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對人很好!


    易長安隻當沒看見吳見友和張東兩人的臉色,自在站在那裏等著,時不時問上兩人幾句家裏的情況。


    不到兩刻鍾,墨竹和修竹兩個就背著大包小包、手裏還拿滿了東西,匆匆趕了過來:“少爺,都拿來了!”


    易長安笑著迎上前先接過了墨竹手中的提盒,剛打開裏麵就飄出了濃烈的香味兒;張東忍不住用力抽了抽鼻子,咽了咽口水。


    易長安將裏麵擱著的兩隻竹筒遞給吳見友和張東,另外又取了一隻給了馬車裏的胡二杏:“胡姑娘,這是孫大餅家熬的大骨頭胡辣湯,趁熱喝了,這大冷的天身上也有個熱乎氣兒。”自己取了一隻竹筒拔開塞子邊吹邊喝了一口,滿足地喟歎了一聲。


    修竹連忙一人一個熱乎乎、鼓囊囊的大油紙包跟著遞了過去:“新出爐的芝麻大燒餅,還是肉餡兒的呢。少爺怕你們一會兒路上餓,讓我把孫大餅家的那兩扇燒餅全包圓了!”


    孫大餅家的燒餅分幾種,這種外麵灑了芝麻裏麵包了肉餡兒的最貴,要十個銅板一個。再添上四個銅板,都可以買一斤好肉了,這十個銅板一個的肉餡燒餅,尋常人家可買不起。


    也就是有些家底的人,或者是家裏孩子實在饞嘴了的,父母才狠心買上一個。


    不過他家這十個銅板一個的燒餅也確實用料足,餅子外酥內軟,還帶著天然的麥香,一口咬下去,滿口都是肉香帶著油香和蔥香,讓人格外滿足……


    吳見友和張東兩個就著熱燙的胡辣湯大口咬著餅子,先前心底的那點怨氣不知不覺已經散了一大半走。以前跟著上麵的大人出去辦差,如果沒有人招待,那他們就隻能自己啃幹糧餅子的,易大人他……跟以前那幾個大人都不同,連那個胡二杏都得了燒餅和湯吃呢!


    “吃飽喝足才好做事!”易長安吃飯的速度不慢,飯量也不小,三兩口就幹掉了四隻燒餅,喝完了那一竹筒胡辣湯,隻覺得渾身暖融融的。


    見吳見友和張東也吃完了,墨竹把手裏的兩隻大包裹遞了上去:“喏,我家少爺給你們的。”


    吳見友愣了愣,接過來打開看,見是一件八成新的厚繭綢直綴棉袍,張東手上的也是,不過花色不同;兩人不由訝然看向易長安。


    “這天氣你們要趕車太辛苦,家裏沒合適的衣物,就讓修竹到當鋪買了兩件過來,別嫌棄是別人穿過的就好。”易長安不好意思地解釋了一句,原來易梁的衣服這兩人穿著會嫌小,不然也不用去當鋪買別人死當的棉袍了。


    易長安還擔心兩人嫌棄,吳見友瞧著那棉袍子的厚度,摸了摸外麵那層厚繭綢衣料,心裏抽得一痛一痛的,白著臉勉強笑了笑:“多謝易大人想得周到,這衣服買來多少銀錢?小人怕身上沒帶那麽多,可能要回頭往家裏取了再還你……”


    白吃了人家的,難不成還能接著白拿?吳見友還沒有那麽厚的臉皮;現在心裏隻鼓搗著等回來再把這衣服拿回當鋪死當了,就是不知道又會被當鋪那朝奉刮掉多少銀錢了……


    顯然張東也想到了這一層,剛才因為吃了幾個大肉餡燒餅而笑開的臉色也有些發苦起來。


    易長安驚訝地睜大了眼:“見友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這是我送你們的,哪裏要你們來出這個錢?”又嗬嗬笑了兩聲開了個玩笑,“等以後我腰包鼓了,大冷天地再出去,就給兄弟們一人整一件大毛衣裳,到時刮冰刀子都不怕!”


    易大人送、送的?吳見友和張東兩個都呆住了,他們就沒見過跟著出去辦案子,上頭大人管吃管喝還管衣服厚不厚,不厚就白送的!


    “這天氣你們要在外麵趕車,不多穿點回頭傷風了可不是玩的,別到時候年都過不好就是我的罪過了。”


    易長安從墨竹手裏接過一件灰兔毛帶頭罩的披風往自己身上一披,順手把他遞過來的那兩隻小葫蘆拋給了吳見友和張東:“裏麵是燒刀子,冷的時候喝一口禦禦寒,省著點慢慢抿,多了可不行,別喝醉了。”


    見兩人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小酒葫蘆,易長安這才一撩披風彎腰上了馬車:“行了,糧草俱備,我們也該出發了!”又跟外頭的墨竹和修竹交待,“馬車也坐不了那麽多人,你們倆都不用跟過去了,要是我今天晚上沒回來,你們把家裏守好就是。”


    墨竹和修竹兩個忙應了一聲;吳見友和張東兩個也跳上車轅,響亮地應了一聲:“大人坐好了,我們走了!”馬鞭一揚,駕著那匹駑馬的的地小跑起來。


    易長安攏了攏披風,靠在馬車壁上,隨著馬車的搖晃輕輕搖晃,見坐在對麵的胡二杏張著一雙眼好奇地看著自己,衝她微微一笑:“胡姑娘,冒昧和你同車了,不過事急從權,你別介意。”


    胡二杏搖了搖頭:“易大人放心,我不是城裏頭那些大家小姐,再說又不是孤男寡女,外頭還有兩位呢;我們莊戶人家不講究這麽細的。”


    見易長安麵容和善,胡二杏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好奇,又繼續說了下去:“易大人,你是哪兒人?”


    這是她要去赤河村辦案呢,怎麽倒成了胡二杏來查戶口了?易長安沒回答這話,隻挑了挑眉:“胡姑娘問這個做什麽?難不成我官話說得不準,帶出了方言?”


    大燕建國之後,為了方便統一推行官話,跟後世的普通話差不多,要參加科舉首先就要會說一口好官話;易長安說得一直很順溜的,這麽說隻是故意引歪話題。


    “沒有沒有!”胡二杏急忙擺手,“易大人的官話說得很好,民女隻是覺得……隻是覺得你跟別的大人不一樣!”


    “有嗎?”易長安摸了摸下巴,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陳嶽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場,難不成是她官氣還不夠足,官威還不夠盛?


    胡二杏連忙點頭:“有啊,我見過來我們村收糧稅的大人們,一個個都是這樣的。”說著模仿著擺出了一副拿鼻孔看人的模樣,逗得易長安笑了起來。


    見易長安笑了,胡二杏更加放鬆了,話也更加說得溜了:“要不就像今天公堂上那幾位大人,一臉的不耐煩,恨不得拿那塊木頭把我當蒼蠅拍走;但是易大人你就不同,你……你對人很好!”


    小姑娘沒讀過書,具體怎麽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能重重地重複了一句才覺得表達了她的想法:“就是那種,真的好的很好!”


    她這話繞得不太順達,易長安卻笑不出來了,覺得心裏有些沉甸甸的。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是在李泰這些人的眼中,胡二杏之類的,都隻是升鬥小民,可以恣意輕忽的升鬥小民……


    第57章 玉蘭筍片炒肉


    胡二杏不知道易長安為什麽斂了笑意,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她。


    覺察到小姑娘的不安,易長安衝她安慰地笑了笑,轉而向她仔細問了起來:“對了,昨天你姐姐回門的時候,有沒有什麽異常的舉動或者……情緒呢?”


    官場上那些套路太深的事,她自己也沒辦法,還是“在其位謀其政”,別拿著從七品推官的工資,操著金鑾殿龍椅上那位該操的心了;眼下做好她這個推官該做的事,就是好的了。


    胡二杏被她這一問,立即仔細回想起來:“異常的舉動?好像沒有……”


    昨天胡大杏像所有新出嫁的小媳婦兒一樣,是在申大郎的陪同下回門的,然後在娘家吃了一頓飯,帶了妹妹胡二杏給她的回禮回去。


    胡家原來就隻有這兩姐妹相依為命,因此胡大杏回門,自己也下了廚的……胡二杏眉頭緊緊擰著,突然“啊”了一聲:“易大人,我想起來了,昨天我在燒火,姐姐炒菜,有一小會兒她恍了神,忘記動鍋鏟,差點把菜給炒糊了!”


    胡二杏一邊回憶一邊慢慢說著:“當時正炒著玉蘭筍片炒肉呢,這菜老費油了,不放多些油炒出來不好吃,以前我姐是最喜歡吃的,就是很少能做這個菜。


    頭天我就想著姐姐要回門,特意泡了玉蘭筍片,李大叔家裏殺豬,我還跟他特意定了兩斤五花肉,五花肉炒玉蘭筍片,我姐做得最香最好吃,每回做出來,我和她都能就著這菜吃上兩大碗飯。


    可是昨天她竟然走了神,不過也就那一小會兒,我瞧著我姐吃飯的時候也沒有什麽異樣的,我偷偷問我姐申大郎對她怎麽樣,她還說可以……”


    馬車輕輕搖晃,易長安聽著胡二杏絮絮說著,不時引導著話題:“那申家說的貨郎是怎麽回事?”


    “我姐是絕對不會跟貨郎私奔的!”胡二杏氣乎乎地衝口說了出來,才意識到自己口氣太衝,連忙跟易長安道歉,又急急解釋,“易大人,我、我剛才不是有意的……實在是,實在是以前我娘就是跟貨郎、跟貨郎走的……”


    原來十多年前,胡二杏才得一兩歲的時候,胡父上山伐木,不慎意外被倒下的樹木砸斷了,從此癱瘓在,連大小便都無法控製,經常拉在。


    家裏本來就過得艱苦,這一下丈夫成了廢人,兩個女兒還在年幼,幫不上什麽忙,胡母既要一個人撐起整個家計,又要服侍丈夫倒屎倒尿,成日見不到頭地勞作。


    有一回她剛給丈夫換洗好,出去洗了床單回來,胡父卻又在拉了……胡母被壓抑了好幾個月的絕望情緒終於爆發,扔下木盆裏的床單,不顧房間裏小女兒的大哭,轉身就走出了家門。


    村裏有人看到她跟著一個貨郎走了,走得極其堅決。等在外麵挖野菜的胡大杏趕回家,爬在門坎上的胡二杏已經哭得嗓子啞了。


    胡大杏那年才得六七歲,一聲不吭地求著幾位善心的村民幫忙,將胡父弄的汙穢全清洗好了,沒有灶台高的人墊了小凳子,笨拙地給一家人做野菜粥。


    隻是沒有想到,那天夜裏,胡父用一條腰帶將自己吊死在了窗欞上……從此,胡氏姐妹相依為命,胡大杏拉扯著妹妹艱難長大,姐妹兩個把這個家給撐了起來,也是因為如此,胡大杏才拖到了十八九歲成了老姑娘才嫁了人。


    胡二杏雖然極力想忍住,還是眼睛發紅,連忙背過身子掏出手帕偷偷擦掉了眼淚。


    易長安怕她尷尬,裝著看行程撩開了一角車簾往外看去。


    車外,白雪覆蓋的田野格外冷寂,黑山靜水仿佛一幅水墨畫卷,村莊的輪廓慢慢出現在前麵。


    易長安微微歎了一口氣。


    雖然不能說胡大杏因為當年母親是跟著貨郎走的,所以就不會跟著貨郎走,但是確實讓人有些疑問,如今胡家家境已經好轉,且胡大杏已經嫁進了申家,胡大杏做什麽還要跟貨郎走呢?


    這申家……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我們申家這是遭了什麽孽喲,娶回來這麽個媳婦,跟她娘一樣水性,這才嫁過來幾天,就跟著人跑了……”


    申家,申李氏一邊拍著哭訴,一邊拿著帕子用力揩了揩了鼻水,全然不顧胡二杏在一旁怒目而視:“大人啊,二杏她自己姐姐做出了這醜事,卻還要把髒水往我們申家頭上潑,你可得還我們申家一個清白名聲啊!”


    易長安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穩穩坐著聽著申李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眼睛卻仔細打量著申家的擺設。


    申家的家境看起來也並不是很好,家具都是用了有些年頭的,不過因為家裏有喜事,所以擦得格外亮了些,看起來還算順眼。


    一排三間的泥坯房,中間是正房,就是她們現在坐的這裏,正是平常見客的地方,大概是為了迎新婦,還特意粉刷過了的;旁邊一左一右兩間廂房都掛著門簾子,擋住了易長安的視線。


    “……那胡大杏定是嫌棄我們申家家窮,瞧著那貨郎手上有幾個大錢,就眼皮子發淺地跟了人跑了,可憐我兒子不明不白的,就被人戴了這麽頂綠頭巾……”


    “什麽不明不白地戴綠頭巾,現在是我姐姐人嫁到了你們申家,卻不明不白地不見了!”胡二杏是個性子剛強的姑娘,先前礙著易長安在這裏,一直忍著,見申李氏一盆盆汙水潑個沒完,終於忍不住跟申李氏嗆了起來。


    易長安立即覺得自己陷身進一千隻鴨子中間了,抬眼看了看吳見友:“見友,讓她們停下來。”


    吳見友一步上前,將手裏的那把腰刀往桌子上重重一拍:“都給我住嘴!”


    那張老舊的桌子受不住這力道,晃了兩晃,“嘩”地散架了,先前申李氏給易長安上茶的那隻粗瓷大碗“咚”地砸在地上,雖然因為地麵是夯的泥地沒有碎,卻是磕出了一個缺口。


    申李氏心疼地一把搶起那隻大碗,看了眼板了一張黑臉的吳見友和他手裏那把腰刀,嘴巴嚅了嚅還是老實地閉緊了。


    今天來的這位大人樣子和善,她才膽子大了起來,沒想到“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帶的這位公爺卻是個惡的……


    易長安滿意地衝吳見友點了點頭,看向申李氏開始發問:“你兒子申大郎呢?”


    如今是農閑等過年,外麵又冷,很多莊戶都是一家子縮在家裏圍在火盆邊烤火,但是她進了這申家,卻並沒有看到申大郎。


    第58章 申家大郎


    申家的當家男人早年就過世了,申李氏守寡,打小兒把兒子申大郎拉扯大。


    聽說申大郎早年還讀過幾年私塾,後來申父一死,家裏沒有多餘的銀錢,申大郎才輟了學;不過能識得不少字,在十裏八村的莊戶裏麵,也算是個不錯的了。


    剛才申李氏正是一肚子氣悶冒火,這個時候,申大郎不在家裏陪著他娘開解開解,還跑哪兒去了?


    易長安話語雖然平靜,那雙眼睛卻明亮得似乎能看進人心裏去。申李氏連忙答道:“大郎他……咽不下這口氣,又出去尋那貨郎去了。”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申李氏話音剛落,院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娘,誰來咱們家了,怎麽這馬車停——”


    申李氏立即起身迎了出去,揚聲問道:“大郎回來了?你尋到那貨郎的下落沒有?”然後聲音低了下來,卻也沒遮掩地讓屋裏頭的人聽到,“胡二杏這妮子可心狠了,一大早得了信就跑去衙門裏把咱們申家給告了!”


    “她姐姐跟人跑了,她還有臉去告官?!”申大郎揣了一肚子火,一眼瞧見一身官服的易長安坐在裏麵,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官府還真來人了?


    申大郎連忙跪了下來:“草民申立行見過大人。”


    “起來吧。”易長安喚了申大郎起身,仔細打量了一番,目光在他衣領處略停了停了,才慢慢開了口,“本官今日前來,是來問案的。你今天一早到胡家告訴胡二杏,胡大杏跟貨郎私奔了?”


    申大郎連忙垂手站了起來,臉上還有些憤色:“是。”


    “什麽時候的事?可是你親眼看到的?”


    “昨天傍晚……胡大杏一夜沒回來,今天一大早我剛出門,村口的韋三嬸就告訴我了。”


    申大郎答得老老實實,易長安卻皺起了眉頭:“昨天不是你們回門的日子嗎,怎麽,難道不是你們一起回來的?”胡二杏明明是說姐姐和申大郎用過午食就回去了的。


    “胡大杏是跟草民一起回來的,不過路上我們拌了幾句嘴,胡大杏回來沒多久就出去了,草民以為她負氣回娘家了,也沒有去理……


    沒想到胡大杏竟然一夜未歸,草民也慪了氣,索性就不去找她,打算好好涼涼她。等到第二天一早出門,草民打算去胡家的時候,路上遇到了韋三嬸。


    韋三嬸問草民這麽早出門去做什麽,因她平常最是嘴碎,草民本不想答她,誰知道她神神秘秘地問草民是不是胡大杏昨天沒跟草民一起睡。


    草民心裏生疑,才追問韋三嬸詳情,韋三嬸說昨天傍晚看到胡大杏跟著一個貨郎一前一後地往村尾去了,到天黑都沒看到胡大杏回來……”


    剩下的事,易長安就知道了。


    申立行氣衝衝地找上胡家的門,跟胡二杏幾句衝突下就發現,胡大杏昨天夜裏竟然根本也沒有回到娘家,當下就怒氣衝衝地嚷了出來,說胡大杏一定是跟貨郎跑了……


    申立行這一番話說得義憤填膺,像是真的頗為受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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