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長安從沐氏院子裏出來,就看到了正在掃雪的唐一念;拿著比自己還高的大掃帚,認真地在道路兩邊仔細清掃著。


    易長安停下腳步,喚了一聲:“唐一念。”


    唐一念抬眼見是他,高高興興地跑過來行了禮:“少爺有什麽吩咐?”


    “這些天你在家裏都做些什麽?還住得慣嗎?”想到唐一念還俗後就一直在家裏做著雜事,跟個童工似的,易長安心裏就有些慚愧。


    唐一念卻是很滿足;他這段時間能吃葷了,不僅臉上紅潤多了,個子也長了不少,見易長安問他,忙挺了挺小胸脯:


    “住得慣,我一想到這是在少爺家裏,就再也沒有發惡夢了;而且掃地、打水、劈柴、燒火什麽的我都能做,趙嬸還讓我給她寫桃符呢。”


    唐一念在廟裏就學會了寫字,讓他小小年紀一直做這些雜事,倒是可惜了。易長安蹲下身子認真地平視唐一念:“那你以後想做什麽?我是說,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麽營生?”


    唐一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我想像少爺這樣,什麽案子都能破!”


    他這一段在易家,聽了不少關於易長安破案的事情,早已對她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自然想自己長大以後像易長安一樣厲害。


    “我也不是什麽案子都能破。”易長安笑了起來,“不過你以後想當推官,現在就得多讀書才行啊。”


    唐一念撇了撇嘴:“可是那麽多讀書人考出來當了官老爺,但是隻有你才能破案呀!”


    “因為我比他們讀了更多的書,懂得更多。”易長安摸了摸唐一念的腦袋,覺得這種刺刺的、又有些毛茸茸的手感還真不錯,“你要是真的想好了,到時候我就把我懂的那些都教給你;隻一點,不許嫌讀書辛苦,不許半途而廢!不然這輩子你就老老實實當個小廝得了。”


    第54章 胡二杏鳴冤


    唐一念忙不迭的點頭:“少爺放心,我不怕辛苦的!”反正當小沙彌的時候也不是沒苦過,讀書苦,是為了自己今後能像少爺一樣厲害,那算什麽苦呢?


    易長安笑了笑,讓人給沐氏那裏稟了一聲,說把唐一念調到他院子裏伺候筆墨,扔給唐一念一本千字文讓他先背著,自己轉身上衙去了,打算明年春天等官塾開學了,再把唐一念送進去先讀著。


    她不喜歡沐氏想對她的掌控,以後……總得要有自己的人,如果唐一念是可造之才,易長安不介意花錢把他養出來,拋開對這孩子的好,或許今後也能讓自己的路更寬更好走。


    今天是這一年開衙的最後一天了,明天縣衙裏就可以封印,各回各家過大年了。


    易長安還是按時去的,其他的幾位同僚卻是足足晚了一個多時辰,才懶懶散散地過來當值。


    大家本以為嘻嘻哈哈地混一天,這一年也就忙到頭了,沒想到衙門外的大鼓卻突然被“咚咚”敲響起來。


    站班的衙役們手忙腳亂地跑了出來,有人又積極跑到後院去請縣令李泰。


    李泰大概是還在溫柔鄉裏跟哪個小妾溫存,出來時官服穿的並不平整,臉上還有一抹豔色的口脂,皮師爺連忙做了個動作暗示。


    掏出帕子將那痕跡抹幹淨,被擾了好事的李泰也沒個好聲氣,將驚堂木重重一拍:“何人擊鼓,帶上堂來!”


    兩班衙役有些參差不齊地杵著水火棍敲擊地麵,嘴裏低低齊喝:“威武”


    這是易長安第一次看到古代衙門升堂,覺得還頗有些架勢;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轉向了被帶到公堂上的那個人。


    那人竟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雖然被這陣仗駭得的雙腿直發抖,卻是倔強地堅持走到公堂中跪了下來,深深磕了三個頭:“求青天大老爺給民女伸冤!”


    小姑娘容貌普通,身形瘦弱,身上穿著件老棉襖子,罩著青藍碎花的棉布罩衣,下麵穿著一條青色的老棉褲,並沒有穿裙子,一看就知道是莊戶人家的女孩兒。


    這年代莊戶人家的女孩兒不說大多有些村氣,就是膽子也是小的,這小姑娘年歲不大,竟然敢過來擊鼓鳴冤,確實是個膽氣壯的。


    李泰不耐煩地看了皮師爺一眼,皮師爺會意,開口問道:“下跪何人,何事喊冤,把狀紙遞上來!”


    女孩兒愣了愣,抬起頭來:“民女不會寫字,沒有狀紙……”


    “沒有狀紙你來告什麽!”皮師爺立即就喝斥了一聲,“看你是不知規矩的,太爺也不追究你的罪了,趕緊出去找人寫了狀紙再來!”


    寫訟狀不比其他,有規定的格式要求,要的銀錢可不少。皮師爺瞧著這女孩兒身上應該是個沒什麽錢的,但是哪家莊戶也不會讓個小女孩兒身上帶著銀錢亂跑啊,所以等這小姑娘湊夠了銀錢找到了人寫訟狀,衙門早散衙封印了。


    要告狀啊,成,等過完了年,明年正月初八再來吧!


    反正這莊戶人家來告狀,不是東家占了西家的田梗,就是西家毒死了東家的雞鴨之類的,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誰耐煩還在今天來審?拖著過完了年,這小姑娘凝的那股子膽氣拖沒了,自然也不會再來告狀了。


    女孩兒明顯不知道皮師爺這是在忽悠她,懵懵地有些不知所措,被衙役一手提了起來,大概是心中實在不甘心,咬了咬嘴唇死強著又跪了下來:“青天大老爺,民女真的有冤!”


    李泰懶得聽她這些芝麻綠豆事兒,眼皮子張了張,皮師爺連忙發了話:“聒噪!還不快把人帶出去!”


    立即有兩名衙役上前,搭了水火棍要叉她出去,因著女孩兒不配合,竟一下子將這瘦弱的小姑娘的叉翻在地,有些粗黑的麵龐沾了半頰灰塵,狼狽又可憐;隻是那雙眼睛卻是倔強而漆黑。


    易長安突然開了口:“且慢!”踏出一步向李泰拱了拱手,“縣尊大人,我《大燕律》有雲,若原告口齒清晰,亦可令其於堂上口頭供狀,著書吏謄寫清晰,原告畫押即可。”


    《大燕律》是有這麽一條,不過這不是因為尋常草民百姓都不知道麽,而訟師又和衙門裏的人多有勾結,所以很多衙門都沒把這條當數,隻讓原告去找訟師。


    訟師寫了狀紙,也會故意危言聳聽讓打官司的人請自己過去上堂,除了寫狀紙的花費,這裏麵又是一筆費用,會私下跟衙門裏相關人等分潤的;因此大家都不會叫破這件事,沒想到今天竟被易長安這個二愣子給直接提了出來。


    李泰臉色一沉,卻也無法反駁易長安的話,想到前些日子錦衣衛還提請了易長安過去幫忙,心裏到底有些忌憚,隻得按捺下性子,吊著眼盯著堂下的那小姑娘,將那塊沉重的驚堂木拍得格外大聲:“咄,堂下女子,有什麽冤你快快說來!”


    驚堂木重重拍在案桌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讓站班的衙役們心裏都“砰”的劇跳了一下。


    李泰本想著好好把那莊戶農女嚇一嚇,讓她駭得話都說不出來,到時看易長安還怎麽拿“口齒清晰”的由頭來挾令人,沒想到那小姑娘雖然身子下意識地一抖,卻頑強地抬起頭,口齒伶俐地開了口:


    “稟告青天大老爺,民女胡二杏,是本縣赤河村人氏,四日前民女的姐姐胡大杏嫁給本村申家大郎,昨日回門時我姐姐都是好好的,今日申家卻來人說我姐姐跟貨郎私奔了……”


    就知道會是這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麻紗事!李泰有些煩躁地恨不得捂住耳朵,好容易耐著性子聽完了胡二杏的申訴,兩眼就是一瞪:


    “你說你姐姐不會跟人私奔,要告申家,那你有什麽證據?衙門不是你想著什麽就能紅口白牙說什麽的地方,胡二杏,你要是沒有證據卻過來告狀,要知道誣陷人也是要受罰的!”


    “大老爺,我姐姐的事實在是其中還有原委!”胡二杏急急辯解,“我胡家父母早亡,隻有我和我姐姐兩人相依為命,我和姐姐商定,到時姐姐出嫁,由我留在胡家當守灶女。


    去年我和姐姐偶然間在飛鹿崖采得幾塊上好的崖香,賣得銀錢後在村裏買了十畝好田,當時就說好姐姐若是出嫁,就拿出五畝當作嫁妝……”


    易長安的腦子裏飛快地轉了起來。


    太平縣這一帶一畝好田要七八兩銀子,莊戶女兒出嫁,有五畝好田的嫁妝,這家底可是不薄了。


    而且胡大杏能去飛鹿崖采香,證明身體應該是健康的,莊戶女孩兒既身體康健,又有這麽一份厚重的嫁妝,就算樣貌普通些,也應該是不愁嫁了……


    第55章 你能你上!


    胡家上無父母,嫁誰全憑自己做主,既然胡大杏肯嫁給申大郎,那應該是跟對方看對了眼,又怎麽會在新婚第四日就拋下丈夫跟貨郎私奔呢?


    也難怪胡二杏不信她姐姐婆家這說辭。


    易長安看了眼一直垮著臉的李泰,自己發了問:“胡姑娘,要是你姐姐跟人私奔,那嫁妝怎麽處理呢?”


    “跟人私奔是傷風敗俗的事,真要出了這種事,婆家不打門來就算好的了,哪個娘家還敢有臉討回嫁妝?”胡二杏顯然一說到這個就來氣,“幾位大老爺,就是因為這個,民女才要狀告申家!要是最後查明我是誣陷,民女甘願受罰!”


    聽起來,像是那申家有可能因為這個而做些什麽事,但是……易長安盯著胡二杏慢慢問道:“胡姑娘,有幾個問題你先回答我。這樁婚事可是你姐姐從求親的人選裏自己擇的?”


    “是。”這個胡二杏是很肯定的,“我姐姐中意申大郎。”


    “那你姐姐胡大杏回門那天,可曾對你說過或者暗示過申大郎有什麽不妥之處?”


    胡二杏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


    “既然沒有,那就是你姐姐對這樁婚事還是挺滿意的,她嫁過去就成了申家的人,帶過去的那五畝嫁妝田遲早也是給申家的,申家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呢?要知道,這事情抖出來,申大郎被戴了綠帽子,可也不是什麽好聽的名聲。”


    聽到易長安這麽一說,胡二杏迷惑地低下頭,不過片刻卻又抬起頭來,麵色堅定:“可是我姐姐絕對不是那種女人,她不會跟貨郎私奔的!”


    皮師爺“嗤”了一聲:“一個鄉下丫頭片子,還真當自己吐口唾沫都是鐵釘了,多大的臉呐,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李泰深以為然,正想讓人把這裏胡攪蠻纏的胡二杏趕出公堂,易長安卻轉頭看了過來:“縣尊大人,下官覺得此事或有隱情!”


    一個草民胡言亂語,易長安也跟著來搗什麽亂?今兒都臘月二十四了,明天衙門裏就要封印了,他就不信易長安不想回去好好過年了!


    李泰心生不悅,正要訓斥易長安幾句,見皮師爺衝他打眼色,心中一動,就明白了皮師爺的想法。


    輕咳了一聲,李泰正了正臉色:“易推官說得極是,易推官既領的是推官本職,此案就交於易推官全權負責,還望易推官勿辭辛苦,盡快辦結此案,也好讓涉案的一眾百姓……都能安心過個好年!”


    你不是說有隱情嘛,好呀,你行你來辦,你能你上!辦不完,你這年也甭過了!


    李泰把煩人的包袱壓給了易長安,自覺身心暢快,抓起驚堂木正要拍下去,易長安連忙喊了一聲:“大人!”


    李泰斜著眼看過來:“易推官怎麽了?”現在知道接到馬蜂窩了?晚了!


    易長安躬身一揖:“還請大人示下,由哪幾位衙役跟下官一起辦差?”


    隻推著易長安一根光杆過去也是不成的,丟的是衙門的體麵。李泰掃了一眼堂下:“你們哪幾個願意跟易推官一起出去辦案呐?”


    衙門裏頭喜歡辦的是收秋糧收稅銀,雖說現在明令不許踢斛了,但是下鄉一趟除了裏長村長們招待好吃好喝外,總還是會有些額外收獲的。


    可是辦這樣的案子嘛……那個胡二杏明擺著就不是有錢人,又是一個小姑娘家家,估計也是不懂這裏頭人情世故的,更別說明天衙門就放假了!


    衙役也是人啊,衙役也盼著過年啊!這種沒油水的事情,誰也不想沾手,沾手就是多撈得累,還是白累!


    見一眾衙役都低了頭往後不著痕跡地退了退,李泰一邊心裏暗爽,一邊看了皮師爺一眼。


    皮師爺會意,清了清嗓子,點了兩個平常不太“懂事”的出來:“大人,你看要不就吳見友和張東兩個跟著易推官過去吧,他們倆不像別個那樣拖家帶口地要顧得多,忙上這幾天也不礙事。”


    吳見友和張東敢怒不敢言。他們家裏人是不多,可吳見友有個半瞎的老娘,張東是孤兒長大才新娶了個小媳婦,誰不盼著這年假到了好快些回家啊?


    就是因為手裏緊巴巴的,屬於雞腳杆兒上刮不出油的那種,所以平常沒像別人那樣有什麽孝敬皮師爺的,這回就被皮師爺直接推出來了!


    這些微末小事,李泰哪裏會放在心上,見皮師爺點出了人選,立即點了頭:“如此甚好。易推官,這案子就交給你了!”說完也不等易長安再開口,抓起驚堂木就一拍,“退堂!”


    衙門裏的眾人“嘩啦”一聲走了個幹淨,隻留下易長安、吳見友和張東三人,還有一直跪在地上的胡二杏。


    吳見友和張東兩個再不情願,也隻能走上前:“易大人,你看這事……”


    易長安擺擺手,看向胡二杏:“胡姑娘,我不方便扶你,你自己起得來吧?”


    這落雪的天,公堂上鋪的又是青石地麵,又硬又冷,胡二杏跪了這麽久,易長安想想都替她覺得疼!


    “沒事,我自己能起來!”胡二杏卻一手撐地,很快就站了起來活動了幾步,除了開頭腳步有些踉蹌,後來就走得很穩了。


    剛才隻是嘴上逞強,胡二杏這時才悄悄籲了一口氣,猛然想起了什麽,轉頭看向易長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謝:“多、多謝易大人了!”


    易長安見她行走無礙,也放了些心:“客套話就不說了,如今時間緊急,我們先趕去赤河村吧;胡姑娘還有什麽覺得要告訴我的,在路上說就好了。”


    太平縣衙還養著一輛馬車,雖然有些舊,還是能夠得用的。大概是吳見友和張東的臉色不怎麽好看,管車馬的小吏今天倒是沒怎麽敢刁難人,直接就把馬車交給吳見友了。


    吳見友趕了馬車過來,見易長安正和站在旁邊的胡二杏說著什麽,先前跟在她身邊的那個叫墨竹的長隨卻不見人影。


    雖說心裏還是有些怨易長安先前為什麽要多管閑事,不過官大一級就大一級,坐在車轅上的吳見友和張東兩個還是跳下地來,低頭行了禮:“易大人,馬車已經趕過來,請大人上車。”


    易長安請胡二杏先上了馬車,將吳見友和張東喚到一邊:“今天要辛苦你們兩位了。”


    兩人連連搖頭:“不辛苦,不辛苦。”


    見兩人言不由衷,易長安也不點破,隻是笑笑:“我會盡量爭取早些辦完這件事,這會兒讓墨竹回去取點東西了,還請你們兩位在這裏稍等一下。”


    早些辦完……能在今天辦完嗎?道路上的雪還沒化呢,從太平縣去赤河村也得大半個時辰,這會兒都快巳時了,還要等,再等就到中午了,看來這兩天是甭想著回家過年了!


    吳見友和張東的臉色都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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