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朝篡位,說到底,不過是殺一個人。當年,楚瑾殺了他的兄長。今日,楚瑾隱身入地道,卻是再沒了生還的可能。


    隻不過這一次,再無人站在楚瑾那一側而已。


    楚瑾隱入地道後,便是倉皇奔走。他年紀愈漲,愈是沒了當初的野心和自負。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出口,卻是眼前一片黑暗,唯有身側的燭火微微閃耀著。


    出口被封。


    楚瑾用盡掌力仍不能擊開石門,這地道初建之時他曾下來過,並不曾有這道門,而今看這般情形,卻是當年便有,隻是從不曾觸動機關。


    楚瑾愈發是惱怒,那些草民竟敢如此欺瞞他,該死!都該死!


    楚瑾滔天怒火,在被困了一個時辰後,終是緩緩地跌坐在地上,竟也默默承認了一朝失勢的現實。


    石門突然被人打開那刻,他猛地站起身,想保留最後的體麵,然而起身那一刻到底是踉蹌了一下。


    他下意識扶了扶牆,看清楚打亮光裏緩緩走來的那人,不由得大吼道:“本王何處得罪了你,你竟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夏王爺身姿挺拔的站在他幾步遠的位子,身後並無旁人。


    “你還是應當感謝我,是我困住你,而不是讓你死在蘇姑娘的手上。”夏王爺沉聲道。


    楚瑾抑製不住的冷哼,繼而又是大笑,笑罷了方才滿眼不屑地凝著夏王爺道:“殺我?真是可笑!在她所知的故事裏,我除了是西楚的王,還是她的生身父親,她會殺我?”


    夏王爺略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她遲早會知道真相,現下陶令死去,你以為她距離真相還有多遠。”


    楚瑾猛地僵住,下頜微揚也再是擋不住微微佝僂年邁的身形。他久居宮中,自是比不得夏王爺沙場征戰,又時常帶兵。他本就年長,便愈發顯得蒼老。


    “你那麽喜歡她,用盡手下所有的人去困住她。卻也因此,丟了最後一層屏障,不覺得可笑嗎?”夏王爺反過來問道,“你做過的事,百死莫贖。”


    “當初你多喜歡王嫂,哦不對!他後來是你的璃妃娘娘了。當年你那樣喜歡她,卻又是如何對她的。她忠貞不屈,你耗盡了耐心,便弄了那些人侮辱她。你還拿孩子的日子來騙她,要她以為那是先王的孩子。她九死一生生了那孩子,可她對你仍那般冷清,你便又告訴她,那孩子不是先王所出。”


    “楚瑾,這世上可還有如你一般心腸冷硬手段陰狠之人。”


    楚瑾聽他所言一字一句,偏是找不到一字反駁。他沉悶許久,方才冷冷道:“成王敗寇,本王是惡人又如何?你便是好人,你今日謀朝纂位,和當初本王所做有何不同?”


    夏王爺丟給他一把匕首,轉而繼續平靜無波道:“謀朝篡位?當年你為了登基殺了多少人,這些年為了穩固王權又殺了多少忠臣良將,民怨載道你可知?”他說著,不由得沉沉地歎了口氣,“我無意於王位,今□□退你,一樣無意。日後自有澤之登位,還西楚一個光明。”


    ……


    蘇夭夭終於闖出王宮那一刻,便是直奔霽風山莊。


    她純白的衣襟已染了血色,手上也是沾染了腥紅。不眠不休兩日,她便抵達了霽風山莊。沒心思要人通報,她徑自越過一個個房子落在江林的院落。


    江林正於院中飲茶,那般姿態倒不似他往日的粗狂和不拘小節,那樣輕抿的模樣竟似個文人一般。


    然她一雙眸子腥紅,哪還能將這些細微的差別放在心上?長劍直指,便是抵住了他的脖頸。


    第54章


    江林顯然是被嚇了一跳,手中的杯子“哐當”一聲便是落在地上,碎裂了一地。


    然他看清了蘇夭夭的麵容,眸中還是下意識地揚起一抹歡喜,轉而又是深切的擔憂。


    “是你殺了我師兄?”蘇夭夭一字一頓的問他。那般目光,仿佛隻要他說一聲“是”,下一秒便會送他去見了閻羅王。


    “我……”江林張了張嘴,頓了頓才又道,“不是我,你應該清楚你師兄的實力,我怎麽會是他的對手?”


    “我如何信你?”蘇夭夭眸中殺意愈甚,連帶著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也淺淺充盈了那一雙眸子,看得人心都要碎裂一般。


    江林這時反倒沒了方才將要死去的慌張。他知道,既然她還會來問,便是不能確信他的死期。


    江林微微垂首看了一眼橫在脖子上的劍,小心翼翼的自懷中拿出一封信來,而後遞出去。“這是他留下的信,就是不想你為他報無意義的仇。”


    蘇夭夭這才收了劍,奪過那封信,卻又在打開那一刻小心翼翼生怕弄壞了分毫。


    她展開信,看著熟悉的字跡,淚水終於滂沱而出。


    “夭夭,我一直害怕,很害怕我們長劍相向的那一日。我怕你的劍刺入我的身體,我怕你會難過地哭。我一直想,若我直接死了,是不是省了很多麻煩?可是我怕你會想我,而我,也不舍得你。遇見你以後,我才覺得活著很好,我不舍得死。”


    “可是,你終於還是親耳聽見了真相。日後你該如何麵對我呢?”


    “我想了整夜,想不出答案。唯有死去,才是解法。”


    “夭夭,若你還念著我,便回望岐山來吧,我們在這山上許一個平凡男女的來生。”


    蘇夭夭看過信便有些出身,末了,連手上的信飄飛落在地上亦是無知無覺,待她反應過來這才慌忙蹲下身將那張紙緊握在手中。


    蘇夭夭一眨不眨凝著眼前的男子,方才沒放在心上的細微之處這時全部連接起來,甚至他麵目棱角處的黏合都能夠仔細辨認。


    “說,你到底是何人?”蘇夭夭直直的盯著他,陡地便拆穿了他並非江林的身份。


    男子下意識便後撤了一步,他看著眼下情形還以為瞞過了,不想,卻還是被戳穿。如此,也沒了隱瞞的必要。


    男子抬手揭了麵上的偽裝,露出真實的麵容來,那一雙眼望著蘇夭夭,愈發是小心翼翼。人家方才死了至親之人,他這端卻又在冒充旁人,委實不是君子所為。


    “怎麽是你?”蘇夭夭驚異地凝著他,“你怎麽在這裏?楊姐姐呢?”眼前之人,可不就是楊姐姐看中的那位酸腐書生柳如風。


    柳如風略有些窘迫的扯扯嘴角:“婉婷應當還在清河邊上住著,隻是多半被人監看著,沒有自由。”


    “你是被人綁來的?”蘇夭夭蹙了蹙眉,略摸猜到其中的情形。


    “嗯。”柳如風點了點頭,他身形瘦削,這身衣裳又是寬大,為此多套了好幾件衣裳,此番站著也不大舒適。他緩緩道,“江林跑了,他怕你殺了他,而且他現在風頭正盛,心知應當低調行事,否則下一個死的便是他了。”


    “那他留你在這裏,豈不是讓你送死?”若是方才她的劍快一步,楊姐姐日後可怎麽辦呀?


    柳如風抿了抿嘴,沒有應聲。心下卻知,誠然是這個理。隻是武林盟主拿他娘子作為要挾,他也是無奈。


    兩人一時無言,柳如風便是輕咳了一聲打破沉寂:“不知蘇姑娘以後有何打算?”自此後蘇夭夭孤苦一人,也是可憐。


    蘇夭夭悶了悶方才道:“我先送你回去吧,順便見一見楊姐姐。”


    柳如風不會武功,這一路迢迢,也不知要走到何日。若是蘇夭夭相送,自是走得快些。因而,柳如風萬般感謝,亦是不曾拒絕。況且,他雖是覺得蘇夭夭十分可憐,但他出麵勸慰總歸不妥,來日見了娘子,由娘子出麵勸慰一番,要她好好活著才是要緊。


    他瞧著蘇夭夭的神情,總似沒了生存之意。


    數日後。兩人便抵達清河邊。而西楚的天下,也在他們的路途中,正式宣告天下,易了主。


    夏澤之那日逃出王宮,還沒正經想出法子帶蘇夭夭趕往□□,就突然被告知父親逼宮已成,聖旨上楚瑾自認有罪宣布退位,並將王位傳與異姓王之子夏澤之。


    坊間自是議論非常,但這事關天下易主,且已成定局,不過是悄悄議論罷了。總歸不曾妨礙著黎民百姓的利益,且這定下的新王雖是王城中眾所周知的風流倜儻,但也非驕橫跋扈之人。


    再者,他一上位,必然要將楚瑾原先定下殘酷苛責的吏治給整治一番,繁重賦稅也當減輕。這突然易主之事,過不了多久,也就漸漸被人們遺忘了。


    夏澤之直待換了王上的衣裳,仍覺得恍如隔世。直至母親提醒,他才恍然驚覺,於父親母親眼中,他的夫人仍在庵院中祈福。而他心知,若當真後院無人,他將會是史上第一個登記之時無後無妃的王上。


    夏澤之送母親出門,方才轉身對身側小廝低聲道:“洛依依呢?”那日他走得極其倉促,也不知她在那清水庵過得如何。


    這幾日天翻地覆的變化,整個夏王府都忙瘋了,夏澤之身側這小廝哪還顧得上一個被送出府門的夫人,且還是人家自個想要離開的。


    這時公子陡地問起,他方才想起,幸而前兩日夫人的母家便著人來了信,說是已將夫人接了回去。


    他這便答:“夫人已被洛大人接回府中,且已傳了信過來,靜候您上門。”


    這卻是眼見得他登了高位,便不要自由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夏澤之心下卻是清楚,這般做法多半嶽父大人的意思。當時府中隻餘了洛依依一人,她還要一心離去,怎會貪慕富貴想要做那王後的位子?


    ……


    夏澤之登門之時,洛依依安穩地坐在後院自己的閨房之內,麵上仍無意思喜氣。心尖之人突然坐了至尊之位,她卻是沒有半分歡喜。倒是爹爹歡喜得緊,費勁了力氣查到她居在水月庵,又一半威脅一般命令的將她接回來,生怕丟了國丈的身份。


    她正出神,身邊的丫頭便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小姐!小姐,世子來了!”頓了頓,又是趕忙補充,“現在就在前廳。”因是還未正式登位,便仍稱作世子。隻是這世子叫來,似也不大合適。


    這丫頭一直隨在洛依依的身側,自是清楚她的性子,然清楚是一回事,王後之位的高度又是另一回事。


    “小姐,您將是王後了!”婢女歡喜地說著,剛回來那日,她心下還是忐忑不安,唯恐世子介懷小姐先前離府之事。但好在今日世子來了,且當日雖說離了夏王府,但名頭上仍是正經的世子夫人。


    洛依依是無比震驚的,這幾日發生的每一樁事,都令她無比震驚。然而與她休戚相關的不過是那王後之位,而那位子不過是更大的籠子罷了。


    眼見得世子正從長廊緩緩走來,婢女慌忙道:“小姐,您待世子多年情深,此番您若是再不說,便是永遠都沒有機會了。世子做了王上,日後後宮妃嬪無數,哪還有您說話的餘地啊?即便是您說了,隻怕世子也不再信了。”說罷,她便是快步走了出去,迎候世子進門。


    洛依依起身,福了福身,仍依著他是世子的身份拜見。隻不知為何,當下竟是相顧無言。


    洛依依沉思片刻,到底是率先開口:“世子,父親的態度並非我的態度,您要如何做都可,不必覺得為難。”


    夏澤之走了一路都沒想清楚該如何措辭,這時聽見她這般說不由揚唇笑了:“你怎知我就一定會為難?”


    洛依依眉眼微垂,同往常寡淡的模樣並無二致,但今日看來,不知為何看得人心舒坦。許是他忙碌了太久,這時陡然歇下,覺得身心舒暢。


    “父親接我回府便是想著我能坐上王後之位,仍伴在你身側。但我……”她略遲疑了下,方才又道,“我的初衷未變,是以,世子不必為難。”


    夏澤之這才注意到,她仍自稱“我”,而非“妾身”。她自居的仍是自由的身份,而非他的夫人。思及此,夏澤之的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好似他好心好意端上佳釀,人家正經道了謝,偏又不肯嚐一口。


    夏澤之一步步走近,伸手鉗住她的下頜,捏的她的骨骼生疼,偏又微垂著眼,不曾四目交接。


    夏澤之自認慣不是好相與之人,這時被人拂了好意,臉色愈冷,他凝著她微顫的睫毛沉聲道:“我原先不覺得你如何,但今日看來,這王後的位子倒是很適合你這樣寡淡的性子。”他在前廳已與嶽丈大人說好,到了她這一處被反駁。莫說他丟了臉,便是洛依依自己,日後的日子隻怕也難過得很。


    洛依依驚愕地抬起眼,終是迎上他的逼視。然她的指尖緊扣著掌心,拚命地提醒著自己,不能說,不能說!


    她悄無聲息的喜歡了多年,無論何時說,都不該在這一刻表明心跡。若她說了,不論他信不信,都是為了王後之位所做的努力,這玷汙了她的情感。


    良久,洛依依方才一字一頓道:“多謝王上!”


    夏澤之身形一僵,瞳孔緊縮,下一瞬便是猛地甩開手。洛依依本是被迫踮了足尖,這時一時間支撐不住,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而眼前之人早已轉身大步離去,再是看不見她眼底濃鬱的情感。


    寡淡?


    她也曾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熱切過,是漸漸被冷水澆滅了熱情,才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不過正好,現在寡淡的模樣卻成了王後的不二人選。自此後,深宮幽冷,又是不知何時才能望到盡頭。


    數日後。


    新王登位,王後之名一同昭告天下。洛依依戴著一頭沉重的發飾,待一切典禮過後,脖子都要折了。


    幸好,一切不如意,都還有她近身伺候的婢女在一側。如此,倒也算有個可以說話的人。


    小蓮這一路累得也是夠嗆,但仍是依著本分先伺候小姐歇下。不,不能再喚做“小姐”了。日後,便是王後娘娘。


    小蓮凝著娘娘入睡後仍是緊蹙的額頭,突然不懂了。歡喜一個人不應該守在他的身側嗎?就像過去的九年,娘娘獨守空房九年,也是為著能夠守在王上身邊。縱是後來離開,現在不也是重新在一起了嗎?


    還是說,娘娘那日並未告訴王上這九年來的情深幾許?


    小蓮悄然歎了口氣便出了門,洛依依這時才在溫軟的床榻之上緩緩睜開眼。


    這一日,仿似他們大婚一般隆重,但夜幕漸濃,他並沒有來。


    往後時光,宮裏的女子越發多了起來,夏澤之來她這裏的次數卻是變多了。洛依依自知,是她王後的身份在這,不論宮中進了多少女子,夏澤之並未有動搖她地位的打算。似乎單單憑此,她也該感激。


    然他來得勤了,臉色卻是一直不大好。後宮不可幹政,洛依依便也不問。隻是偶爾叫了太醫,精進一下按摩的手法。畢竟,宮中的太醫總好過她在王府時找的大夫。


    兩人多半是無話,夏澤之來她這一處雖是頻繁,但從未過夜,大多是午睡的時候來她這裏小坐片刻,洛依依遵旨為他揉捏按摩,鬆緩他緊繃的神經。這其實不像他,他慣常是恣意慣了的,現下卻要勞心費力思慮整個西楚之事。


    她明白他的苦楚,便細致的處理著後宮之事,素不給他添亂,更不多言。就連小蓮也說,“王上心裏還是記掛著娘娘的,各宮不論賞賜什麽東西,都是以娘娘為首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陶公子追妻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高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高瞻並收藏陶公子追妻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