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黃泉路


    霧氣消弭,東方既白,當第一縷陽光灑在順天府灰色的牆角時,露水從翠綠的綠色絨葉上落下來。


    濕漉漉的巷子布滿了棕綠色的青苔,沾了血汙黑色皂靴深深踩在上麵蹦出清涼的水落在白色的石頭上。


    杜若康渾身狼狽,手裏的劍殘破不堪,青筋鼓鼓的手掌撐在黃舊的牆上大口的喘著粗氣。


    沒想到許家會臨時倒戈,杜若康想到往日一同跟著他衝鋒陷陣的弟兄們居然死在許家反水的私兵手裏,牙齒幾欲咬碎,一拳狠狠的錘在牆上。


    血順著牆留下,滴在溝渠裏的清水裏,蜿蜒而下。水汩汩的流淌著,在那盡頭有人慢慢行過來。


    白色浮光錦的料子繡有風華江山,煙青色的玉帶緊緊扣在腰上,下麵唯墜著紫金麒麟,明黃色的穗子隨著步子搖搖墜墜。


    杜若康的目光從地上慢慢爬起,最後落在那人頭上的金絲冠上。


    “朱今白,是你。”


    朱今白搖搖白玉扇,笑的溫和文雅:“是我,杜大人,你看上頗有些狼狽,可是遇到什麽事?”


    杜若康冷笑一聲,隨意吐了口嘴裏的血沫:“你別跟我在這裝大尾巴狼,原先我還在想許家為何這般容易將私兵借予我們,如今算是想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在背後算計。”


    朱今白咋舌,歎氣,無辜道:“你這可真是冤枉我了,怎麽是我?明明是許家投靠了六皇子。我朱今白何德何能竟能說動許家?杜大人太高估我們了。”


    杜若康當然不信。當今聖山疑心極重,如今太子被許家私兵所殺,許家又說投靠的六皇子,這樁樁件件不是把六皇子推向死路?


    唯有他,如今還站在這,風高雲淡,擺明了就是把他們捏作棋子坐收漁翁之利。


    殘劍雖已破舊,但可以一戰!杜若康舉劍,還未行一步,便被隱在暗處的沈雲天削掉胳膊。


    朱今白慢慢走過來,蹲在他上麵,聽見他痛苦的哀嚎聲斂了斂眉頭:“如何?痛麽?本王原本給你機會的,可你自個兒不珍惜,能怪誰?可惜了,我聽別人說你的拳法極好,本是生了惜才之心想納你為我所用,哪曉得你卻是個榆木腦袋。”


    杜若康痛的全身發抖,淋漓一身冷汗,也許痛到了幾處到生了一種絕望的酣暢之感。他哈哈大笑,口裏密布腥臭的血。


    朱今白很討厭他這個樣子。


    敗了便敗了,便應該匍匐在他腳下,就應該有個失敗者搖尾乞憐的樣子,可他居然敢笑。


    朱今白站起來,提起腳,踩在他殘缺的臂膀上,用力的碾了碾。


    腳下的人痛的一張臉扭曲到變形,發出野獸般的哀嚎,喉嚨裏咕隆弄湧出好多鮮血,淌出來竟將朱今白幹淨的靴子染髒。


    朱今白嫌棄的俯視他:“瞧瞧,你再怎麽,還不是如狗一樣?不,狗都沒你可憐。狗有主人。而你呢?朱延文已死,東宮大勢已去,你們不管走到哪都是惹人嫌棄的東西。這樣吧,我和你相識一場,便送你去見你家太子,順便給他帶個禮物。”


    他輕啟薄唇,比女子還要溫柔:“這江山我就不客氣替你們收下了。”


    “雲天。”朱今白轉身,搖搖扇子,扇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屬下在。”


    “殺了他。”


    “是。”


    杜若康瞪著酸脹的眼看著高高的天空,躺在地上他甚至能聽見溪水的聲音。鳥兒輕快歡聲鳴叫,枝頭有不知名的花開的正是燦爛。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隨著溫度一同逝去。他笨重的軀體好像變得輕飄飄的,他還看到了太子,看到了自己逝去的爹娘,卻沒看到石榴。


    那個嬌憨的,卻和自己小叔叔亂/倫的丫頭。


    現在她大概也死了吧。


    杜若康微笑著、甚至有些幸福的想。


    若是她也死了,便在黃泉路上一道做個伴兒,再也不離開了。


    風吹過,枝頭的花落下砸在他的臉上,他閉上眼,仿佛隱約能聽到石榴溫柔的聲音。


    “杜大哥。”


    **


    順天府兵變不過半日,便被六皇子帶兵鎮壓下來。街道上還有餘孽,刀光劍影中隱約聽得見人痛苦的嘶叫。街道上的人家都大門緊閉,唯有人家的門大開,沒有人敢經過那裏,人體的殘肢血水仿佛煉獄一般。就連來清掃的家丁都吐了一次又一次。


    府邸裏出奇的沉默,大廳裏,桌上遍是美味可口的飯菜,可沒人吃的下。血腥味環繞著整個府邸,任施章坐在任霽月身邊隻覺得如坐針氈。


    沒想到他斯斯文文,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魔。如果有一天他殺紅了眼,他們會不會變成他的的刀下亡魂?


    任施章不敢再想下去。


    實際上,不光是任施章,就是任老太爺也覺得太過惶恐。


    任霽月的劍術煞氣太重,長此以久,他的人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任老太爺沉默,他不知任霽月身上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是他所不知道的。當年任霽月的娘李氏對他發妻有恩,他許下諾言,若是以後有了什麽事盡管可以來找他。


    沒想到李氏居然生了廢太子的孩子,可任霽月拿玉玦來尋他,他也不得不恪守諾言將他偽裝成自己的孩子接了進來。


    石榴見飯桌上無人說話,四處打量了會兒,見任霽月臉色木訥,沒有往日半點兒精氣神,便覺得有些心疼。


    旁人覺得他殘忍,可他若不殘忍,他們如今哪裏能夠嫌棄他?


    於是她在眾人的灼灼目光中,替他夾了小菜在碗裏:“小叔叔,你先吃些東西。自昨晚起,你便沒吃什麽。”


    任霽月盯著碗裏的菜仿佛可以看出花來。石榴知道他如今肯定也不好受,又替他夾了一筷子:“趕快吃,吃了你還要去大理寺呢,如今順天府這麽多事,也不知你們會多忙,可別餓壞身子。”


    任施章自看了任霽月那般殺人的模樣便覺得惶恐,如下看見石榴這般更是心頭一跳,摔了筷子道:“如今你年紀漸長,吃飯還越發沒個規矩了!”


    石榴放下碗,直勾勾的看著她爹,問道:“爹到底是為何發難,何須用這些有的沒的借口?”


    任施章氣的吹胡子瞪眼睛:“你還敢有理了?你在山上學的規矩莫不是都還給你大儒了?”


    石榴站起來,認真道:“爹隻是因為此麽?”


    任施章梗著脖子不說話了。


    過了好久,崔貞才說:“石榴你如今年紀大了,必不如往日,也應該同你小叔叔避嫌。”


    石榴點點頭:“對,我年紀又不是這兩天才漲起來,為何你們今日同我說教這些?還不是因為看著小叔叔......”


    “石榴,別說了。”


    這次是任霽月開了腔。


    桌上靜悄悄的,仿佛連毫毛落入桌上都聽得見。


    任霽月站起來,輕聲道:“大理寺還有事,我先過去。”


    無人應話,石榴也起身要走,卻被崔貞留下了。


    石榴被崔貞壓在椅子上,任霽月已出了門。雕花鏤空隔斷裏,可愧疚他繃的極直的背。


    小叔叔看上去仿佛傷心了。


    石榴覺得臉上涼涼的,一摸原來是落了淚。


    崔貞撫著她的背,輕輕拍道:“娘知道你為小叔叔打抱不平,可是他的劍術你也瞧見了,煞氣太重,這樣的人你處久了若是要殺你怎麽半?”


    石榴搖搖腦袋:“不會的,他是小叔叔。”


    崔貞歎口氣說:“是你小叔叔又如何?你沒看見你爺爺、你爹和我都很惶恐?你如今出世不深,自是不知道其中的厲害處,離你小叔叔遠些終究是為你好的。”


    任老太爺一向維護任霽月,這一刻隻抿緊了嘴未說話。


    石榴揩了眼皮說:“娘,我們不能這樣,再怎麽他是我的小叔叔,也是這個家的人,如果不是因為保護我們家,他會殺人麽?他保護我們得不到嘉獎就算了,難道我們還用異樣的眼神瞧他麽?”


    崔貞欲要說話,卻聽到老太爺嚴聲道:“好了,哭什麽,誰又沒有怪你。你小叔叔雖然劍術太過犀利凶殘,可終究是為了保護我們家,這事是我們的不對。以後讓府裏的人嘴緊一些,休得再提了。”


    **


    東宮逼宮造反本來就已經是定在砧板上的罪,皇上雖然在那一刻氣的恨不得一劍殺了朱延文,可朱延文死後他卻又憐惜起來。


    令左右宮人、朝廷上下禁止討論此事,隻當朱延文暴疾去了。


    六皇子雖然救駕有功,但在皇帝眼裏卻是挑唆父子反目的罪魁禍首,非但不給他獎賞,還給他大批了一頓。


    朱延文的靈柩停在東宮已有幾日了,內務府卻遲遲不知該如何發喪,怕按太子之禮發喪觸了皇上的眉頭,不按又惹了皇上不快,當真是難做。


    這日傍晚,皇上孤身一人來到東宮,他的嫡子躺在與他與他不過五步的地方,可惜他不會再睜開眼了。


    他還記得朱延文小的時候很是調皮,從院子裏抓了青蛙來嚇他。那個時候皇後還在,教導的很好,每當累了的時候,朱延文總是會貼心的給他捶腿以盡孝心。


    他眾多子嗣中,唯有朱延文一人不卑不亢,不惶恐他也不捧著他,真真正正盡了父子的情分,可如今他也死了。


    靈堂裏沒有官員來拜祭,眾人都諱莫如深,不敢沾染。偌大的靈堂空蕩蕩的,靈位前隻跪著一個女子在燒黃紙錢。


    皇帝慢慢走過去,立在那白衣婦人的身邊。


    許錦媞鬢邊簪著純白的絹花,滿臉都是淚,粉色的指甲掐在黃色的紙錢上,白如暖玉的手微微顫抖著。香煙繚繞,梵聲空寂。


    皇帝低下頭,俯視她:“你是太子新娶的婦人?”


    許錦媞點點頭:“是。”


    皇帝又問:“他生前可有喜歡的物件。”


    許錦媞擦擦眼淚:“臣妾都備在太子棺槨裏。”


    皇帝的眼神漸漸變深:“延文從小便是一個很害怕孤獨的人,如今連一個子嗣都沒留下便去了,不知在下麵會多寂寞。延文走的慢,從前的太子妃比她先下去恐怕早已渡了忘川,可這黃泉路漫漫悠長,我總是擔心延文一個人會孤獨。”


    他喟歎一聲:“如此,我便給你追封太子妃的諡號,你下去陪他好不好?”


    皇上的腳步已踏出了靈堂,許錦媞瞪大眼睛落淚,散下滿手的黃紙,嘶啞低低吼著:“不......”


    跌跌撞撞才剛剛抓到門框,卻看到拿著托盤的公公們。托盤裏放著聖潔的白綾,在悠悠詭異的燈火中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光。


    許錦媞跪在地上,抓著門框往屋外跑,沉甸甸的頭發卻被趕來的公公們抓在手裏。一人絞著白綾的一邊,用力、反向收緊,緊緊的掐著她的肩膀讓她動彈不得。


    不,不.......


    許錦媞扯著自己的脖子上的白綾。


    她還不想死,她才過了十六,即使太子死了,她還有那樣長的人生。


    她也可以再找一個公子再嫁。


    絕對不是這樣,陪逝去的太子爺一同睡在冰涼的棺槨裏。


    白綾越拉越緊,許錦媞喉間的氣息也越來越弱,她的指甲抓在脖子上劃出無數的紅印,腦袋也低低的垂著,像一隻折斷的天鵝頸。


    公公尖聲細氣道:“娘娘,對不住了,黃泉路上也莫怨恨奴才,你要是怪,便怪自己嫁入皇家吧。”


    另一個公公走上前,用食指抵在她脖子上,又觸了觸她脖子上的脈搏。


    “沒氣了。”


    打頭的公公,看了看腳下的女屍,又回頭看了看太子爺的棺槨,這才朗聲道:“太子妃傷景殉情,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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