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見得就要到山洞了,青荷卻是忽的在她眼前跪下,擋住了去路。


    蘇夭夭原本滿心歡喜,這時倏地怔住。“奴婢還有最後一個請求。”青荷極是嚴肅道。


    說來,這些年她與青荷相處不多,但也約摸知曉她的性子,從不是胡來之人。當下便耐著性子道,“你說。”


    “請您再也不要下山,如是您做不到,就當公子從未醒來吧!”青荷沉沉道,麵色極是冰冷不近人情。


    蘇夭夭下意識蹙了蹙眉:“你這是何意?”這話來得沒頭沒腦太過突然,她一時不解。


    青荷卻是沒有解釋的意思,隻道:“您隻說,您是否願意吧?”青荷自知,她這般確然是逾距,但是為了公子,逾距一次又有何妨。


    “我願意。”蘇夭夭沒有遲疑的應下。不論青荷這話是師兄的意思,還是青荷的意思。她都是願意的。


    她下山這一年多的折騰,說到底也不過是在幼時曾體會過人間四季變化。而她長大後,想要知道是否會喜歡世事繁華。她體會過了,她的心底裏興許還覺得山下溫暖。可是不論怎樣的溫暖,都抵不過師兄心口跳動的溫度。


    青荷長長地凝著她,起身後目送她進了山洞,眼眶突然就紅了。淚水落下,滑過她臉頰上始終無法去除的傷疤。


    她這些年,心內不過是公子一人。可公子心裏,卻隻有小姐。她真的是討厭極了蘇夭夭,她一次次下山,一次次要公子去追。明明公子的身體是不適宜在山下生活的,唯有這望岐山的冰冷才能壓製他體內的蠱蟲。


    可是,小姐也是唯一能讓公子開心的人。所以,她便繼續討厭著,卻又盼望著他們好。至於在她離開那日,終於鼓足勇氣與她表明心意的男子,就當他從未出現過。那人見過她所有的恥辱和肮髒,她很快就會忘了他。


    蘇夭夭一進去,便望見那道白色的身影在冰床之上坐著。


    蘇夭夭走過去,蹲下身伏在他的膝上,像幼時一般。


    陶令伸手輕柔的撫摸著她的小腦袋,寵溺的笑了笑。


    蘇夭夭不知趴了多久,大抵淚水早已浸透他薄薄的衣衫,方才抬起頭迎著他溫柔地注視咕噥道:“師兄,若非楚玉珩半道截住我,若非黎老先生所說,你便打算瞞我一輩子麽?”


    陶令摸了摸她的臉頰,上麵的肉愈發是少了,他下意識就是感慨:“夭夭,你太瘦了,手感太差。”


    蘇夭夭本剛剛收了眼淚,想正經同師兄說幾句話,此時被他招惹,淚水又是洶湧怎樣都忍不住,哼唧了好一會兒方才嘟著嘴繼續追問,“你還沒回答我呢?我們之間明明什麽阻隔都沒有。你若是早就告訴我,說不定我們早就做了尋常夫妻。”


    陶令收回手,重新摁在冰床之上支撐著身體,愈發是寵溺道:“若我告訴你真相,你仍想離開我,我就要接受或許你並不像我一般心悅的事實。這樣,豈不是更打擊人。”


    “你胡說!”蘇夭夭咕噥著嘴,“你分明就是不想讓我知道當年的事,怕我難過,原來我的生身母親曾有過那樣的經曆,原來楚瑾對我存的是那樣令人惡心的心思。師兄,你盼望著我的眼中永遠都是美好的事情,你寧願我們之間隔著仇恨。”


    “傻丫頭。”陶令略有些虛弱的笑笑,他醒來也不過這兩日,但身子完全恢複仍需一些時日。“你喜歡俗世溫暖,而我卻不得不待在這常年冰冷的望岐山,我困了你十年,總該放你自由。”


    蘇夭夭懂得師兄所言何意,多半是那蠱蟲當年救了師兄,卻也束縛著他不能離了這冰冷的地界。黎老先生和青荷的話都沒有說得完全,她卻也該猜出來了。


    “你想要的我都想盡力給你。”陶令微微笑著。


    蘇夭夭直直的盯著師兄的眸子:“我想要你。”


    陶令怔了怔,凝著她的眼光頗有些意味深長:“待我調養好身體,便給你。”


    蘇夭夭正要用力地點頭,轉瞬一張小臉唰的就紅了,連帶著耳朵根都是軟軟的。


    兩日後。


    蘇夭夭正如往常一般待在山洞裏照料師兄,青荷進來稟告說:“十六回來了,一同隨行的還有楚玉珩。”


    蘇夭夭本要徑自道,將那楚玉珩打發出去。但轉念一想,楚玉珩說到底也算是她正經的兄長,猶疑的片刻,衣袖被人拽了拽。蘇夭夭遂低頭,聽師兄低低道:“將他帶來。”


    “師兄?”蘇夭夭略有些驚異的凝著他,師兄逝去在江湖上已是人盡皆知之事,楚玉珩雖是她的兄長,卻也未必能夠保守住這個秘密。


    “無妨。”陶令寬慰道。


    楚玉珩被人推到山洞門口,便自己轉動輪椅緩緩走了進去。


    當他看見那道白色的身影一動不動坐在冰床前,他的身子下意識地便向後退了退,如見鬼一般驚悚。


    楚玉珩的手指緊緊扣著輪子,良久方才滾動輪椅緩緩向陶令走去。


    他還活著,竟還活著?


    楚玉珩滿眼不可置信的凝著他,好一會兒才是遲疑道:“陶令,是你?”


    陶令莞爾,眸中竟無一絲往日的陰冷戾氣:“你來到望岐山,不就是來確認我是否還活著?”


    楚玉珩在他對麵坐著,再一次驚異於他的了然透徹,這一切世事仿佛都不曾瞞過他。是!他確然是心有疑慮,縱是那個武林盟主何等本事,也不該是陶令的對手,且還是在眾人眼前死去,更是令人生疑。


    原本,他見到蘇夭夭那般絕望,已是確信了十有八九他是真的死了。可眼下見到,正經是嚇了一大跳。


    楚玉珩在他兩步遠的位子坐著,他的手指緊緊地扣在扶手上,褪去恐懼仍是滿眼疑惑的凝著他:“我實在是不懂,你既是活著,又何苦廢這樣大的周折假死?”看他如今的模樣,當時縱是沒死,也是受了重傷。隻怕當真動起手來,連他這個廢掉的人也打不過。這樣大的代價,像極了他當初自願被困入天牢。然而這一次,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你還是喜歡夭夭?”


    “我……”楚玉珩一時怔住,不知他何出此言。“她是我的妹妹,我不會逾距。”


    “你不會逾距,但你的心未必受控。”陶令徑自戳穿他,“若非如此,你不會在夭夭回望岐山的路上攔住她,不會這一刻出現在望岐山。”


    “這……”楚玉珩咬牙,偏又無可辯駁,好一會兒方才揪回方才的話頭問他,“即便如此,這與你費盡心思假死,又有何相關?”


    陶令不以為意的笑著,仍是不正麵回答,轉而道:“你可知,我與夭夭之間真正的問題是什麽?是什麽阻止我們不能在一起?”


    楚玉珩心下明鏡似的清楚,隨口便道:“自是你與她之間的仇恨。她以為是你殺了她的外公,並因此導致……”楚玉珩說著,忽然住了嘴,滿眼不可思議的凝著他,“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楚玉珩緊鎖著眉,這是太容易便能解釋的事,既是容易解釋,便不是真正的問題根本。


    陶令凝著他,一雙眸子愈發是深沉不可探究。良久,方才緩緩同他道:“你不妨想一想,我死後,有什麽最直接的結果,是不死便不能達成的?”


    楚玉珩擰著眉,半晌方才猛地抬起頭,滿眼不可思議的凝著他大聲道:“這竟都是你的手筆?”


    陶令曉得他都懂了,遂隻是微笑著,並不多言。


    楚玉珩仍是瞪圓了眼睛,沒了半絲坐在輪椅之上的安靜儒雅,像個將要發瘋一般的人道:“你死了,不論是江湖上追殺你的人還是朝廷派的人,都自認了了一樁事。更緊要的卻是你在死之前明明白白的告訴了蘇夭夭,你是她的仇人。到這種地步,她唯一可去的地方便隻有王宮。”


    楚玉珩愈想愈是覺得不可思議:“可她在王宮不過呆了幾日,便聽說你死去的消息。她定要見你一麵,但楚瑾……嘖嘖!”楚玉珩不住地歎息著,“陶令,你果真是拿捏準了每一個人的心思。楚瑾眼見著就要得到的人怎會讓她離去?而後,你同時讓夏王爺逼宮,蘇夭夭自可順利的逃脫出王城。”


    “你說的很對,但有一樣是錯了的。”


    “哪一樣?”


    “是夭夭定要離開王城,夏王爺才有了十成的把握逼宮成功。”


    “這是何意?”


    陶令坐了一會兒,已有些疲倦,微微喘了口氣方才緩緩道:“楚瑾手下有一批死士,夭夭離宮那日,楚瑾動用了幾乎所有人前去困住她,便是因此失了保住他自己最後的屏障。”


    楚玉珩聞言,到底是下意識滾動輪椅後撤了半步。他不住地搖著頭:“陶令,你果真是狠心,那可是你最愛的女子,你的計劃竟也將她算進去了嗎?若她不敵呢?”


    陶令下頜微揚:“她由我一手教養,我知道她的本事。”縱然,他假死那日,便請了江林在暗中護佑她,夭夭無論如何都不會出任何的差錯。至於後來,江林綁了柳如風那個書生,不過是他不能確信自己這一場假死會不會真的不能醒來。如是有楊婉婷那個女子同夭夭勸說幾句,興許能變了夭夭的心思,讓她好好活著。


    “陶令啊陶令!”楚玉珩哭笑不得地凝著他,“我果真是輸給你,徹徹底底的輸給你。”這樣的心思與籌謀,他怎敵得過?


    “不!”楚玉珩倏地開口,“一定不止如此。”陶令莞爾笑著,楚玉珩眉心一跳,這次卻是整整撤了一圈,方才小心道,“這一切都是你策劃好的,甚至包括了……我來見蘇夭夭,是不是?”


    陶令沒吱聲,等同於默認了。


    “有些事,你不願開口,便要有個人替你開口。你一個死去的人,我自不會覺得有任何威脅。陶令,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楚玉珩緩緩說著,到最後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吧,世人皆知你已死去,你卻要告訴我你還活著,陶令,你預備如何處置我?”


    陶令算計好了每一樁,不可能算不到今日兩相對陣。


    陶令長久地凝著他,本是略有些嚴肅的神情忽而笑了:“楚玉珩,你怕死了?”他這般後撤,可不就是怕死的模樣。


    楚玉珩亦是一驚,他生無可戀許久,怎的這時生了懼意?


    “我既是將這些事告訴你,不過是望你懂得,不該招惹的人斷然不要招惹。不然,死亡也會是很愉快的事。”


    楚玉珩心口發怵,陶令說這話的神情分明是微笑的,卻是要人膽寒。是啊!當他被廢了雙腿那日便該懂得,陶令此人,正經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怎會是他的對手?


    然他一貫驕傲,縱是最後剩了些微,仍是拎了最後的逞強道:“你就不怕蘇夭夭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籌謀?”


    陶令忍不住嗤笑:“夭夭一慣聰穎,你以為她想不到,不過是她因此看見的是我更濃烈的情意,因而當做看不到罷了。再者,縱是她當真不曾多想,楚公子,你想著她會信你?”


    楚玉珩輕咳兩聲,險些咳出血來。


    陶令氣人的手法,亦是高超。


    然而陶令將人氣得要死,偏生他自己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過現在,你既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日後便安穩在山上住著吧!”頓了頓又是補充,“對,仍由十六照料你的日常起居。既是有了生了意念,也該將心思收一收,用到該用的地方。”


    楚玉珩這一口氣悶著,怎樣都發泄不出來,到底是冷哼一聲,顧自轉了輪椅出門。


    這山上的婢女比著上次來少了許多,想來是陶令遣散了。不過住在哪處也沒甚差別,住著便住著吧!


    自此後,時日流轉,西楚在夏澤之的治理下漸漸好轉之勢,正經是民生祥和。而望岐山,因為陶令的逝去也成了人們鮮少提及的地方。


    兩年後。


    這日,王城有新的消息傳來,道是夏澤之的小王子已然會走路了。


    自打兩年前,望岐山便不大關注俗世的消息,因而這消息來得便是慢了些。然蘇夭夭聽說此事,仍是開心的緊,當即便跑到師兄麵前一五一十的同他說。


    陶令懶散的迎合著,一麵又道:“王後曾陪在夏澤之身邊多年,如此也算是圓滿了。”


    “師兄……”蘇夭夭拖長了尾音,一張小臉皺著,看著很是不悅。


    “這是怎麽了?”陶令走過來捧住她的臉,微微低頭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心下卻是了然,眼下隻得揣著明白裝糊塗。


    蘇夭夭在他手中略有些惱意的晃了晃腦袋,又是哼了哼才道:“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麽。”


    陶令凝著她粉嫩的唇,和她那般微微嘟著嘴的模樣,默然咽了咽口水,鬆開她又是後撤一些才道:“這時方才黃昏,你可不要勾我?”


    “我……”蘇夭夭的嘴角抽啊抽的,好端端的質疑怎到了他的嘴裏成了這般模樣,正經是哭笑不得。


    但師兄他始終視而不見,她隻好仰著臉直直的凝視著他道:“師兄,你的身體早就調養好了,我的身子也還好,我們到底何時才能要一個孩子?”


    陶令立時附和著板正了臉:“隨時都可以。”說著,便是將她打橫抱起,走下山巔往他們房間走去。自打他體會過另一種不可言說的愉悅,這早上起床的時間便是愈發的晚了,隻是夭夭的身子一直沒有動靜。


    直待蘇夭夭被輕柔的放在溫軟的床榻之上,蘇夭夭方才身形利落的自他懷中溜走,轉而便是站在他身後,夾帶著臉頰上的紅暈一麵竭力緊繃著臉質問眼前之人:“師兄你不要每次都用這招,我告訴你,不好用了!”


    她說著,便是故意狠狠地白他一眼,雙手掐在腰上,好整以暇道:“所以,師兄你在我飯裏下的藥,到底是要什麽時候才停?”那藥斷不會傷害她的身體,但卻是要她無法身懷有孕。


    陶令頭一次被人這麽拆穿,臉色一時有些繃不住,但仍是迅速一手攬了她的腰身,兩個人緊緊地貼著,呼吸都是滾燙灼熱的。


    蘇夭夭的腦袋略有些懵然,下一瞬被人堵住唇,再是一個字都沒力氣說出來。


    及至躺到床上,蘇夭夭好不容易能夠喘一口氣,趕忙說出口的卻是“還沒吃晚飯呢!”說罷,又是趕忙閉上眼,臉頰緋紅滾燙。


    待她終於能夠沉沉睡去,身側之人手指輕輕勾畫著她的眉眼,嗓音低啞沉靜:“夭夭,生孩子是件極其凶險之事,我不能讓你冒險。”況且,夭夭打小在望岐山長大,雖是身子還算不錯,但生子一事總比尋常女子凶險些。


    陶令低喃著,心下到底是生了淺淺的不安。他不能允她自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方才要她甘願留在山上。現下,卻又不能給她一個孩子。


    懷中的女子似睡得不大安穩,翻了個身愈是往他懷裏鑽了鑽,手臂搭在他的腰上,緊緊地環抱著。


    陶令終是揚唇笑起,而後安然睡下。耳邊是她模糊不清的呢喃:“師兄,你以後要溫柔些。”蘇夭夭腦子不甚清醒的想著,除卻頭幾回,師兄越發不曉得憐香惜玉了。


    多年後。


    一雙白色身影站在望岐山山巔,若非兩人皆是墨發飛揚,幾乎要與那滿山雪色融為一體。


    “夭夭,你可曾後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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