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用的是上好的鬆木板,瞧著很厚實,做工也不錯,板材之間應該是認真用三合灰勾過縫後才刷了黑漆的,看著通體像是渾然一塊;隻除了棺材蓋板和棺身。r


    之前那支白玉佛手釵應該就是插在蓋板和棺身之間,也隻有這一道明顯的縫隙才插得進東西了。r


    易長安半彎了腰,果然在蓋縫中找到了一點痕跡。蹲下身,試著將手中的白玉佛手釵插到那個位置,易長安心中猛然湧出了一個想法:那個小童是想撬開這棺材蓋板?!r


    這想法突然閃現出來,易長安還未深究,身後緊跟著的何有富就有些緊張地喚了她了一聲:“長安,快站遠些,莫沾了晦氣!”r


    “無妨的,嶽父不用擔心。”話雖這麽說,易長安卻站起了身,離遠了幾步;心頭飛快地掠過一片疑雲,麵上卻是不動聲色。r


    懵懵懂懂的何堂很快就被抱了過來,一見王琴就向她伸出了手:“娘,娘抱。”r


    看到稚兒依戀自己,王琴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何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是見母親哭了,也扁了嘴跟著哭起來。r


    何有富狐疑地看著自己的小孫子,被這娘兒倆哭得頭痛,正要喝斥,易長安卻先開了口:“嶽父,不是堂兒的掌印。”r


    何有富不由驚訝地看了易長安一眼;他這位女婿並不大喜歡跟嶽家來往,按說也應該不會特意為二兒媳婦開脫什麽……r


    易長安坦然指了指被她攤在一邊椅子上的白幛:“從這手印看來,那小童指甲縫裏都是髒的;且,手掌要瘦一些,也粗糙一些。”r


    素白的紗幛上,兩隻小手印呈現抓痕,指甲的位置確實是有極細的幾彎黑漬。r


    而何堂緊緊抱在王琴脖頸上的兩隻小手,不僅胖乎乎的,而且幹幹淨淨,就連每個小手指甲都是粉粉潤潤的,指甲縫裏一絲汙垢都沒有。r


    如果何堂的手髒得能在白幛上留下那樣的汙漬,指甲縫是絕對不會在短時間內就被清洗得這麽幹淨的;總會有些痕跡留下來。r


    何況何堂的小手確實很柔嫩,應該印不出白幛上那種粗糙的掌紋。r


    讓奶娘把何堂抱了回去,見王琴還在滿麵淚痕,何有富訕訕地發了話:“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兒,哭得跟……”r


    想到確實是死了人,何有富頓了一頓才繼續說了下去:“老二媳婦你這一段也累著了,就先回去休息吧,讓老二和幾個管事在這裏看顧著就行了。r


    咱們家裏這情況親朋好友都清楚,你多歇上一會兒也不會有人怪你的;再不濟,隨便找個借口解釋一兩句,到時讓管事再請你出來就是了。”r


    到底是一家之主,打了一棒後還知道給個甜棗兒,王琴連忙擦了眼淚下去了。r


    何有富這才疲憊地對著易長安歎了一聲:“唉,都說不啞不聾,不做家翁,這一天到晚的煩心事兒……”r


    易長安微微頷首:“嶽父這幾天也辛苦了,也該多休息休息保重身體才是。”r


    何有富點了點頭,正要轉身,小楊管事急匆匆地進來了:“老爺,吳道士問你出殯那天是要送葬還是留在家裏,他到時好安排下去。”


    第38章 漏洞


    楊縣有風俗,鰥夫若是想繼娶,在妻子出殯的時候就不必送葬上山了,免得引了妻子的魂兒回來,據說不僅會阻了再娶的運道,還容易引起家宅不寧。r


    易長安目光才微微一轉,何有富已經一口肯定地答了:“出殯那天我肯定要去送葬。”又格外叮囑了小楊管事幾句,“你讓吳道士安排仔細些,要出了什麽岔子,我看楊縣下回還有誰會請他來做法事!”r


    小楊管事喏喏去了,易長安眨了眨眼,裝作有些驚訝又有些感動的模樣:“嶽父這是打算不再繼娶了麽?”r


    何有富才四十來歲,正是中年體壯的時候,如果要繼娶,就是娶個十七八的大姑娘也完全是可能的。r


    何有富眼眶有些濕潤地點了點頭:“少年夫妻老來伴,和阿莊過了二十多年了,早習慣她在這個家裏了,這驟然一去……我也沒其他的那些心思了,何況孫兒都有了,以後把家業交給誌武,我帶著元兒、堂兒幾個含飴弄孫就滿足了。”r


    易長安連連點頭,心底卻有些不以為然。這個時空,男人就算不繼娶,想做什麽一樣方便,不說家裏有姨娘通房,就算家裏沒有,去外麵青樓也是一樣的;既解決了生理需要,又不怕有人管著。r


    等到何有富走了,易長安喚了墨竹過來,低聲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墨竹連連點頭下去了;易長安轉身走回了東次院來。r


    守院門的老陳頭不見蹤影,易長安吸了吸鼻子,微微皺了皺眉,揚聲喚了一聲:“老陳!”r


    老陳連忙應著從旁邊的小門房裏小跑了出來,見是易長安,帶著被抓包的些許窘迫揉了揉酒糟鼻子:“姑爺這麽快就回來了?”r


    可能也想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對,老陳又趕緊加了一句解釋:“這天兒太冷,炭又不夠燒,老奴才想著喝上一口暖和暖和……”r


    易長安止住了老陳的話,指了指院牆處的那道後門上的鎖:“把那門開了,我去後園子逛一逛。”r


    大嫂田月桂在守著何元,二嫂王琴哭了一場,瞧著也有些累了,回去後想來也休息了,後園裏應該不會遇上什麽人;就是有些丫環婆子之類的,也不需要易長安回避。r


    老陳忙一路小跑過去打開了那道後門。易長安看了眼掛在一邊的那把油光鋥亮的大銅鎖,暗忖何有富想來也是經常開了這後門去後園散一散的,不然這鎖頭也不會是這種光澤。r


    何家的宅子占地挺寬的,光一個後園子,就比易家現在租住在太平縣的兩進院子要大。r


    冬日冷寂,卻又還沒到梅花怒放的時節,梅樹隻打著一樹的小花苞,另外還有幾樹茶花開著,養得不是太旺盛,不過好歹給冬日的後園增添了幾抹豔色。r


    楊縣的土壤富含鐵質,是典型的紅土。易長安逡巡了一圈,並沒有看到有什麽黑泥,心裏沉吟了片刻,繞過一叢齊人高的茶花,抬腳往另外一條石徑上走去。r


    沒想到才走出來,就差點與斜刺裏匆匆插過來的一名女子撞個滿懷。r


    那女子神色匆匆,剛才又是從小路急走過來的,沒想到差點撞了人,還是一名年輕的男人,不由脹紅了臉,有些微怒地看了易長安一眼。r


    易長安卻微微一怔。r


    女子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年紀,肌膚白膩的瓜子臉,水汪汪的杏核兒眼,雖然紅唇微豐,卻頗有幾分別樣韻味。r


    一身素色繡綠萼梅的銀緞錦袍,衣領和袖口都鑲了一圈兒純白的風毛,不僅保暖,也更襯得她臉如玉,腕似雪;首飾卻是簡單,耳朵上掛了一對兒小指頭大的珍珠鐺,頭上亦隻插了一隻白玉簪,發間還戴了一朵白絨花。r


    都說“若要俏,一身孝”,女子本就嬌美,如今這身打扮,更是將一身孝的十分顏色穿出了十二分,因為走得急,豐滿的胸口一起一伏,更易引人綺思。r


    隻一照麵,易長安飛快地掃了這女子一眼,就垂下了眼簾,退後一步揖了一禮:“剛才差點衝撞了大嫂,易梁給大嫂賠禮了。”r


    女子本來正要張嘴叱人,聽到易長安的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這才有些遲疑地問了出來:“你是?啊,原來是妹夫。”r


    見田月桂回了禮,易長安才輕點了點頭:“大嫂這麽急急忙忙的,可是有什麽急事——”r


    田月桂不等易長安說完,就急急打斷了她的話:“無事,是元兒又調皮了,我正要去把他捉回來;妹夫難得來一趟,請自便就是。”說完斂衽一禮就走了。r


    易長安看著她那翻飛的裙裾漸漸遠去,輕輕搖了搖頭;也難怪王琴心裏會不舒服,這位大嫂,確實看起來不大像身體不適的樣子……r


    田月桂很快走得不見了蹤影,易長安收回心思,繼續往剛才的方向走了下去,很快就到了一座假山下麵。r


    假山由巨石堆砌而成,還專門砌得有台階可以讓人緩步而上。台階兩側種了不少建蘭,墨綠的葉子一簇簇的,看來也生長了不少年頭。r


    拾階而上,假山頂有一片平石,尋常擺張小桌,兩三人圍坐對月小酌也是使得的;周遭有的有半人高的山石圍著,有的則直接露出空當,不過空處長出的一大片墨綠的建蘭也會讓人明白這假山頂的邊緣在哪裏。r


    其中一片建蘭叢中明顯有一片滑痕,瞧著足印宛然——看來這就是當初何太太滑下去的地方了?r


    易長安扶著旁邊的一塊山石探頭往下看了看:假山頂距下麵那片青石地麵大約有六米多高,如果跌墜的方式不對,也是有很大的機率是會摔死的。r


    不過……r


    “……前幾天元兒在園子裏玩躲貓貓,家慈不知何故竟找到了假山上,卻不慎失足掉下來摔死了……”r


    想到昨天何誌武跟自己說的話,易長安的目光落到那一片被剗傷的建蘭上,不由沉思起來。r


    奇怪,何太太又不是不知道這假山頂的邊緣種了圈建蘭,且旁邊就有山石可以扶手,要從這處滑跌下去,除非是將身子探出很大一部分來,才有可能因為腳下一滑而掉下去。r


    可何元一個六歲的小孩子躲貓貓會躲到假山頂圍這些山石的後麵來嗎?何太太可是何誌武的親娘,這麽大一個漏洞,何誌武到底是多眼瞎才看不見?


    第39章 你是誰?


    “少爺!”r


    易長安站得高,看得遠,同樣也容易被人看見。墨竹進了後園子略轉了轉,就一眼看到了易長安正站在假山頂上,連忙高喚了一聲,急急往這邊走來。r


    易長安衝他招了招手,自己先下了假山,轉到何太太滑落的那一處地麵來。r


    青石鋪就的地麵很是平整幹淨,應該是當初的血跡已經被清洗幹淨了,這時根本看不出什麽來。r


    易長安仰頭看著假山頂那片被剗傷的建蘭,若有所思。r


    墨竹已經趕到了易長安身邊,聲音卻知機地壓低下來:“少爺,小人已經打聽了,何老爺身邊並沒有抬姨娘,早年還有個通房丫頭,不過聽說得病死了,後來身邊就一直沒有再添人了;就是外麵那些地方也去得少,偶一過去都是為了應酬,基本都不在外過夜的。”r


    哦?莫非先前是她誤解這位嶽父了,何有富對何太太確實是少年夫婦相伴走來的,一路情深?r


    隻是……r


    易長安回頭打量了一回假山的山崖,轉頭低低跟墨竹又吩咐了幾句:“你去找找修竹,你們兩個再去幫我打聽一下,那天何太太出事的時候……”r


    墨竹眼中露出一抹驚駭來:“少爺你是懷疑——”見易長安搖了搖頭,又立即收了聲,點頭應著忙忙地先走了。r


    天色愈發陰沉了,看著像要下雪的前兆,卻一時半會兒又下不下來,隻是冷風刀子似的嗖嗖地往人衣領和袖口裏灌,凍得人直打寒顫。r


    反正也看完了自己想要看的,易長安袖了手,往自己住的東次院走去。r


    剛才她在假山上就注意看過了,不走石徑,直插過東南角那片桂樹林,就能省老大一段路程,直接走到東次院的後門。r


    桂樹雖然早過了花期,不過是常綠喬木,冬天裏依舊枝葉繁盛,估計栽種的時間也有好幾年了,長勢倒是不錯。r


    如果是丹桂飄香的金秋時節,估計走在這一片應該是心曠神怡的,隻是現在正是陰沉的冬天,一走進桂樹林,本就昏暗的天光被繁茂的桂枝枝葉擋住了大半,樹下倒顯出了幾分陰森來。r


    朔風吹過樹林,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安靜在樹林中穿行的易長安突然停下腳步,猛地回頭向樹上看去。r


    除了在風中顫動的枝葉,樹冠上並沒有什麽異樣,易長安背上的寒毛卻陡然豎起,厲喝了一聲:“什麽人鬼鬼祟祟躲在那裏,出來!”r


    連呼了兩聲,樹林中卻半點動靜都沒有,就連剛才被風拂動的枝葉,似乎也在這一刻靜止了下來。樹下一片微帶濕潤的紅土中,除了易長安自己的一行淺淺腳印,再無他人。r


    這個世界上,或許有很多目前科學還無法解釋的事,包括她意外地跌入這個時空;但是易長安並不相信這世上有鬼!r


    深吸了一口氣,略微鎮定了下自己的情緒,易長安從靴筒中悄無聲息地拔出自己那把製式匕首,一個助跑突然躍起,左手在樹枝上猛一借力,身子已經落在了剛才那棵桂樹的枝椏上。r


    枝椏後空空如也,並沒有半個人影,易長安扶著樹枝站穩了身子,還未鬆一口氣,目光就在桂樹的主幹上凝住了。r


    雙手無法合抱的桂樹主幹上,有一片樹皮顏色比周圍略深,如果不是易長安視力好,剛才寒風吹動枝葉時又漏了一絲天光進來,幾乎讓人發覺不了。r


    那一片略深的顏色,是一隻小小的、黑色的掌印!r


    昏暗的枝葉間,似乎無處不可藏人,卻又根本無法讓人看清何處藏人。易長安默立片刻,刷地跳下了桂樹,腳步匆匆地向東次院的後門奔去。r


    幾乎是在她剛跳下桂樹的同時,再往後的一株桂樹上,突然伸出了一隻髒汙的、連指甲縫都是黑垢的小手,緊緊抱在了樹幹上……r


    直到回了東次院,易長安的心還跳得有些厲害,連喝了兩杯茶水,才慢慢安定了下來。r


    實在是剛才那種情境對人的心理太容易產生影響了,而她身邊既沒有可以並肩的隊友,手裏又沒有一貫熟悉和依仗的92式,隻有一把製式匕首……一時緊張也是難免的。r


    長籲了一口氣,易長安仰靠在椅背上,輕輕闔上眼。r


    之前何家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可是今天卻像撞了邪似的,突然就出現了這麽多不正常,仿佛一切自她書頁上憑空出現的那隻小掌印開始,事情就一件件地……r


    等等,憑空出現?!r


    易長安猛然睜開雙眼,騰地站了起來,她怎麽就把這事給忘記了呢?r


    寒風呼嘯,冬日的夜晚來得特別早,即使燒的有炭盆子,房間裏也並不怎麽暖和;這樣的時候,最舒服的事,莫過於早早睡進被湯婆子燙得熱烘烘的被窩了。r


    易長安的房間裏也早早就熄了燈,房間中均勻的呼吸聲顯示被窩裏的那個人睡得正香。r


    黑暗中,房梁上突然輕輕傳來一聲響,像有一隻貓兒潛了進來;一團小小的黑影悄無聲息地四足匍匐前進,然後在書桌上空停住,仿佛伸出了能變化的、極細長的爪子勾住了房梁,將自己的身體輕輕吊了下來。r


    就有那團黑影一足剛剛挨到書桌上時,睡在床上恬然入夢的人突然伸手一拽,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來:“墨竹點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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