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婆子想了想:“嘉福寺吧,聽說上一任方丈坐化後燒出了舍利子,裏麵怕不是有佛光庇佑呢。”


    崔貞眼睛一亮:“好,趕明兒我就帶石榴過去走走。”


    說是去寺廟禮佛其實也不然,自那回任施章下朝回來將東宮的話語的意思講給崔貞聽,她嚇得臉色都變了。


    後宮可是一個看不到硝煙的修羅場,看上去可能是句無心的話便能招致殺身之禍。


    石榴心性單純萬一被抬了進去,就是被算計到死也不大可能翻身。


    二人一合計,打算盡快給女兒定一個親,免得那東宮抽風似的又來惦記著。


    故而今日石榴打扮的尤為嬌俏,她本就生的可人,今日撲了胭脂更是如秋海棠一般獨立寒秋。


    連崔貞瞧了還打趣道:“不愧是我女兒,不是娘誇,在這順天府裏若要你稱第二怕是沒人敢稱第一。”


    石榴羞得臉都紅了,她剛從病月裏出來,穿的格外的多些,未到冬日頸間便套了狐裘,穿著乳白色撒花小襖、丁香色百褶襦裙,外頭還套了件雪白的披風,還未出門便遇見了剛進門的李霽月。


    他不知去做了什麽,頭發絲都粘著露水,瞧見石榴要出來,隻淡淡瞧了她一眼便將眼神挪開了。


    石榴也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像是沒看見他似得,直到上了馬車。


    而李霽月仍站在那,連他自己都不知為何要立在那不動。空氣裏隱約還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很清雅,像是長了個鉤子一樣鑽進他鼻子裏。


    可亂神也隻是一瞬,繼而李霽月想到她胳膊腕上的紅淤,隻覺得這女子既放蕩又妖豔,心裏對她的印象更是差了。


    上了車,丹桂捧著自己的心小聲對石榴說道:“小姐,你看到小少爺的那個樣子麽?誰又沒欠他什麽,鐵青著一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的娘子被人拐跑了呢。”


    石榴還記恨著上次的事,她咬碎銀牙:“可不是,要我說憑他那張骷髏臉就算有了媳婦兒也準得被人搶走。”


    話剛落地,不知怎地想到了跪在祠堂裏做的那個光怪陸離的夢,石榴頓時覺得像吞了蒼蠅,揪著自己的帶子絞了會兒便安靜了。


    嘉福寺位於順天府近郊,早上乘的馬車將近下午才到。


    馬車拴在山下,石榴扶著丹桂的手走下來,轉頭一看,山腰上的霧氣還未散去,那山野裏不知生的什麽花,間或白和緋色,讓人眼睛一亮。


    任崔氏還未下車,便聽到女兒愉快的聲音:“娘,我先上去。”


    隻隱約聽見任崔氏叮囑一聲,石榴便扶著丹桂的手踏上上路的石台階。


    不得不說,這座寺廟的選址好。建在山腳,不遠處便是山溪,山不高但是雲多給寺廟又添了好幾份的靈氣。往來的石階間有小商販賣著各式小玩意兒和吃食,石榴瞅了眼見做工粗糙便徑直拉著丹桂一直朝上爬。


    不知行了多久,等石榴轉身看著,家裏的兩輛馬車已變成拳頭大似的一個點,她側頭一看,隻見山澗裏生的花半帶著露水欲語含羞的打著朵兒。


    石榴從未見過這麽嫵媚的花,伸出腳剛想去摘,卻被丹桂牢牢拉住了。


    丹桂皺著眉道:“小姐這山野裏露水多地滑,你要是過去有了個好歹,夫人非得打死我不可。”


    石榴低頭一看,地上的確很濕滑,更何況山勢陡險,看上也確實可怖,當下便鬆了心思,欲拉住丹桂的手往山上走去。


    可她沒想到,今日任崔氏為了給她裝扮豔麗,特意給她穿的雙攢花厚底鞋,山路濕滑,她正踏腳卻踩著了苔蘚,直挺著腰便往後墜去。


    石榴驚恐的叫了聲,丹桂見狀趕忙去拉,卻隻揪到一截袖子。


    這一刻石榴的腦袋空空的,她什麽都沒想,隻覺得山間的風聲好大。


    萬幸的是她沒有順著長梯滾下去,身後有一股蠻力硬是撐起了她。石榴驚魂未定,一垂眸,發現自己陷在一片潔白的織雲錦紋裏,她愣了會兒連忙從身後男子的懷裏站起來,福了身子道了好幾聲多謝。


    那人被她有些粗魯的推開,也未多計較隻是輕輕笑道,斂了斂袖子間的褶皺:“山路濕滑,姑娘下回走路得當心了。”


    石榴被他說的羞紅了臉,也覺得自己心眼忒大,暗罵自己好幾聲才說了句是。


    而男子偏頭去看山野裏的緋紅色的花朵,說道:“這嘉福寺外生的木芙蓉甚是嫵媚,姑娘心喜也是人之常情。”


    說罷,他從腰間卸下柄骨扇,隻在腕間稍稍一轉,便飛擲了去,不過須臾,扇子飛了回來上麵還停了兩朵花,粉翠欲滴,他左手收回骨扇,右手將花遞過去:“姑娘可拿好了,這裏的木芙蓉一年開兩季,一季含羞,一季荼蘼,花盛之日不過短短幾天,姑娘運氣好,正趕上這時日。”


    花落在他白如官瓷的手裏,石榴忽然覺得臉熱,她遲疑了會兒不知該不該要,可終究還是拿了。


    正要道謝,一抬頭,心頭卻猛然一駭。


    這張臉錯不了,是夢裏猙獰的如同惡鬼一般爬上人間的那個人。


    襄陽王朱今白。


    石榴精神有些恍惚,忽的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她怔怔的看著他,隻覺得他和光同塵、君子端方、溫潤如玉,哪有半分癲狂發瘋的樣子?


    如此這般□□裸的望著外男,石榴很快就回過神來移開了眼,又福了次身道了聲別才拉著丹桂的手朝上走。


    石榴不敢回頭,她能感覺到身後灼熱逼人的目光,像是要撲過來活活把她燒幹似得。石榴拉著丹桂的手貼在她耳邊咬耳朵:“你記得,今日之事可萬萬不能同夫人講,不然你我都得完了。”


    丹桂當然明白這個理兒,也不敢告訴夫人,正聽著她悄悄回頭,仍見那位貴公子站在那握著骨扇瞧著他們。


    可真真是戲文裏說的:“玉不比他溫柔,花不比他風流,端的是醉也銷魂,媚也含羞。”


    石榴拿著手裏的花卻覺得沒自己先才看的那樣好了,反倒覺得有些像燙手的山芋,黏在手裏甩也甩不開了。


    任夫人早便同嘉福寺方丈說好今日要來,小沙彌見到門外穿著華麗的香客,忙的把她們迎到了上房。


    推開寺門,院子裏種著一顆好幾人合手才能抱起的銀杏,秋分過後,天氣凍起來,明黃的葉子鋪了一地,踩上去沙沙的甚是舒服。


    小沙彌先去打開了上房的門,合手道:“香客請在這歇息片刻,師傅在前殿有事,待他處理妥了便過來。”


    石榴點點頭,踏入廂房,將窗扇一開,院子裏所有的美景便收在眼底。丹桂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盛景,興高采烈道:“小姐這裏真的好漂亮啊,若是紅藥姐姐在這一定會高興地跳起來。”


    剛落嘴,便知自己說錯了話。


    紅藥在她們二人之間已經過了一個不能掀開的傷疤,殺紅藥的人還沒捉住,她便這樣枉死在孤零零的夜裏,而石榴也常在夜裏自責,若不是那日自己去挑釁李霽月,或許紅藥如今還活生生的。


    石榴垂了垂眸,拉著低著腦袋的丹桂走了出去:“是好美,紅藥看不見,我們多替她看好不好?”


    丹桂鼻子一酸,差點落了淚。


    院中角落裏有一方布滿青苔的石井,井不深裏麵遊著幾尾錦鯉,有一隻紅的甚是有趣長著嘴調皮的去咬前麵的那隻的尾巴。


    看著正起勁,便聽到沙啞的一聲咳嗽,石榴和紅藥應聲看去,隻見方丈穿著朱砂紅色的袈裟站在銀杏樹下。


    很奇怪,石榴幾乎沒有看到這麽年輕的方丈,他走來看了他們二人一眼,說:“外麵風大,進去坐吧。”


    石榴坐在紅木椅上,小沙彌替她沏了茶,而後退下。石榴覺得驚奇,這個和尚總盯著她作甚?


    知道自己逾越了,方丈淡笑一聲挪開眼說:“十方得罪了,我看姑娘麵相甚有佛緣。”


    佛緣?要她出家做姑子麽?


    見她皺眉,十方便知她想岔了,繼而問:“前世因,今生果,因果亂序,擾亂了塵間種種。”


    石榴眉心一跳,那麽些個夢境忽然在她腦海裏過了一遍,難道那是她的前生?那她如今又是在何處?


    十方又問:“蜉蝣朝生暮死,鳳凰涅槃重生,若這些不是同佛有緣,那又是同何有緣?”


    石榴心頭亂如麻團,若真如他所說的,夢見的那些東西都是前生,那她今世要如何避開?她知道所有的結局,那她能不能憑一己之力改變它?


    石榴穩住心神忽而笑了說:“方丈言之有理,可小女子還是覺得人的命運把握在自己手裏。”


    十方搖了搖頭,十分不讚同道:“施主太執妄了,命運如天地之中的一條長河,凡人如莽可以淌過這條河,卻不能改變河水的流向。”


    石榴聽了,攪著自己衣服上的帶子,偏了偏腦袋。


    她覺得自己大概可能天生反骨,若有人告訴她不能這麽做,她偏生了一種叛逆和反抗,她眼波流轉反問道:“若是我偏要改變呢?”


    山寺建在群山環抱之中,周圍綠樹成蒼,碧苔蓯蓉,一滴清亮的山水從石尖上落下來,滴到石井之中,蕩起漣漪,水下錦鯉悠閑的擺了擺尾巴。


    十方覺得那水滴落在石井中格外的響,仿佛震蕩了他心田中的業海。他垂眸,不住的撥動手中的菩提子,悠悠道:“那貧僧隻能同施主道一聲保重,畢竟人的路是自己走出來的,貧僧便是說什麽也能改變。”


    石榴沒說話,卻聽見丹桂在外麵嘰嘰喳喳道:“夫人,您終於上來了!”


    崔貞身體不大好,爬了這麽久的山路,後背上了層薄汗,張婆子跟在她身邊生怕她咳嗽,忙的拿了巾子隔在她後背裏。崔貞捏著門框站了會才喘過來氣,但見院子裏那棵染了黃的銀杏樹,問道:“石榴呢?她上來這般久了去了哪?”


    石榴從內室裏出來,臉色有些白可眼睛還是很亮的,拉住她娘的手,皺了皺眉頭:“娘的手這麽冰?”


    任崔氏道了聲無礙,看見那位年輕的方丈也從內室裏走出來,忙的福身道:“有勞大師了。”


    十方長得精神,笑起來時沒有出家人的淡漠反而生出了幾分爽朗:“無事,先才見任家小姐甚有佛緣,便多聊了兩句。”


    得到大師的誇讚,任崔氏高興道:“當真?”又拉著女兒的手細細問道:“這可是好事情,與佛有緣,說不定佛祖都保佑你,這可真是好事。”


    石榴想起方才十方說的話,隻覺得心煩意亂,撇了撇嘴搖著任崔氏的手撒嬌道:“娘。”


    任崔氏將她手拉了走到十方麵前說:“不瞞大師,這一段時間我女兒和府裏多出了不少事宜,上回她一病差點去了半條命,我這為娘的看著心欲絞碎,才聽了熟稔人的話來拜訪你,就是想請您看看,有什麽可破解或是能擋擋厄運的?”


    十方細細聽了,抬起頭。石榴站在那,比他矮,卻能看到他青色的頭頂,發茬短的幾乎不可見,結疤是一種聖潔的白色。見她看他,十方扭頭笑了笑卻說:“我先才瞧了任姑娘是天生的貴命,逢凶化吉,絕處逢生,乃是百年才遇見的好命。”


    石榴覺得這和尚忒假,一張嘴說兩方話,自是將他現在的話語丟到腦後。任崔氏和方丈又聊了會兒,看見香堂有人搖簽算卦,便讓石榴自己去求一隻姻緣簽。


    石榴無法,隻得去了。裝竹簽的乃是半截竹子做的器皿,她有氣無力的跪在佛像下搖了好一會兒。說實話,姻緣一說,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是能信任鬼神的。可不知為何即在此時她卻想起了李霽月和朱今白。如今看來他們二人對她並不像夢中那般,難道命運這麽神奇,能讓他們相遇再糾纏一生?


    “啪”竹筒裏掉出兩支簽,石榴伸手去撿一支,便看到麵前多了一雙修長的手撿起稍遠的另一支。


    簽子握在手裏,朱砂色的簽文小如蠅腿,石榴站起來,先看到的是一雙黑色的皂靴,而後是竹青色的長袍,這後生大概是讀書人,書卷氣息極重,大概視力有些不好,握著簽微微眯起眼看著眼前的人。


    石榴走過去,福了身說道:“公子可將此簽給我?”


    那公子聽到她說話,臉有些紅又有些窘迫,將簽給她了又向她道歉,提了袍子便一溜煙的走了。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石榴沒多想。她看著手裏的兩支簽,有些糾結。為何她偏偏搖出兩支?


    細細一看,其中一支上麵寫道:“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另一支寫道:“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千紅總是春。”


    拿去到門口邊柿子樹下的和尚那解簽。


    那和尚捏著簽字眯了好一會兒眼睛才歎了口氣道:“姑娘想聽實話?”


    石榴點頭,誰到這來了還想聽昧心的假話?


    和尚說道:“萬債皆孽,尤為情債最難堪破。姑娘這一生是福也是禍,禍依福起,福滅禍滅,兜兜轉轉好如一個環一樣。”


    石榴有些不懂,他說的太繞,和尚卻將簽字丟到一旁閉眼道:“姑娘,你欠的情債該還啦。”


    正想問什麽,忽聽見丹桂在叫她,再一扭頭柿子樹下落葉層層,案桌上唯有一卷經書,和尚卻是不知去哪了。


    彎彎繞繞的一團話將石榴的心堵的厲害。她覺得自己好似陷在一團看不見頭的環裏,怎麽鑽都出不去,兜兜轉轉走到了娘所在的廂房,還沒進門便聽見女孩嬌俏的笑聲。


    將門推開了,定睛一瞧,靠窗的椅子上坐的正是剛才見過麵的年輕後生。


    第6章 執妄生


    任崔氏約了自己之前的閨中好友,趙翠雲。她多年前嫁給了內閣大學士宋昌舟,育有一子,如今正在科考,家室雖然不及梅林任家,但勝在內事簡單,若是任石榴嫁過去也定不會受委屈。


    石榴一進來,趙翠雲眼睛便一亮,握著帕子扭過腦袋同崔貞道:“貞姐姐,這莫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你有如此美麗可人的女兒為何不早讓我見見長長眼福?”說罷,又拉著自己的兒子道:“這位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名為宋遠鬆,是個實在人,就是容易害羞了些。”


    剛說完,石榴便瞥見宋遠鬆的耳背紅了。趙翠雲繼續拉著自己的同石榴說道:“哎呦,瞧我這說的,剛見麵卻把底都漏出來了,瞧這兩個孩子年紀都相仿,我這樣話糟糟的莫不是討人嫌?還是把你們溜到外頭自己說個去。”


    崔貞這次來本來就打著讓這兩個孩子先見見麵,若是瞧對了眼過些時候便把親事定下來,若是不成也多結交一個朋友,以後有什麽事便能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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