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她猛地勒住韁繩,瞧著眼前突然出現坐在輪椅上的男子。


    這條路略窄,他偏又在路中央,她飛馳自是無礙,隻是若他轉動輪椅,隻怕頃刻交代了性命。


    蘇夭夭隻得下馬而來:“你在這裏作甚?”自打當日她清楚楚玉珩令師兄所受之苦,她便再是不喜歡他。


    如今多日未見,她幾乎都要忘了還曾認識這麽一個人。


    楚玉珩本抱了極大地期待,這時見她冷言冷語,手指不由得緊緊扣住身下的輪子,一麵竭力鎮靜道:“我想你定會回望岐山,所以特來這裏等你。”


    “何事?”


    多日未見,她臉上再沒有了一絲歡喜之色,竟是同那陶令一般,像是望岐山千年的冰冷一樣。他心下一陣陣的顫,“果然,他還是未曾告訴你。”


    蘇夭夭未曾將他的話入耳,隻是想起另一樁事,忽的上前揪住他的衣領:“怎麽你一人在這?十六呢?你將她如何了?”她方才隻顧得自己厭惡了,卻是忘了先前師兄將十六派去照應楚玉珩,結果這時竟是他一人在此。思及楚玉珩往日的手段,她不能不擔心十六的狀況。


    楚玉珩這一顆心愈是冰涼,他知他從不是什麽好人,然而她不由分說就將他定了罪,正經是傷人。


    楚玉珩無力掙脫,也懶得掙脫,隻悠然歎息道:“夭夭,我雙腿已廢,能將她如何?”


    “那她人呢?”蘇夭夭追問著,手上的力道卻是沒有鬆懈一分。楚玉珩隻覺得胸口悶疼,喘息略有些艱難。但身體的疼痛怎抵得過她這樣的質問?


    “我還比不過一個婢女?”他反問她,眸子裏一片神傷。


    “哼!”蘇夭夭忍不住冷哼,不屑地輕笑,“真是天大的笑話,十六照料我十餘年,你拿什麽和她比?”她自是懂得楚玉珩對她的心思,但這番裝作情深委實令人作嘔。


    “我是你的兄長,怎就比不得一個婢女?”楚玉珩氣惱至極,當下便是脫口而出。“我不過是給她下了迷藥,睡上幾日,你就這樣厭惡我?”


    “……兄長?”蘇夭夭大驚,緩慢地鬆開手,整個人陷入極大地震驚和恍惚中。


    她自是清楚楚玉珩是先王楚泓之子,而她卻是楚瑾的女兒。論年紀,確然也算是她的兄長。但楚玉珩之意,分明是說他是她真正的兄長。她也是楚泓的女兒?


    “陶令果然沒有告訴你。”楚玉珩歎息道,“夭夭,在這世上,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就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我憑什麽信你?”蘇夭夭後撤一步,腦子亂糟糟的一團漿糊。


    她一直以為她是楚瑾的女兒,總是不受待見,也是正經的公主。縱然,她從不覺得公主的身份又能如何?縱是後來她自己進了王宮,楚瑾待她極好,她心下也是清楚,楚瑾那份好有著愧疚,有著不安,更多地卻是打算著再一次利用。


    楚玉珩凝向別處,目光悠遠道:“你可記得,當日你砍斷我的筋脈隨那將軍進宮,我同你說的什麽?”


    蘇夭夭死死地盯著他,眉目並未有一絲鬆動。


    楚玉珩忽的自嘲的笑了笑:“也對,那時我氣息微弱,多半你是沒有聽見。我讓你不要去。”


    “可你還是去了,為了陶令,你做什麽都可以。”楚玉珩心下愈發是苦澀,“那你可知,為何我不要你去?”


    “你不必拐彎抹角,有話直說便是。”眼見得就要到望岐山,她沒心思聽他廢話。


    “你兩次進宮,住的都是琉璃宮,可是?”


    “你怎麽知道?”蘇夭夭略有些驚異的看向他,轉而又想,這些事多半也不算什麽秘密。


    “因為你與當年的一位娘娘,長得很像。”


    “璃妃娘娘?”蘇夭夭倏地開口。琉璃宮本就是楚瑾當年的寵妃所居,後來王後到訪,所言也是那位璃妃娘娘。然王後看向她的目光,卻是怪異得很。如今想來,卻是突然有了答案。


    “正是。”楚玉珩了然的笑笑,“那你可知這位璃妃娘娘的前塵往事?”


    蘇夭夭未曾開口反問,楚玉珩已是顧自說著:“她本是父王的妃子,絕色傾城備受榮寵。可是楚瑾看上了她,奪了王位之後,便迅速地為她改名換姓將她納入王宮。娘娘與父王情意甚篤,怎會接受這樣的侮辱?可她那時已有了身孕,為了為父王留了子嗣,方才忍辱負重,在琉璃宮住下。”


    “那個孩子……是我?”蘇夭夭遲疑道,然而在她的記憶裏,她的母親分明是顏妃娘娘,外公是薑氏薑大人。怎的在楚玉珩口中,她突然成了璃妃娘娘的女兒?然而如若不是,她又怎會與璃妃娘娘長得這般相像?


    “當然是你。”楚玉珩緩緩道,“當年璃妃娘娘生下你之後,產後調理不濟,當時便被王上將你交予另一位娘娘撫養,這在宮中本是常事。”


    “蘇夭夭,虎毒不食子,如你真是楚瑾的女兒,他又怎會舍得將你丟到望岐山下?”


    蘇夭夭聽著,瞳孔放大,忽的想起初次進宮那次,緣何會嗅見迷藥?卻原來,並非是楚瑾要將她用作他用,而是看著她這張同璃妃娘娘相似的臉起了齷齪的心思。


    對啊!如隻是女兒,楚瑾的執念斷不該如此深,唯有當年的求而不得,如今瞧見一張年輕的臉,方才忍不住心下的欲,望。


    蘇夭夭這般想著,心下愈發是惡心。然她凝向楚玉珩,仍是冷冷道:“這些不過是你一麵之詞,我如何信你?況且兒時在宮中,我確實由母親身邊的姑姑教養,如今你說我的母親是璃妃娘娘,我便信了你?”


    楚玉珩凝著她冰冷的麵孔竟似習慣了一般,隻緩緩解釋道:“當年你被丟在望岐山也不過六歲,你縱是聰穎,在王宮的記憶又有多深刻?況且,記憶也是會出錯的。”


    “不對!”蘇夭夭擰眉,“如真是如此,師兄何必大費周折,要我誤會他殺了我的外公全族,連累母親致死。如我真是璃妃娘娘的女兒,他直接告訴我便是,何必在我與他之間劃一道隔不開的仇恨?”


    “這……”楚玉珩踟躕了下,這亦是他想了多日未曾想到的解釋。“或許,是他以為當年你生身母親受了苦,不願讓你知道平添煩惱。或許,他有自信那些仇恨不會成為你們的阻隔。”


    “我原先也不想告訴你,如你不知,在你心裏便仍是王城的公主。楚瑾縱是對你存了肮髒的心思,也有陶令護著你。但現下江山易主,陶令逝去,我實在不放心你一人。”


    師兄……


    蘇夭夭忽而笑了:“你說得對,一切都變了。然而往事已矣,就隨他去吧!”說著,大有放下一切之意轉身離去。


    “夭夭!”楚玉珩大聲叫她,終是攔不住她的腳步。


    他滾動輪椅往望岐山的方向走,估算日子十六也該醒了,這兩日也會找到她。到時,便請她帶他上望岐山吧!


    第57章 【結局】


    蘇夭夭上了望岐山, 卻是找遍了大殿和所有房間都未曾找見師兄的影子。甚至往日的婢女, 都是一個也不見了蹤影。仍是往外奔走的時候,突然瞧見一個灰色的身影一閃而過,蘇夭夭慌忙追去,到底是身子更輕靈些, 一把便將那人揪住。


    “黎老先生?”蘇夭夭驚異地看著他,“您怎麽在這?”黎老先生不是一直在江南那一片嗎?怎的突然來了望岐山?還是說……


    她心底隱隱升起無端的妄想,卻又無法阻止它擴散開來。


    黎老先生頗有些怨懟的白她一眼:“你這丫頭, 怎的才回來?”


    “師兄呢?”蘇夭夭看他這般神色, 心下死寂到底是氤氳起波瀾。她緊緊地握住他的衣袖,急急道,“他是不是沒有死,隻是受了重傷?是不是?”


    黎老先生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雙手負在身後, 幽幽道:“你還沒回答老夫呢?怎的這時候方才回望岐山?山下有什麽好東西勾著你呢?”


    “老先生!”蘇夭夭眼巴巴的凝著他, 心下焦急萬分,偏生他死活不說,她隻好愈發小心哀求,“您告訴我好不好,是不是師兄沒有死?他還在是不是?您告訴我, 他現在在哪?”


    黎老先生冷哼一聲,驕橫的別過腦袋,明擺了一副不想搭理她的神情。


    “……老先生。”蘇夭夭小心翼翼地揪著他的袖擺,嗓音裏已有了哭腔。


    黎老先生瞥見她眼中盈盈的淚花, 到底是心軟。然他再度開口,卻仍是冷硬的姿態,沒有半分平易近人的意思。


    “為什麽不回來?”黎老先生冷聲質問她,“明知道陶令死了,竟還不想見他最後一麵?”


    蘇夭夭的氣勢陡然頹了下去,悶聲道:“師兄果然離去了麽?”


    “丫頭!”黎老先生重重歎息著。


    “我真的很想見到他,可是逃出宮那一刻,我又不敢了。我去了霽風山莊想要替他報仇,後來又送柳如風回去見楊姐姐。我不敢見他的那一刻就想好了,我是陪他去的。所以晚一些,就當多騙自己一刻,他興許還在望岐山笑盈盈的等我呢?”蘇夭夭說著,淚水到底是不停地流落。


    黎老先生終究是不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方才沉沉道:“他在後山。”


    蘇夭夭一怔,這才想起她找遍了每一處,偏偏遺落了師兄往日閉關的地方。那裏是這山上最是嚴寒的地方,想來也是最適宜保存身體。


    “多謝黎老先生。”蘇夭夭說著,轉身就要想著後山飛奔而去。


    熟料,倏地被人握住手腕,黎老先生極是嚴肅地凝著她:“丫頭啊,見他之前,先聽我講一個故事。”


    蘇夭夭知曉,多半與師兄有關,遂靜靜佇立著聽老先生緩緩道來。


    “二十多年前,這望岐山在江湖上也並沒有多大的名頭,不過是神秘些。後來,我在山下撿到陶令,他的性命大約比著你落在山下那日垂危一線的多。我救下他,卻不能將他治愈。”


    蘇夭夭微怔:“您便是這望岐山的先主?”


    “嗯。”黎老先生淡然的應著,蘇夭夭這才恍然驚覺,方才那一閃而逝的身影,可見老先生也是個中高手。亦是怪不得,師兄當時在黎老先生那般隨意。怪不得老先生教授她醫道之事非要她拜師不可。


    如今種種,她總算是懂了。


    黎老先生要她去拿江湖盟主的令牌,大約便是為了看她對師兄的真心。可她最後,卻是逃了。怪不得黎老先生眼下這般不待見她。


    然而黎老先生所言,救下,卻不能治愈。


    蘇夭夭思及所知醫人的法子,又念著往日師兄明明如常人一般無二。忽的凝向黎老先生道:“您……給他下了蠱?”據她所知,確有一種蠱蟲蠶食人身體之時卻也能保人性命。隻是那個蠱,老先生從不曾與她細細講解,她不過是看了醫書方才知曉一些。


    “果然是聰穎!”黎老先生詫異的看她一眼,冰冷的麵色到底是好轉些,甚至帶了些讚許之色。“那你可知,那蠱蟲緣何保了性命,卻沒有蠶食他的身體?”


    蘇夭夭擰著眉,怎樣都想不通?


    自她來到山上,師兄的身體一貫很好,素未出過差錯。仍是在入了天牢之後,身子才有了衰敗之色。


    “罷了!”黎老先生無奈地歎息一聲,“你與他的恩怨情仇,我便做一回中間人,細細的與你說上一說。”


    “他生來就被人抱走,不得已做了死士。”黎老先生緩緩道,“但他與你不同,你遇見了他,他遇見的卻是個真正的魔鬼。後來怎樣殘忍的訓練便不說了。隻說你所知曉的,他殺了你的外公全族,並連累你母親致死。”


    “丫頭……”黎老先生沉沉地吸一口氣,“這話若非是我,你此生都不會知道實情。陶令那小子盼著你永世無憂,怎會與你道當年之事?”


    蘇夭夭心口跳得厲害,她隱約猜到了緣由。興許,這一次楚玉珩所說皆是真的,沒有半句虛言。


    “當年,我留下他,便緊接著將他調查的一清二楚。他確然是殺了你的外公,但他也不過是為他的生身父母報仇罷了。當年,薑大人看中了他的母親,意欲據為已有,但他父親身手極好,在江湖也算有些名望。薑大人便趁著為楚瑾選擇死士的時候,挑了還未出生的陶令。而後,滅了陶家,陶夫人寧死不從,當時便去了。”


    蘇夭夭驚異地說不出話來,卻原來,這才是師兄從不言當年之事的緣由。他做所之事分明無一絲一毫的錯處,卻還是心心念念不想她為難。是以,寧可在兩人之間劃了不能逾越的仇恨,也還是不想她在中間難過。


    “再者,有關你真正的身世,薑大人也並非你的親人,當年那位娘娘也並非你的母親。”


    “是璃妃娘娘?”蘇夭夭倏地開口,有許多莫名之事似乎都能夠解釋了。


    “你知道了?”卻是換做黎老先生略有些詫異的凝著她了。這些往事,應不會有人特意與蘇夭夭提及,況且,知曉之人也不過幾個。“是誰告訴你的?”


    “上山前,我遇見了楚玉珩。”


    黎老先生了然的點點頭:“當年江山易主,楚玉珩是唯一被留下的王子。多半是後來陶令曾與他提及,至於你的父親……”


    “小姐!”黎老先生正說著,忽的被人打斷。青荷急急走來,走至蘇夭夭麵前便道,“你終於回來了,快跟我去見公子吧!”


    蘇夭夭再是顧不得黎老先生,當下便隨著青荷向著後山走去,一麵急切地追問:“青荷,師兄他……是不是還活著?”及至此刻,她心下仍是惴惴不安,生怕聽見那個令人驚懼的答案。


    青荷略有一絲遲疑,到底是重重點頭:“是,公子還活著。”


    蘇夭夭這一顆心終是沉沉墜下,落入心口。見到黎老先生那一眼,她便生了這樣的妄念。而這時突然成真,還是歡喜地要命。


    ……


    黎老先生雙手負在身後,凝著那一雙身影漸漸遠去,歪著腦袋思索了片刻,忽的懂了方才青荷那丫頭怎會突然出現,想來,是他說了不該說的話。


    “哎……”他長長地歎一聲,“這小子歡喜蘇夭夭果真是歡喜地緊。”


    當年之事,索性就讓它淹沒在塵埃裏吧!


    至於蘇夭夭的父親到底是誰又有何妨,總擋不住陶令那小子一顆心巴巴的往上送。他不過是要那丫頭去取江湖盟主的令牌,看一看那丫頭對他的心思到底如何,他已是生了擔憂之意,結果差點丟了一條性命進去。


    縱是這一切都是他的手段,是計策,不過是要世人清楚,世上再沒有了陶令這人。但為了一個小丫頭,這般費盡心神,也是夠了。


    想來當年那位璃妃娘娘絕色傾城,末了,卻是那樣一個結局。受盡侮辱,拚盡性命生下的女兒卻是不知是哪個侮辱她的人的孩子。好在,她的女兒總算有個好結果。


    “罷了罷了!”黎老先生甩甩手,到底是離了望岐山。陶令不願蘇夭夭知曉這段真正的往事,那便不知道吧!想來,知曉真相的人,也沒幾個在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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