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何誌武的妻子王琴;易長安見了禮,順口問了一句:“怎的不見大嫂?可是排了班輪流值守?”r


    何誌武剛要答話,王琴卻臉上有些忿忿地搶著說了:“大嫂說她身體又不適了,這幾天都在臥床呢!”r


    這兩妯娌不睦?不然王琴怎麽會說“大嫂說她身體又不適了”而不是“大嫂身體不適”……不過自己婆母去世,大嫂都不能出來守靈,莫非真是病得厲害?r


    易長安掃了王琴一眼,還沒說話,何誌武已經責備地瞪了妻子一眼,轉頭跟易長安陪笑解釋:“元兒是娘一手帶著的,娘這一去,元兒就病了。妹夫你也知道,自從去了,元兒就是大嫂的,這些天大嫂衣不解帶地守著元兒,所以……”r


    何雲娘的何誌文,前幾年在外行商時意外身亡,幸好還留下一個兒子,取名何元。何太太痛惜大兒英年早逝,因此對孫兒更寄予了一份感情,將何元養在自己身邊。r


    朝夕相處的祖母離世,如今才得六歲的何元會生病也就不足為奇了。兒子都是娘的心頭肉,難怪大嫂田月桂急著那一頭去了。r


    易長安不想引起何家的內部矛盾,忙岔開了話題:“雲娘如今剛有了身孕,坐胎未滿三月,不能亂動;來時她就切切交待了我,一定要送了嶽母大斂再回去。”r


    停靈七日,今天是第三天,易長安就還要在何家住四天。何誌武連忙在前麵引路:“客房早就安排好了,就在外院的東次院;最是清靜不過的,且直接開了門可以進後園子裏,也方便妹夫散散步什麽的。”r


    易長安連忙拱手:“麻煩二哥了。”一邊走一邊細問,“嶽母年紀也才四十餘歲,難道是生了什麽重病才這麽去得急?怎麽之前也沒有來信說過?”r


    何誌武不由長歎了一聲:“真是飛來橫禍啊!前幾天元兒在園子裏玩躲貓貓,家慈不知何故竟找到了假山上,卻不慎失足掉下來摔死了……”r


    多年習慣使然,易長安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府上假山有多高?道路很滑?”r


    “當初祖父從商起家後,治了這宅院,為了裝點雅致,特意運來了假山石,堆了兩層樓高的假山,如今冬日寒浸,晨露凝冰,想來家慈也是不慎踩到了薄冰,這才跌了下來……”r


    上一輩就堆好的這假山,何太太怎麽會不知道冬日假山上濕滑,還不派丫環,非要親自去假山上找何元?r


    易長安心頭掠過疑問,不過瞧著何誌武神情悲切,隻得壓下疑惑,安慰了一聲:“人死不能複生,二哥節哀。”r


    何誌武掏出手帕擦掉眼淚,聲音有些發嗡:“讓妹夫見笑了,隻是我想著前幾天家慈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如今卻是……”r


    何誌武的聲音一下子哽咽起來,易長安更加不好問下去了,跟著他一路到了東次院,先安頓了下來。r


    東次院原來應該是一處理事的院子,為了迎接易長安的入住,明顯是臨時收拾清理了一番,不過從家具的擺設上還是看得出些痕跡。r


    易長安讓墨竹下去打探了,得知果然是何有富尋常用來和管事們談事的。r


    何家早年行商,後來回祖籍楊縣後,拿積蓄買田置地,算是地主了,在楊縣也算數一數二的富戶;這一次當家主母的喪事,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何有富和何誌武父子倆也沒那個精力一直陪著易長安,隻得心懷歉意地讓易長安這幾日自便。r


    易長安雖然是女婿卻不是主家,不必時時候在靈堂上,隻需每天去上柱香即可,既然得了允許自便,自然就隨意了。r


    何家的奴仆下人這幾日都忙得要死,臉上明顯看得出疲憊,易長安不好意思太袖手清閑,等墨竹和修竹將行李在東次院安頓好了,就讓他們也過去幫下忙;橫豎這是在嶽家,也不必擔心太多。r


    第二天卻是個極陰沉的天氣,天空的灰雲似乎要低到屋頂上方來,即使是大白天的,如果房間裏不點蠟燭或油燈,也是昏暗得看不清楚,因此也讓人心裏格外壓抑;總覺得像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似的。r


    連燒了幾日的紙錢和香燭,靈堂裏煙氣熏人,大概是因為來得比較早,易長安上完香,見靈堂裏還沒有主家過來,略站了一會兒,就打算回東次院繼續看完那本《山川誌》。r


    沒想到還走過回廊拐角,就聽到另外一邊傳來了一道有些憤怒的聲音:r


    “憑什麽!她還隻有一個元兒要照顧,我可是有堂兒、茹兒兩個孩子!這裏裏外外的一大攤子要掌理不說,我每天還要出來跪靈,哪天不是累到半死才回去?r


    之前明明說好我守了前四天,她多少把後麵三天守了,憑什麽她在房裏好吃好喝地養了四天,末了輪到她了,居然還拿元兒來做幌子?r


    還有臉抽抽泣泣地來跟你訴苦,擺明就是拿著寡居長嫂的名頭來欺負人!我不管!她有臉做得了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r


    婆婆過世她就跟個外客似的過來打個轉兒,就東一個西一個地找借口,竟然連一天都不跪靈,還有什麽孝道可言?別怪我把這事說出去!”


    第36章 小鬼手印


    易長安立即聽出了這是王琴的聲音,連忙有些尷尬地頓住了腳;果然,何誌武的聲音很快響起:“琴娘你小些聲,莫讓別人知道了!”r


    “就是要讓別人知道她——”r


    “爹那裏都同意了的,你再吵又有什麽用?”何誌武的聲音也有些無奈,“去得早,大嫂為著元兒不改嫁,立誌青年守寡,光是這一份心,就是咱們何家欠她的。r


    再說了,娘剛去的時候,你害怕不敢上前,娘的屍身都是大嫂親自洗淨的,這難道就是大嫂的孝心了……”r


    易長安默默退回到回廊邊種的幾叢芭蕉樹後,等著何誌武低聲將王琴哄好了,夫妻兩個一同往靈堂去了,才從芭蕉樹後走了出來。r


    何雲娘的這位大嫂田月桂,易長安並沒有見過,不過停靈七天田月桂都不打算出來守靈……照顧何元這個借口在何家說來冠冕堂皇,可是在易長安聽來,總覺得有那麽一絲怪異。r


    罷了,畢竟是何家的事,她不過是再等幾天就要回去了,妯娌再不睦,也與她無關。易長安搖了搖頭,緩步走回了東次院,正打算回房間,腳步卻一下子頓住了。r


    她記得一大早自己出來時,房門是好好關上的!而此時,房門卻是洞開……r


    一陣寒風吹過,將那扇開著的房門吹得前麵開闔起來,撞在門框上,發出“砰砰”的聲音。r


    墨竹和修竹被她叫過去幫著何家做事了,再說就是他們倆人在,也是知道規矩的,沒有她召喚,絕對不會進來。易長安回頭叫了東次院守院門的老陳頭過來:“我出去之後,可有誰到過我的房間?”r


    何家這位姑爺是官身,老陳頭可不敢怠慢,揉了揉凍得發紅的酒糟鼻,急忙答了:“姑爺,老奴一直守著門的,並沒有看到有誰來過。”r


    難道是風?易長安打發了老陳頭下去,慢慢踱進了房間。r


    房門掩上後雖然與門框卡得有些緊,但是風大的話,或許會吹開,自己房間裏又沒有什麽緊要物事,就是那張大額的銀票也是揣在自己防彈衣的暗袋裏;就是有人進來,又有什麽好找的?r


    看來,是自己多疑了……易長安摸起桌上的火折子點亮了蠟燭,剛把燭台擎在手上走近內室的書桌,身形卻猛然頓住了。r


    書桌上攤著一本書,不用看她就知道,那是她昨天晚上看的那本《山川誌》,她還特意用青玉鎮紙壓住了半冊書頁。r


    可是現在,原來壓在書冊上的青玉鎮紙大部分都擱在桌上,隻有一角壓在書冊上;而攤開的書頁上,赫然有一隻發黑的掌印!r


    掌印不大,瞧著似乎隻是三、四歲小兒的手印,可是在這種陰沉的天氣突兀而詭異地出現在這裏,讓人忍不住從腳底生出一股寒意。r


    因為手掌不自覺地握緊,燭台微斜,一滴蠟油滴到易長安的手背。易長安輕嘶了一聲,將書桌上的那隻蠟燭也點著了,把手中的燭台放了下來。r


    兩隻蠟燭的光亮讓內室驟然明亮起來,哪怕有的地方因為參差的陰影看起來似乎藏著無數魑魅魍魎,但是站在這一團明亮的燭光中,讓人心神莫名安定下來。r


    迅速檢查了一遍房間,見並沒有別的異常,易長安轉回身仔細看了看那隻掌印。r


    確實應該隻是小孩子的掌印,似乎是手上沾了黑泥,無意中按在了書頁上。r


    書桌前的圈椅上並沒有別的痕跡,可是三四歲的小孩子,如果不站在椅子上,又怎麽可能夠得著這張書桌呢?r


    還有,以掌印的輕重程度來看,應該是小孩子一手撐在這裏,那另外一隻手呢?是想在這裏取什麽東西嗎?她這書桌上的擺設極其簡單,並沒有多餘的物品……r


    易長安出了房間,仔細在房間前後都轉了兩圈,卻並沒有發現任何腳印,那隻小手印就像是憑空出現在那裏一樣,詭異非常。r


    沒有找到線索,易長安有些鬱悶地坐了下來,剛剛打開暖窠取出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溫茶,墨竹就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少爺,何奶暈過去了!”r


    是因為連日勞累所以體力不支嗎?易長安心裏才閃過這個念頭,墨竹就喘了一大口氣補充了一句:“靈堂裏……出了件怪事,他們說、他們說是何太太死前還有怨氣……”r


    易長安一怔,連忙走了出去:“走,跟我過去看看。”r


    天色晦暗,靈堂上燃燒的白燭映得何有富臉上的神色也極不好看。r


    易長安趕到時,他正在喝斥奴仆:“……讓我發現是誰在亂嚼舌頭,一定嚴懲不貸!”r


    見易長安過來,何有富很快迎上前來:“長安你怎麽來了?都是這群下人為著躲懶在裝神弄鬼……”r


    如果不是易長安一貫細心,幾乎無法發現何有富剛才臉上一閃而過的、極細微的僵硬。下人為了躲懶而裝神弄鬼這種托辭,實在是太爛,易長安垂下眼簾,直接問道:“剛才出了什麽事?”r


    “沒什麽——”r


    何有富的話還沒有說完,王琴就突然從隔壁梢間衝了出來:“妹夫,鬧鬼了!剛才鬧鬼了!”r


    王琴發髻淩亂、臉色慘白,臉上的驚恐極其濃烈,人中處還留著幾道很深的掐痕;顯然剛才是真的受了大驚嚇才暈了過去。r


    “妹夫你是進士,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你不怕鬼的,你是官身,你身上的陽氣足,你一定要把鬼給驅走——”r


    王琴說得語無倫次,易長安卻心中了然。r


    大燕很多老百姓相信能中進士的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特別是中了進士後當官的,身上一定有神力庇佑;王琴被驚嚇之下,剛醒來時聽到易長安的聲音,下意識地就把她當作救命稻草了。r


    何有富極其不悅地梭起了眼睛:“誌武媳婦你這幾天是累糊塗了吧,在長安麵前胡說什麽,哪有什麽鬼——”r


    “有!有!”王琴差點沒尖叫起來,“我看到了!掛在這裏的那塊白幛上有兩隻小鬼手印!還有,婆婆出事那天戴的佛手釵怎麽也找不到,剛才卻插在棺材縫裏!”r


    那佛手釵是一支白玉釵子,釵頭部分卻恰好是黃玉,被工匠別出匠心地琢成了佛手形狀,釵子非常獨特,是以王琴一眼就認了出來。r


    外麵天色雖暗,到底還是白天,剛看到白幛上的小黑手印時王琴還隻是心悸,等看到那支牢牢插在棺材縫裏的佛手釵時,王琴就再也受不了刺激,一下子暈了過去。r


    小鬼手印!易長安的麵色嚴肅起來:“那塊白幛和那支佛手釵呢?”r


    何有富瞥了一眼女婿的臉色,有些不情願地吩咐了一句:“把東西拿上來。”r


    老楊管家立即把先前老爺讓拿出去燒掉和毀掉的兩件東西重新拿了回來。


    第37章 不啞不聾,不做家翁


    白幛就是之前掛在靈堂擋著女眷的那一塊白紗幛。r


    易長安取過來輕輕展開,隻見兩隻小黑手印赫然映在上麵,雖然黑色比之印在她書頁上的略淡了些,但是被純白的紗幛一襯,依然極其刺眼。r


    手印是在白幛的下端,符合三、四歲小童的身高,與印在易長安書頁上的那隻手印一樣大小;應該是同一個人的。r


    而那支白玉佛手釵卻釵身潔白潤澤,並沒有留下任何黑漬。r


    真是奇怪,如果這支釵是那小童插在棺材上的,為什麽釵身上並沒有汙漬呢?如果那小童知道不在釵上留下痕跡,為什麽卻又不怕在她的書頁和這幅白幛留下手印呢?r


    易長安拈著白玉佛手釵沉吟了片刻,抬眼看向何有富:“嶽父府上可有三、四歲的小童?”r


    何有富立即看向王琴;王琴膝下兩個孩子,女兒何茹剛滿兩歲,兒子何堂正好四歲。r


    王琴飛快搖頭:“不是,這絕對不是堂兒做的!我來之前,堂兒才剛剛起床,奶娘正服侍他梳洗了要用朝食呢!”r


    何有富卻不信,沉著臉喚人:“把堂兒抱過來!”r


    何太太是意外橫死,大家怕靈堂陰氣重會妨著孩子,隻讓孩子們在第一天的時候過來磕了頭就抱回去了,等到起靈的時候再讓孩子們過來磕頭,也算全了祖孫的孝義。r


    現在擺明了靈堂鬧了鬼,公公卻還要把何堂抱過來,王琴登時氣得心口疼:“堂兒還這麽小,抱過來要是被鬼纏上身怎麽辦!”r


    何有富不為所動;小孩子懂得什麽,他就是怕大人拿著小孩子做張做致的,故意在裏麵搗鬼!r


    見公公不理會自己,王琴又氣又恨,語氣立時尖銳起來,她不敢跟公公直接叫板,隻能狠狠掐了在一邊扶著自己的丈夫一把哭叫起來:r


    “何誌武你這個死人!堂兒也是你的兒子,你就半點都不顧他嗎?難道何家的子孫就隻有元兒一個嗎?是,在這家裏我是不如大嫂受寵,可堂兒也是你何家的人啊,堂兒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r


    何誌武脹得臉色通紅,卻並沒有開口說什麽;還是何有富暴喝了一聲打斷了王琴的話:“夠了!一哭二鬧的像什麽樣子!我何家的門庭以後就靠潑婦來支撐嗎?!”r


    王琴立時被嚇得把哭聲咽了回去,隻敢輕輕抽泣著。r


    公公偏心,可她有什麽法子,雖說何家隻有兄弟兩個,大伯哥又早去了,寡嫂不可能出來當家,可是隻要公公一句話說她忤逆不孝,能當家的何奶未必就是她啊!r


    自己的丈夫自己知道,如果公公說要休了她,何誌武絕對屁都不會放半個!何家是富戶,又不是出不起聘禮的人家,轉頭再給何誌武娶個黃花大閨女進來,隻怕何誌武隻會樂嗬!r


    可那時她的堂兒和茹兒可怎麽辦?別說有個因為不孝被休掉的娘親,堂兒和茹兒今後會擔上什麽樣的名聲;就是後娘進來,這麽小的小孩子,心毒一點的,有幾百種法子可以讓他們活不到長大!r


    見王琴總算不哭鬧了,何有富這才收了餘怒,轉頭見易長安正靜靜看著他,一雙眼睛黑白澄澈分明,連忙有些尷尬地幹咳了一聲:“家事難纏,讓長安見笑了。”r


    “都是一家人,難免有瓢盆碰碗沿的時候;無妨。”易長安微點了下頭,拿著那支白玉佛手釵,負手轉到了靈堂供桌後的棺材邊仔細看起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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