著旁人手中的劍,因而總想留些餘地。


    次日,出門前,蘇夭夭便將毒粉灑在了衣衫之上,隻要十九觸及到一絲,便會頃刻毒發。但這種毒的好處便是斷然不會讓人瞧出端倪來,黎老先生“醫仙”之名這時才算正經有了好處。旁人便是有心檢查十九的身體,也不過是他受了內傷,難以治愈罷了。


    先前每一場,蘇夭夭皆是赤手空拳贏了對方。這一戰,才是正經抽了腰間軟劍。有目光淩厲之人,一眼就瞧出了她手中那柄劍的來曆,但瞧出了,亦隻敢揪了身邊之人低語幾句。直至疾風揚起,兩人身形變幻如鬼魅般要人瞧不真切,那女子的麵紗飛揚落地,露出真切的麵容,人們這才緩緩吐出唏噓之聲。


    “竟是這樣絕色之人。美哉!美哉!”有人愣了神,下意識就感歎出聲。那女子比著生平所見,不知強上千百倍。偏生她一身白衣,手執長劍,這般瞧著竟似落下凡間的仙子一般。可她眉目間的那絲嬌媚狡黠之色,才正經像是個凡人。


    身旁之人率先回過神,立時扯住他低低道:“這話可是再不能說了!”雖明麵上是誇讚,但他這樣的眼光,實在是多生事端。況且,場上本無人言語,不過僅有劍端接觸的聲響,他這一聲讚歎,實在聲音大了些,連帶著坐在高位之上的江盟主也望了過來。


    被扯住的男子前幾場便敗了,這時不過瞧個樂趣,一雙眼睛還巴巴的落在蘇夭夭身上,哪顧得上身邊人說些什麽。


    那人本不欲管他,但到底生了善心,又是扯住他,低聲警示道:“你可知她是什麽人?”


    第49章


    “什麽人?”男子貪婪地望著,極是不以為意道,“不過就是夏澤之和江林都照顧著,我現在卻是懂了,他們兩人竟是存的這樣的心思。”他們原本還以為那兩人與這女子有些淵源,卻原來皆是為了美色。


    那人瞧著他沒半分收斂,高位上的江盟主卻是已然有了些微怒氣,他慌忙又是去扯他,到時江盟主大怒,殃及池魚他可就白白倒黴了。


    “這場上驚歎之人可不止你一個,你看哪個敢這般讚揚?不過都是悄悄瞧上一眼。”那人低聲警告。


    “她來頭很大?”男子心不在焉的應付,隻覺得他不過欣賞一個美人而已,有什麽好小題大做的?


    “單是夏澤之護著她,我們也該小心些。”那人原不敢將話說得太直接,隻好暫且抬出世子來壓一壓。


    哪料,男子並未有一分忌憚之心,徑自便回道:“一個備受王上忌憚的異姓王,自個活得都那般小心翼翼,有什麽要忌諱的?”


    那人默默扁了扁嘴,他這般非是找死不可了,但到底是多了一句嘴,最後叮囑他:“你且仔細瞧瞧那女子手上的劍,看那柄劍是何來曆,再這般有底氣?”那人說到最後已有些不耐煩,這男子自個找死便罷,可萬萬別將他拖累了才是。


    男子這才於蘇夭夭快速動作的身形中仔細辨認那把劍,果然有些莫名的熟稔。


    “陶令的劍?”男子驚呼,說罷又是猛地後撤,偏生他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無路可退,正經是慌了一慌。


    “陶令?”男子聽著自個不確信的聲音,緊緊地抓住身側之人,極是小心翼翼又頗是難以置信道,“望岐山那位?”


    那人這才漠然歎了口氣:“可不是?”


    男子方才死盯著蘇夭夭不放的一雙眸子,再是不敢落在蘇夭夭身上。這場上的每一個人,便是江林又如何,不過都是江湖中人,縱是兒女情長義氣重,卻是怎樣都犯不著為了他多看一個女子幾眼就出了什麽差錯?可是望岐山那位便是不同了,單單是他落在江湖的名聲,已是令人膽寒。


    但那男子雖說是為著保命不敢那般猥瑣的瞧著,也擋不住故作正經偶爾偷看一眼。一麵暗自感歎,這樣的女子竟是出自陶令,委實是可惜,太可惜了!


    而高位之上的江林,自是將台下的情形看得真真切切。那不知死活的男子驚呼出聲一刻他便悔了,怎樣都不該讓她摘了麵紗,他一人能夠瞧見她原本怎樣麵目不就夠了,偏還要那些人瞧見。


    然這眾目睽睽之下,於片刻間動心的又怎是那一人?他總不能如陶令一般,殺伐不止。


    蘇夭夭對戰十九,一開始便是勢均力敵,兩人皆有所保留,不曾動了殺招。隻是越到後來,漸漸不敵的竟成了蘇夭夭。蘇夭夭心知,她還有江林要對付,這一戰絕不可輸。


    她麵紗落下後,愈發是不敵,失神的片刻十九手中的劍已是直直刺來。蘇夭夭順勢愣住,不避不閃。江林在高位上坐著,都是猛地站起身,沒了一分一毫的鎮定。


    確然,在這之前他一直憂心蘇夭夭可能勝了,若是勝了,兩人對戰又該如何?可是眼下她竟在與這男子比武是落了下風,且眼見得那劍就要刺入她的身體,周遭所有人都距離太遠,沒有人能夠救下她。


    江林一顆心陡地懸在喉頭,連呼吸都忘卻了。


    蘇夭夭眼睜睜的望著那劍越來越近,卻是在等候的刹那收了自己的劍纏在腰間。她漠然闔上眼,竟似寂靜等死的姿態。十九本拿著劍直直刺來,眼見得她這般情形,一眨不眨的凝著她的眉眼,竟是在刺破她的衣裳那一刻堪堪停住手。


    眼前之人,卻仍是一隻腳輕踮,她的唇瓣一張一合,卻是在說他從未聽過的言辭。


    她道:“十九,你活了十八年,可體會過心悅一人甘願一死是何滋味?”


    十九手中的劍微顫,他本就是年輕人,不過年方十八,卻是被困在黑暗裏生長。蘇夭夭,是他見過的女子裏最特別也最美麗的那個。


    他體會不到她所說的何謂心悅一人甘願一死,但他在那一瞬間生了期盼之心。他的生命裏從來隻有生死,卻在那一刻生出不想死的念頭來。


    蘇夭夭精準的察覺到他瞬息的愣神,食指與中指合並擊向他手中的劍,那長劍端是不堪一擊便折成了幾截。


    如此,兩人便都剩下了赤手空拳。她沒有劍勝似有劍,十九卻是會落了下風。


    蘇夭夭迅速易轉身形,雙指直直的指向他的胸口,強烈地劍氣等同長劍本身自可傷了他。然而不知為何,眼前這個高大大半個腦袋的男子卻是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一麵緊繃著麵頰,眸色萬般凝重道:“心悅一人,甘願一死?”


    這卻是疑問了。


    蘇夭夭仰著頭,心下隻琢磨著,方才的打鬥中,十九早已中了她新下的毒粉,怎的還不毒發?然她這時轉念想起師兄,言下自是一字一句皆是篤定之言:“是!心悅一人,是人生極樂,也是極苦。”頓了頓,她又是輕笑,“你若是從不曾體會,不覺得可惜麽?誰還不是第一次生而為人,你生來就做了楚瑾手中的劍,可就這般甘心?”


    十九在她話音落地那一刻便是猛地用力,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收入懷中,一麵用手緊扣著她的喉嚨,冰冷的聲音落在她的耳邊:“你也會心悅一把劍?”


    蘇夭夭這般被困,圍觀的人們早已一口口冷氣倒抽著,淺淺的唏噓聲不絕入耳,唯恐惹惱了望岐山的那位殃及了他們這些無辜的池魚,連帶著江林亦是一直站著,滿是不安地凝著這邊的情形。


    蘇夭夭自個倒是落了個悠閑自在,方才她還拿不準,現在她的手背緊貼著他的胸口,她卻是陡然明了。


    蘇夭夭被他鎖喉,卻是沒耽誤輕笑出聲:“你這不是廢話麽?”


    廢話?


    十九瞳孔緊縮,是了,在他之前的那位,喚做陶令。他從前便是楚瑾手上的一把劍,而他現如今是眼前這女子放在心尖上的那人。


    蘇夭夭心知他的狀態已支撐不了太久,趁著他手上鬆力的片刻,便是迅速占了主動,逃出他的束縛,而後食指與中指直直的指向他的眉心,這一指劍氣來得太快,便是圍觀的人們也隻看見了方才占據上風的男子陡地躺下,卻是沒看清那一招到底是如何使的。


    這一戰,蘇夭夭到底是贏了,卻是不知為何,贏得頗有些心虛,且這心底極不是滋味。


    江林衝她大步走來,滿滿失而複得的意味。蘇夭夭懶懶的應付著他,便回了自個的房間。十九倒下後便被人抬了出去,也不知往後還能不能活下去。


    她本是不解,十九到底是如何做到不曾毒發,直到他將她鎖住,她察覺到他身體冰涼沒有一絲溫度,她便是知曉,他這是在拿性命作為交換。


    他得不到解藥,隻能暫時抑製那毒發。僅是抑製便也罷了,偏生他還要完成楚瑾交代的任務。如此,強行運功,強行練劍,這些都在催促他走向死亡。尤其今日,她還在身上灑了毒粉。毒性連帶著上一次未解的毒,頃刻蔓延全身,再是無藥可解。


    蘇夭夭單手托腮坐在桌前,眼前總停留著他躺下那一刻凝著她的眼光。無愛無恨,無喜無憂。他的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意,目光悠長深遠,卻是解脫。


    蘇夭夭在那一眼裏,望見師兄原來的樣子。他必然也曾這樣,無數次執行難以完成的任務,拿性命去搏。死亡不是可怕的事,而是解脫。


    她忽然懂了當初師兄撿下她的心思,明知她是楚瑾落在他身邊的棋子,可他生而無望一心求死,縱是有劍插入心口,隻怕也會覺得痛快。但如今不同了,她清楚自己的渴望,也看得見師兄眼底的欲-望。


    卻是被人抬走的十九,蘇夭夭不可自已的將他當成師兄的從前,坐立難安。


    江林追來之時,一腳方才踏入門,她已然猛地站起身:“那人可還活著?”


    江林愣了愣,不知為何蘇夭夭竟關心那個險些傷了她的人,但緩了一步仍是答道:“還有一口氣,不過約摸是活不了了。”


    蘇夭夭心思懸著,隻道:“他打王城來,你還是著人救下他,以免招了是非。”


    江林搖搖頭:“我自是知曉他是當今王上派來,但這是江湖事,他想要插一腳也要看有沒有那個本事。”他一慣自傲,素未將朝廷放在眼裏,不過是互不幹擾罷了。頓了頓,瞧著蘇夭夭緊蹙的眉頭,遂轉口寬慰道,“不是我不救他,你跟著黎老先生學醫一年應當比我清楚,況且,方才也是你傷了他,以他的傷勢縱是救了回來,不也是個廢人?”江林說著,便是暗暗醞釀餘下的話該如何說,蘇夭夭忽的直直的盯住他,“他現在何處?”


    “呃?”江林下意識愣住,蘇夭夭已是又道,“將他送到我這來。”


    “你要救他?”江林滿眼不可置信的盯著她,“他可是要殺你的人,你跟在陶令身邊這麽多年,學會的是婦人之仁?”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說著自個都不確信的話。在他得到的消息裏,蘇夭夭分明一直同她師兄一般狠厲,當時陶令被捕,蘇夭夭獨身一人前去王城營救,楚玉珩被一劍一劍刺的可謂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現在也不知下落何處。


    怎的今日要救一個不想幹的人?


    第50章


    “快!”蘇夭夭直直的盯著他,“時間不多了。”她暗自盤算著十九的狀況,再拖下去,隻怕真的丟了一條性命。


    江林無奈地凝著她,到底是甩手命人將十九抬了過來。


    一個時辰後。


    十九終是在她的床上幽幽轉醒。十九乍然睜開眼,瞧見眼前絕色風姿的女子,一時竟以為這是在陰間,他唇色幹裂蒼白,卻還是不自主地揚唇笑了笑:“竟不知,地獄羅刹也有這樣貌美的女子。”


    蘇夭夭瞧見他睜開眼,方才抬手拂去額上的汗珠,而後頗是不屑的翻了個白眼,冷哼道:“地獄羅刹,隻怕你瞧見的就是骷髏了。”說著,便是俯身小心拔掉了他頭頂的銀針。


    十九凝著那張忽的近前女子的臉,呼吸一滯,愣怔的片刻她起身,他又瞧見她手中的銀針,這才恍然回過神,曉得是被她救下了。


    他的臉色突然便有些不大好,似極是遺憾:“你救下我,怎不問問我想不想活?”


    蘇夭夭收了針,暗歎,雖是她的針法還不大好,但記性好,這一次總算是成了。“我想要你活就是了。”蘇夭夭極是無謂的應聲,“你還這麽年輕,就這般死了才是可惜。”


    十九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倒沒了先前的姿態恭謙:“可我若是活著,唯一的意義便是帶你回宮。”


    “你這是在提醒我?”蘇夭夭微微挑眉,是,他死了,任務自當作廢,可他若是活著,便仍要帶她回宮。但她既是救下他,便有困住他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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