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長安忙大步走進了顧維申的值事房:“顧大人是打算結案了?可是下官覺得鄢麗娘自盡得有些突然,不如審一審女牢頭……”


    “長安不必擔心,”顧維申不等易長安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昨天夜裏顧念到你忙碌了一整天辛苦了,所以當時消息報到我那裏後,我就沒有讓人過去叫你。


    昨天晚上我趕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親自審過了牢頭了,晚上確實沒有人進過女牢。幸好昨天就取了鄢氏的口供筆錄,不然她這一死還真說不清了,來來,案情牒報我已經讓鬱楓寫好了,長安看看有何不妥,如果沒有什麽,就先在上麵用了印吧。”


    顧維申說自己已經親自審過了女牢頭,易長安還能說我不信你這上峰麽?如果她把這異議提出來,隻怕立即就在這滁州府衙不用混了。


    看來隻有等以後再找機會了……易長安心裏暗歎了一聲,接過那份案情牒報看了看,提筆在推官那一欄簽了自己的名字,去了自己的值事房取了推官印鑒,重重蓋在了那份牒報末尾。


    鮮紅的印油襯得白紙黑字更是鮮明,整份牒報不僅如實記錄了她的功勞,而且還很是恰當地提到了她如何辛苦;這一份牒情報上刑部,如果沒有意外,易長安今年的考績是跑不掉一個“上”了。


    易長安謝過顧維申,在自己的新辦公房坐了,一邊翻閱著往年的一些案卷,一邊整理一些筆記;隻是心裏總是有些悶悶的不太得勁。


    都說正月未了年還在,正月裏最後這幾天,衙門裏也並沒有什麽太多的事。易長安老老實實坐到了下值,剛走出府衙幾步,就被陶秀明迎頭攔上了:“陶某想請易大人今晚賞光,去沁翠樓一聚!”


    竟是連今晚有沒有閑暇之類的客套話也不問,直接就過來邀她過去,昨天她也沒覺得陶秀明這個滁州一把手的小舅子有這麽任性啊?


    易長安怔了怔,目光落在陶秀明的臉上,慢慢點了點頭:“那易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還請陶爺容我先回去換了這身官服。”


    陶秀明兩眼滿是血絲,神色有些憤懣更有些挫敗,顯見得心情很不好,在這種心情下還來找她去聚餐,易長安本能地感覺到陶秀明是有話想跟她說……


    第85章 走了


    匆匆回家換了一身便服出來,易長安跟著陶秀明進了沁翠樓。沁翠樓此時高朋滿座,陶秀明卻直接帶著易長安上了三樓。


    一進雅間,樓下的喧鬧似乎一下子被隔絕了出去,靠窗而放的桌上已經擺好了酒菜,恰到好處地剛剛出鍋,冒著誘人的香氣和熱氣;隻是這時房間裏的兩人誰也沒有心思用飯。


    陶秀明一坐下,伸手給自己和易長安兩人各斟了一杯酒,就捏著那隻三足獸耳杯雙目無神地看向窗外。


    三足獸耳杯是特意煉製的青瓷,杯身上浮雕的一樹芭蕉葉片舒展,形態優美,正應了“沁翠”二字。窗外正對著穿城而過的滁水河,天氣雖冷,也有幾葉烏篷船在河麵上搖櫓蕩舟。


    可以想見,這樣的位置,等到天氣轉暖時,手持精美的酒杯,與一二知己小酌,共賞漁歌唱晚的美景,會是何等人生愜意之事;隻是此刻,雅間裏的氣氛卻壓得人心中發沉。


    一陣晚風帶著料峭的春寒撲麵襲來,陶秀明突然舉杯一口將杯中的酒水飲盡,像是從心底憋出來似的,悶悶迸出了五個字:“鄢麗娘死了!”


    易長安挑了挑眉,不出聲地給陶秀明舀了一碗湯:“空腹喝酒傷身,先喝點湯。”


    氤氳的熱氣騰騰嫋嫋熏在陶秀明的臉上,像是一下子消融了他眼中的寒冰一樣,陶秀明突然哽咽失聲,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掉進了酒杯裏:“易大人,你知道昨天半夜我去女牢的時候看到了誰嗎?”


    沒有抬頭看易長安一眼,陶秀明這時也根本不需要易長安答話,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看到了我姐姐身邊的陪房陳嬤嬤,她從那條小胡同出來,上了她男人從外麵租的一駕馬車。


    等我從那條小胡同穿過去進女牢的時候,就發現鄢麗娘已經自縊了,剛剛死,身體還沒有涼透,牆上留下的血書都還沒有幹……


    我懵了半宿,天剛一亮就去找了我長姐。我騙她說,陳嬤嬤在女牢裏跟鄢麗娘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長姐果然驚惶起來,一口咬定她隻是讓鄢麗娘想辦法請清清和我分開,她也沒有想到鄢麗娘會下這樣的毒手……”


    陶秀明淒然笑著,滿斟了一杯酒又一口飲盡:“我姨娘在我小的時候就過世了,長姐把我接到了主院,自小把我帶大,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是我害了清清……”


    易長安看著麵前像個孩子一樣哭起來的陶秀明,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也不知道陶秀明為什麽要找她來訴說這件事,難道是因為昨天她破了清清被害的那件案子?


    可是現在找她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陶秀明再是陶家的庶子,但是門閥門第,在這個時空又豈是輕易就能破除的……


    一桌的菜,陶秀明根本沒動筷子,隻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悶酒。易長安也不好動筷子,勸了幾句,見勸不動,隻能喝茶陪著他。


    一壺酒見了底,陶秀明長歎了一聲:“易大人,我心裏的這些事,實在是不吐不快,卻不知道該對誰去說。想來想去,即使是第一回 見到你,竟然也隻有找你這個人……”


    這麽交淺言深,易長安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泛泛安慰道:“陶爺,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還是要向前看才行,就是清清在天有靈,她也不會希望你這樣痛苦的……”


    陶秀明睜著醺然的雙眼,定定看著易長安,想笑一笑,卻比哭還難看,伸手從身後的高幾上取了一隻小小的包裹遞給了易長安:


    “這些是清清以前送給我的一樣東西,她說她看不懂,說以後我們找一個聰明的人來看。易大人,這個送給你,你那麽聰明,你那麽快就能讓清清冤情得雪,清清泉下有知,也願意把這個送給你……”


    “這是清清的遺物,陶爺你還是留——”


    不等易長安把話說完,陶秀明就強行把那隻小包裹塞到了她手上,緊緊按住了她的手:“我太蠢,我不配留著她的東西,易大人,你拿著,拿走,就當是清清送你的一份謝禮……拿著!”


    易長安無奈地握著那隻小包裹,瞧著陶秀明眼神已經開始發直,知道他已經酒意上頭,隻得哄著他:“好好,我拿我拿,你不要再喝了……”


    “好,我不喝了,不喝了。”陶秀明說著不喝,眼睛卻開始發紅,伸手又去搡她,“易大人你先走吧,讓我、讓我一個人在這裏靜一靜,你走,走吧!”


    跟喝醉酒的人無法理喻,易長安被他推著出了門,見門外還站著陶秀明的兩名長隨,一臉擔心地看著陶秀明,隻得仔細交待了:“你們爺喝醉了,你們小心服侍好他。”


    兩名長隨向易長安深施了一禮:“易大人,你先回去吧,我們省得。”


    見陶秀明還要來推自己,易長安隻好離開了幾步,陶秀明衝她揮了揮手,見她下了樓,才轉身又回到雅間裏,兩名長隨連忙跟了進去。


    陶秀明身邊既然有人看著,易長安也算放了點心,看著手中那隻小包裹苦笑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先走了;看來隻有等明天陶秀明清醒了,再把這東西還給他了。


    至於陶秀明的長姐那裏……難怪今天顧維申今天急著把這案子結了,想來陶秀明一大早跟他長姐發生爭執的事,顧維申也知道了。


    要說顧陶氏是幕後主使,現在也根本沒有證據……清清被害一事,也隻能至此結束了。


    易長安提著那隻小包裹悶悶回了家,等到第二天去上值的時候,心裏還掛念著把東西還給陶秀明,沒想到通判關江冷不丁走進了她的值事房:“易大人!”


    見關江一臉的八卦,易長安擱下手中的舊案卷開了口:“關大人,怎麽了?”


    “你聽說了沒有,陶六爺走了!”關江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給易長安報了一個消息,見她一臉茫然,說得詳細了一些,“昨天後半夜就一個人走了,留了一封書信,說是要去外麵散心,讓大家不要找他,也不知道到底去哪裏了。沒想到陶六爺生意上這般精幹,竟然還是個癡情種子……”


    易長安這才回過神來,陶秀明這是……離家出走了?!


    第86章 心煩


    等下了值,易長安回到書房拿出那隻小包裹,搖著頭慢慢打開。


    本來想著今天還給陶秀明,沒想到他竟然一走了之了。這包裹,還真留在這裏了。


    藍色錦緞的包裹皮被慢慢打開,隻露出裏麵那東西的一隻角,易長安的心裏就“咚”地跳了下來:包裹裏的是一隻沉香木盒子,雕工古樸,式樣很是熟悉……


    跟當初她在何家得到的那隻沉香木盒子一模一樣!


    掏出一截鐵絲輕輕開了盒子上掛的小銅鎖,易長安果然在盒子裏看到了一片金線殘繡。


    沉吟了片刻,易長安將那片金線殘繡取了出來,跟原來在何家得到的那片殘繡放在一處比較,一眼就看到了這兩塊繡處無論是繡工還是質地都是一模一樣,隻除了上麵繡的花紋不同。


    前梁寶藏的線索……沒想到有一塊竟然是在清清那裏!清清是陶秀明從洛州采買回來的,據說是孤身一人,也不知道她手中的盒子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現在就連她想再問問陶秀明關於這盒子的情況也不能夠了。


    試著兩塊繡片對了對,見裁剪處並不能拚合在一起,易長安沉默地盯著那兩塊繡片片刻,小心地將它們都收了起來,輕輕長歎了一聲。


    這燙手的山芋,得了一塊又得一塊,說是有緣吧還真是有緣,不過八成是孽緣,這等於是頭頂上懸著的劍又多了一把……


    易長安可不覺得在大燕朝,就算她以後真找到了那勞麽子前梁朝的寶藏把它上交給國家,自己就能夠脫身事外,隻怕被大燕錦衣衛滅口倒是妥妥的,指不定還會被滅個滿門呢。


    這件事,現在隻能爛在她肚子裏,跟誰也不能說!


    掏出陳嶽換給她的那把鋒利匕首,將那隻沉香木盒子一點點地削成了一堆木條,易長安慢慢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了下來。


    榕城宜園,負手看著窗外暮色的陳嶽卻依然覺得心情煩亂。從滁州府回來兩天了,這種惱人的狀態還是沒有變化,卻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大人,常大興回來了!”魏亭遠遠走進院子,一眼看到陳嶽正站在窗前,連忙揚聲稟報了。


    常大興從魏亭的身後轉了出來,大步越過他往陳嶽那邊急奔而去:“大人,有消息了!”


    陳嶽不由精神一振。常大興將那個化名“慧空”的黑鱗衛和那本名冊交給千戶袁光華以後,因為一直參與此案,所以跟著袁光華的人一起進了燕京城。


    錦衣衛指揮同知周良保得到人證和名冊後大喜,一邊將事情稟報了燕皇,一邊加大人手按名冊進行搜查,隻是年代有些久遠,不少地方已經物是人非。


    錦衣衛要找人,即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翻出來。定北道這邊是袁光華負責,袁光華將這事交給了陳嶽,常大興這些天都帶著手下的兄弟在一點點地找線索。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消息,陳嶽心裏也忍不住一陣興奮,鳳眸驀地一亮:“大興,你找到人了?”


    “現在隻查出有一個去了定州!”常大興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急忙稟報了。


    “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出發!”陳嶽立即發了話。


    定北道下轄的定州、達州和滁州中,定州是納糧稅二十萬石以上的上府,人口雜而多,要在人海中撈出一個人來,著實需要不少的功夫。


    陳嶽說常年在外麵打拚慣了的,說走就走,回身就去翻箱子收拾了個包裹,一邊吩咐魏亭:“魏亭,即刻去喚人,大興,你去通知他們備馬!”


    常大興應了一聲,前腳剛跨出門檻,又很快縮了回來:“大人,還要不要備一輛馬車?”


    兄弟們在外辦案,為了趕時間都是騎的馬,常大興跟自己身邊這麽些年了,今天怎麽突然問起了這話?陳嶽頓了頓,有些奇怪地看了常大興一眼:“備什麽馬車?”


    “上回亭子不是說,易大人騎不慣馬嗎?真不給他備輛馬車?”常大興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問錯了什麽;他這是真心為易長安考慮周全,免得易長安騎馬途中出了事故,反而得不償失。


    陳嶽這才記起常大興走之前聽自己說過要把易長安給招攬回來的事,臉上微微有些尷尬:“長……易長安沒有跟我過來。”


    易長安不在這裏?常大興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大人遣他去查另外的事了?”


    陳嶽嘴角微抽:“沒有,他沒有過來,還在滁州府當推官。”


    常大興嘴巴大張:“那天大人不是說要去親自招他過來嗎?怎麽,易大人竟然連你的麵子都不給?”


    陳嶽臉上有些微赧。


    他之前用了關係,助易長安連跳兩級擢升為滁州府推官,本來是走的第一步,意思是讓易長安見識到自己的能力,讓他知道跟著自己絕對會有好前景。


    所以那天去滁州府之前,他跟幾位屬下說起這事時,還是信心滿滿的,本以為自己先鋪墊了這一手表示了誠意,到時再曉以厲害,易長安自然會選擇跟著自己。


    沒想到那天自己大模大樣地直接升堂入室,卻趕上易長安沐浴出來……像被鬼摸了頭似的,被易長安說了那麽幾句,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就同意了易長安的建議。


    見常大興一臉詫異地看著自己,陳嶽輕咳了一聲:“我已經算是跟易長安結了盟,這邊一旦有疑難,就行公文提請他過來;他在官府衙門那邊有些什麽消息,也能給我們通氣。雞蛋也不能都放在一個籃子裏,倒不必非得集到一起來。”


    至於易長安是不是他手裏能握住的那顆雞蛋,這話就不好跟常大興說了,再怎麽說,經過他一再示好,現在易長安對他的態度還是蠻好的。


    常大興是個直腸子,想不到那麽多彎彎拐拐,聽陳嶽這麽一說,覺得很有道理,“哦”了一聲就出去備馬了。


    陳嶽盯著他走遠了,這才輕籲了一口氣,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頭,低低自言自語了一聲:“真是見鬼了,他明明是個男人,我怎麽會……”


    咽下了後麵的半截話,陳嶽三兩手將包裹打了個結,一把提著出了門。與其在這裏想這些有的別的擾亂心神,不如把精力放到手中的公事上,好好辦好差,爭取多立些功勞,往上再走幾步!


    第87章 備禮


    公事上的勞累果然是最好的安眠藥,陳嶽帶著一眾屬下馬不停蹄地趕往定州,每到打尖的地方,除卻值夜的時候,其餘時間就是一沾枕頭就睡;前些時日那些庸人自擾的些許心思,早就飛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滁州府中,易長安早就安定了心神,讓唐一念分兩處悄悄處理了那包被削成木條子的沉香,得來的銀子先給他交了束侑,送他去了滁州府一家名聲極好的書院讀書。


    除了第一天上任時遇到的那樁命案,滁州府並沒有再發生什麽大案,易長安的日子一下子過得清閑起來。倒是通判關江因為易長安一日破案的能力,對她頗為示好。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易長安與關江接觸了幾回,發現這人除了有些八卦外,品行倒也不壞,幾天後也跟他走得近了些。


    沒過兩天,關江就特意送了帖子過來:“後日休沐,易大人如果有空,不如帶家眷一起過來我家中赴個小宴;我家後院種的兩株碧桃樹正值花期,我們兩家一起賞賞小景,吃點小菜,也享受享受這韶華春光。”


    同僚間互相往來,實在是正常不過的事。關江因為是第一次請易長安,還正式送了請帖;易長安連忙雙手接過,張口就應下了:“關大人恁地客氣,到時下官一定上門叨擾一二了。”


    等回了家,沐氏聽說通判關大人請客,連連點頭:“我正想著提醒你幾句,雖然你心裏掛念著雲娘身子重,一放值就早早回家,不過男人哪有成天在家裏守著的?自然是該多在外麵結交些三朋好友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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