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心裏有事,也不想跟畢侍郎這老油條多磨蹭,閑扯了兩句就直接問了出來:“不知易大人可在?”


    原來是為了易長安來的!畢侍郎目光微閃:“三天前興化縣出了一起碎屍案,易大人帶了人過去詢案提審了。”


    原來易長安把折子遞上去以後就出去了,難怪這折子雖然得了刑部長官的簽批往上遞了卻沒有後續,想是易長安一時來不及理會下去……


    劉繼得了事情結果,也不再多坐了,隨意客氣了兩句就抬腳走人。


    畢侍郎瞧著劉繼疾步走遠的背影,忍不住伸手輕輕捋了捋頦下的胡須:“看來……還真是在皇上麵前掛了名牌的啊……”不然劉繼也不會專門過來這一趟問這件事。


    禦書房。瞧著天色漸暗,皇上還在伏案批閱奏折,宮女連忙掌了燈。枝形的九重玉蘭燈台上的蠟燭被一一點亮,房間瞬間明亮起來。


    感覺到光線的變化,燕皇揉了揉眉頭抬起了頭,一眼就看到劉繼暗搓搓地從門外蹩進來,開口喚了一聲:“劉繼,你剛才去哪兒了?”


    劉繼連忙上前將袖袋中的兩份奏折遞了上去:“先前皇上不是問著易大人的事嗎,奴才特意跑了一趟,從內閣奏本收發處把易大人三天前遞上來的奏本找了出來。”


    燕皇盯著那兩份被壓得有些歪翹的奏折,取在手裏在桌麵上拍了拍:“怎麽弄成了這個樣子?”


    “是供事幫奴才在桌下的大簍子最下麵翻到的,說是當初通政司送進來時,謄寫的目錄就在最末……”劉繼看著燕皇的臉色,小心解釋著,“奴才又特意跑了刑部一趟,原來易大人三天前剛遞完折子,就去興化縣詢審一起碎屍案了……”


    見易長安並沒有憊懶,確實上緊這折子,而且新到任上就兢兢業業地忙於公務,加之劉繼也對這些情況問得及時,燕皇心裏舒坦了不少,輕輕“嗯”了一聲,打開奏折看了起來:“回頭你去問問,這折子被壓著是怎麽回事?”


    折子上所奏的兩件事,雖說看起來並不算重要和緊急,不過卻是很有想法,燕皇覺得未嚐不可一試;如果他座下的臣子都像易長安這樣肯為公事動腦筋,那他的江山社稷何愁不安穩而治?


    看來自己這一趟果然跑對了!劉繼連忙應了聲“是”,見燕皇已經開始翻閱那兩份奏折了,腳步輕悄地退了出來,想了想叫了自己的徒弟柴興過來,附在他耳邊低低叮囑了幾句;他辛苦跑這一趟,可不就是為著明裏示一個好,不讓人知道可不成!


    柴興得了話立即點頭出去了。


    天色剛黑下來的時候,剛搬進新的值事房的陳嶽讓人悄悄送走了一名小太監,沉著臉喚了魏亭過來:“你去查查,易長安三天前送進去的兩份折子,為什麽通政司會把它們壓在最後呈進內閣。”


    刑部尚書吳春林和左侍郎畢明都已經在奏本上簽了“呈上”,通政司卻把這兩份折子給歸到了輕微事項中,如果說不是有人故意為難易長安,陳嶽絕對不相信!


    魏亭前腳剛走,常大興後腳就過來稟報了:“大人,易大人回來了!還帶了個夏依人一起,這會兒估計剛剛進了府了。”


    陳嶽不緊不慢地“唔”了一聲:“這時辰也該下值了,你跟雷三娘的新房可布置好了?左右無事,你還是趕緊過去抓緊點吧。”


    常大興在馬鞍胡同買了一處小宅院,過兩天就要跟雷三娘成親了,這會兒正是緊著裝飾新房的時候,雖然買了一房下人在那裏操持著,自個兒還是總得過去看著點兒才放心。


    見陳嶽放了口,常大興遲疑了片刻就應下了,出門急飛飛地騎馬往馬鞍胡同奔去。


    第366章 沒有如果


    瞧著人都被打發走了,陳嶽也霍然起身,飛快地換下了官服,縱馬直往易府奔去;易長安一去這麽幾天,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了……


    讓江浪將方未送回了家,易長安這才回了府,叫來墨竹把麻蜻蜓安置好了。都說在家千日好,回到自己的房間,易長安渾身都輕鬆下來,痛快洗了個澡,著了一身中衣,拿幹帕子鬆鬆絞著頭發走回自己的臥室。


    才邁進了一隻腳,易長安就募地身形一頓,飛快地將幹帕子遮擋在胸前,結結巴巴地喚了一聲:“太子殿、殿下,你怎麽……”


    一向待人溫文有禮的太子燕恒怎麽也會做出這種不聲不響入人內室的事?


    燕恒凝目看著眼前烏發如瀑披肩的女子,心頭的忐忑募然化做一片急跳。


    女子新浴出來,隨意穿著一身潔白的中衣,寬鬆下隱約現出纖儂有度的身材,眉目楚楚如新墨畫出,雙頰卻淡淡染著初桃嫣粉,之前雖然飛快地用帕子遮在胸前,但一瞥間燕恒早看清了她胸前的隆起……


    一時間燕恒隻覺得房間裏的溫度驟升,竟讓他口幹舌燥地隻幹巴巴地喚出了一聲:“長安……”


    易長安已經很快醒回了神:“殿下請恕臣失儀,臣這就先退下整理。”飛快地一手摟了搭在衣帽架上的衣服退回了浴室,“砰”的一聲關緊了門。


    她動作太快,燕恒愣怔了片刻,才看著那扇門扉莞爾一笑,心情瞬間輕快了幾分。


    易長安穿戴整齊了,在浴室裏足足做了兩分鍾心理建設,才深吸了一口氣拉開門走了出來,低頭一揖行了禮:“殿下屈尊前來,可是有事吩咐?”


    半天沒有聽到燕恒發話,易長安有些詫異地抬頭,正對上燕恒那雙隱有深意含笑而睇的眸子,心裏不由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微微避開燕恒的目光,易長安垂下眼眸斟酌著詞語小心開了口:“太子殿下,臣當初並不是有意欺瞞殿下,隻是形勢造就,就這樣一直將錯就錯任了這官職,臣並不在意官位有多高,真的隻是想著能在其位謀其政,想把臣之所學盡其所用,讓天下少些冤錯案件——”


    “長安,你不用說,我知道。”燕恒卻上前一步緊緊抓住了易長安的手,打斷了她的話,“你是女子,我很高興!”


    易長安一頓,看著燕恒緊緊鉗著自己手腕想將自己拉近他胸膛的那雙手,愕然抬頭;燕恒微微俯視迎著她的目光,眸中碎芒脈脈,如春湖晴月,將自己的心思一泄無餘。


    易長安掙了掙自己的手腕:“殿下——”


    “長安,我說過,以後你喚我永之!”燕恒掐著易長安的手腕,半點也不想放鬆,“其實上次你在東宮醉酒的那一次,我就知道你是女子,我隻是想著把自己的心意慢慢——”


    易長安飛快地打斷了燕恒的話:“殿下!殿下是君,長安身為臣子,惟願恪守本分,為殿下盡忠而已。且臣雖是女子,德、容、言、工無一能精,臣心中愧怍,不敢奢求殿下的兒女情意!


    殿下後宮不乏可人心意的嬌娘,麾下卻少能明辨案情的忠臣。若殿下治臣欺瞞之罪,臣亦無話可說,若殿下對此無謂,臣不才,願為殿下肝腦塗地,鞠躬盡瘁!”


    易長安她不願意!燕恒的眸色瞬間清明,極快閃過一抹難辨的複雜:“長安,你可是因為陳嶽?”


    易長安坦然看向燕恒:“殿下,臣已經心有所屬。”黑眸澄澈,如冰川清溪,讓人一眼看得明明白白,靠近卻寒意襲身。


    是因為陳嶽先我來到你身邊嗎?燕恒早已熟知易長安的性格,對著那雙清泠泠的黑眸心中驟然揪痛,不由閉了閉眼,又飛快睜開:“如果、如果是我先遇上了你——”


    易長安堅定地搖了搖頭:“殿下,這世上的事,沒有如果。”


    燕恒不由苦笑;他知道這世上的事沒有如果,他隻是、他隻是……易長安果然處事果決,即使在這事上也不拖泥帶水,半點也不給他些許幻想。


    院中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響,似乎有什麽人闖了進來。燕恒下意識地偏過頭往門外看去,剛要發話,易長安已經趁機手腕一翻,脫開了他的桎梏,錯步走到了院子裏。


    冷凝的月光下,陳嶽一襲竹青色的窄袖長衫,衣擺在夜風中輕輕揚起,盯著對麵的幾位武者,身形防備如暗蓄了力量的獵豹一般,幾欲擇人而噬;看樣子剛才已經交手了幾個回合。


    易長安一眼就看到了與陳嶽對峙的幾人中,正是以董渭為首,知道他們都是太子燕恒的護衛,心中微微一提,疾步走上前喚了一聲:“陳嶽!”


    陳嶽轉頭看向易長安,見她眼含擔憂,剛才淩厲的氣勢一下子就柔和起來,幾步走近緊緊將易長安的手握進自己掌心,視線掠過她的肩頭,看向慢慢從房間裏踱出來的燕恒:“太子殿下!”腳下一個錯步,已經將易長安護在了自己身後。


    燕恒站在房間門口,背光而立。


    站在月光下的那兩人,雖然彼此問再無多話,但是兩人緊握在一起的那兩隻手,易長安由著陳嶽將她護在身後那一份信賴和柔順,依舊讓燕恒深深感覺到了兩人之間心意相通的默契。


    他隻想著自己大事為重,在正事之餘再慢慢水滴石穿,讓易長安接受自己的情意……原來早在一開始,他就失去了這個資格麽?


    幾人三方踞立無語,一種複雜莫明的氣氛漸漸在院中彌漫開來。


    董渭隻覺得眼前形勢怪異,太子殿下、陳嶽和易長安三人之間似乎……讓他既覺得違和,又有些不解。


    剛才陳嶽潛來,兩人倉促下交手了兩招,發現是對方後就及時停了手,陳嶽的臉色卻隱有憤怒,直到易長安出來……殿下的臉上卻如蒙寒冰。


    這三個人,一位儲君、兩位臣子,卻像是、像是……可明明太子殿下並不好男風啊?今天晚上太子殿下本來就是微服潛行,要是鬧出來被那幾位抓著把柄作文章——


    大概是察覺到了董謂目光中的擔憂和焦急,燕恒身形微微一動,暗自深吸了一口氣:“聽說長安回來,孤過來問一問前些時日她說要上奏的事項進展如何了。”


    不等易長安說話,陳嶽已經搶先開了口:“多謝殿下掛心,今天長安的折子已給遞進禦書房了。”


    原來對一個人上心,竟然連她的折子何時進了禦書房都如此關注……燕恒暗歎一聲,麵上浮出一抹極清淡的苦澀笑意:“如此甚好,若有需要孤這裏幫忙的,長安隻管說一聲。”


    易長安連忙道了謝。


    陳嶽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放開,上前迎了兩步:“長安才回來,一路勞累,就先歇著吧,臣一並代她送殿下回宮。”


    第367章 夫唱婦隨


    燕恒是悄悄過來的,走的時候自然也是悄悄地走。


    陳嶽默不出聲地跟在他後麵,直等他避著人耳目坐上了馬車,才停住了腳,無聲向車中微彎了腰一揖。


    大家都是聰明人,燕恒剛才先說話遞了台階下來,之後的態度也已經表明了,他對這件事是非常理智的;他身為儲君,要考慮的事情很多,兒女私情隻是一時,而把那個“儲”字去掉,這才是大事。


    燕恒本來就跟陳嶽有些交情,至少在幾位皇子之中,陳嶽是絕對不會偏向別人的,而認識易長安以後,易長安也給他助力不少。


    男女之事,本來就講究你情我願才最好,在這個關口,如果易長安不願意燕恒還一意孤行的話,易長安也不是一般女子,何況還有個陳嶽在她身後,是絕對不會坐看燕恒橫出這麽一刀的,到時燕恒不僅得不到人,還可能把自己折進去。


    所以放棄,是燕恒如今最好也最明智的選擇。愛江山更愛美人的帝王自古以來畢竟是極少數,且燕恒如今還不是帝王呢;從小作為儲君的教養也讓他心中極其明白,他現在也沒有那個資本放縱自己。


    燕恒身為太子,卻已經自己找了台階下,陳嶽心裏自然明白,所以才會彎腰一揖,也是表達自己依舊對他的敬意。


    燕恒靠著車窗靜靜看了陳嶽片刻,才突然開了口:“好好待她,不要負了她!”


    陳嶽一怔,旋即答了話:“殿下放心,臣此生都會對長安珍之重之,待她重愈臣的性命!”


    燕恒輕點了下頭,抬了抬手。厚重的車窗簾子刷地放了下來,遮住了燕恒依然略顯緊繃的臉,馬車很快就駛走了。


    陳嶽目送著馬車離開,心裏也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


    燕恒固然以大業為重,可是在他的心裏,易長安的位置也絕對不低,不然以燕恒的性子,若不是燕恒待易長安情意真切,也不會在臨走前還特意留下了那句話了……


    自己的女人優秀是讓人歡喜,可是知道她被別的男人在心裏惦記著,這個中的滋味就有些微妙了。如果先前在房間裏不是易長安跟燕恒說了些什麽,燕恒也不會如此快就放手……


    陳嶽心中又喜又酸,一時倒有些患得患失起來,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轉身回了易長安的院子。


    易長安正心神不寧地等著,見陳嶽回來,連忙上前詢問:“太子殿下沒為難你吧?”


    陳嶽心頭不由一暖,搖了搖頭,伸手就將易長安圈進了自己懷裏:“幾天前朝會上皇上剛下了旨意,擢升我任了錦衣衛副指揮使,正想著回來給你臉上貼金呢,誰知道你一個不吱地就去了興化。”


    易長安這幾天確實無暇看邸報,知道陳嶽升了官,這會兒說話也這麽語氣輕鬆,應該是燕恒那邊自恃身份,被自己拒了以後並沒有再多事,也是打心底地為陳嶽歡喜:“呀,那我豈不是要好好恭喜恭喜陳大人得了男人三喜中的第一喜了?”


    “什麽是男人三喜?”陳嶽微愕;也不知道易長安到底是哪處隱世門派中教養出來的,說的好些話一套一套的,偏他竟是都沒聽過。


    “男人三喜嘛——”易長安微偏著頭看著陳嶽,拖長了聲音,語調中不無戲謔,“自然是升官發財死老婆了!”


    他都還沒老婆呢!陳嶽失笑,在易長安臉上狠親了一口:“哪來這麽些歪理!什麽升官發財死老婆的男人三喜——”


    女子新浴過後的體香幽幽傳來,唇上柔滑的觸感和易長安含嗔的黑眸,讓陳嶽一下子就心猿意馬起來。


    都說小別勝新婚,此時他何嚐不是?陳嶽伸手就將易長安打橫抱了起來往內室走去;死老婆是吧?他現在就想狠狠做死這個拿他胡亂打趣的壞家夥……


    窗外天光大亮。易長安朦朧睜開眼,見陳嶽一雙黑黑深深的鳳眸正一眼不眨地盯著自己,似乎怎麽也看不足的神色,不由翹了翹唇,伸指輕輕撫上了他下頦微刺的胡茬:“什麽時辰了,怎麽你今天不用上衙嗎?”


    “一會兒再去……”陳嶽一低頭,將易長安的手指輕輕咬在嘴裏,含糊說著。


    易長安才回來,他想多陪陪她。昨天一夜瘋狂讓他饜足,今天一早醒來,看著易長安倚在自己懷中睡顏恬靜,更是讓他心生歡喜,隻想著歲月就此凝固,讓他可以一直這麽擁著她,讓他可以一直這麽看下去,永遠也看不夠……


    男人的牙齒小心翼翼地磨咬著易長安的手指,或許開始隻是無意間的小動作,後來卻漸漸充滿了曖昧的;易長安連忙掙出了自己的手指,輕輕戳著抵住陳嶽的胸膛:“不許再亂來!今天我還要去刑部複命呢。”


    雖然她才回來,今天晚些去也不打緊,但是要是陳嶽起了勢,怕是今天一天都不用出門了。


    陳嶽長吐了一口氣,正躺著緩了緩自己的情緒,提起了另外的話題:“興化縣的案子詢審得怎麽樣?”


    易長安三言兩語把案情說了,心口依然覺得憋悶得慌:“也不知道這世上怎麽會有文氏這樣的娘親,居然坐視那樣的事發生!如果以後我生了孩子,肯定舍不得讓他們受外人的委屈,要是誰敢發狠欺負他們,隻怕我殺了那些人的心都有——”


    陳嶽抱著易長安腰肢的手不由一緊,他和長安都是二十來歲的人了,正是適合生育後代的時候,他何嚐不想讓易長安生下自己的孩子……


    察覺到陳嶽情緒的變化,易長安支肘撐起身子俯看著他:“怎麽了?”


    陳嶽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我在想,我現在已經任了錦衣衛副指揮使,再過些時日,也是時候把你娶回家了。”


    尋常男女的嫁娶對陳嶽和易長安來說,委實是一個大問題,不過陳嶽倒是早早就盤算過了:“易氏一族那邊不好入手,我想著從易梁的母親沐氏那邊著手,給你造一個易梁表妹的身份……”


    都說外甥肖舅,而女兒長得像自己的父親更是順理成章,所以到時這位成了他妻子的表妹與刑部易大人形容肖似,也並不是說不過去,何況易長安以後以女裝示人,總會在打扮中多注意些的,也不至於讓人一眼看透;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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