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呐喑啞吹起來,院內的和尚念起梵經。許錦媞冰涼的躺在地上,她的脖子上墜的是娘親自給她帶上的一串明珠。


    ————“嫁過去,你便是東宮的娘娘,以後的國母,你得仔細記著,滿門的榮耀和興盛都放在你身上了。”


    靈堂的門被風吹得漸漸闔上,許錦媞脖子上的明珠串子卻斷了線,一顆一顆你先我後的墜在地上,彈跳著出了門框,落入塵土裏。


    一雙腳,又一雙腳將它踩入泥土中,蒙了塵,深深地掐著其中。


    仿佛從一開始便是這個樣子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許錦媞是一個徹底的悲劇人物。恩。


    第51章 石榴紅


    因著那日殺賊的事,任霽月自知任家的人惶恐他,便自個兒將被褥搬到了大理寺去歇息了。府裏沒有他,石榴便覺得這座宅子真正的空下來,醫書看完後,轉頭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日頭正盛,丹桂端來一碗酸梅湯放在石榴的案桌上,見她眼睛膠在門扇的鏤花處,推了推她:“小姐也是熱中暑了?”


    石榴緩過神來,垂頭,瞧著酸梅湯裏漾起的水波:“沒有,隻是覺得無聊。”


    丹桂也覺得自家小姐這段時間忒安靜,莫說挑破搗蛋了,就是出門的時刻也少了很多。每日宅在屋子裏除了醫書便是草藥真正的無聊。


    酸梅湯的味道一頭紮進鼻子裏,有些酸,石榴端起碗飲了一口,碎冰融在舌尖,隻覺得冰涼爽口,從窗扇朝外看去,隻覺白哢哢的一片,當真是熱。也不知小叔叔這段時間過得如何。


    她將碗放下,問道:“廚房還有酸梅湯麽?”


    “有的,天氣熱廚子做了不少。”


    石榴站起來,理了理百褶裙上:“給我備一些,我給爹和小叔叔送一些去,好降降暑。”


    丹桂應了,石榴走出去,卻發現院子裏栽種的一圈石榴樹都開了花,紅彤彤,煞是喜人。


    崔貞站在樹下,身邊的婆子提著籃筐,裏麵是新摘下的石榴花瓣。


    石榴走過去,站在崔貞身邊,看她仔細的將花瓣掐下,問道:“娘摘石榴花是做什麽。”


    崔貞想說話,卻一口氣悶在喉頭沒吐出來,身邊的婆子忙道:“小姐這便有所不知了,咋們任家的女兒出嫁時的嫁衣須得是這些石榴花搗出的紅汁兒染成的,石榴多子多福,寓意頗好,用這個染嫁衣呢還是祈福來著。”


    崔貞緩了一會兒氣才笑著說:“是這樣,你快過來看看,這花紅的正不正?”


    石榴可不好在娘麵前討論這顏色正不正,是她的嫁衣呢,看著娘在準備這些隻覺得有些緊張又有些惶恐,攪著手指道:“還早呢,我如今才不過十四五歲,娘就替我準備這些了?”


    崔貞歎了口氣:“得快些準備了,這衣服從染色、刺繡到最後的試穿得花不少功夫。”她伸出手,摸摸女兒如花嬌豔的臉:“石榴也長大了,以前最喜歡靠在娘腿上聽娘講故事,如今文靜了也好學多了。”


    石榴握住崔貞的手:“可不是麽,娘,等我學成了醫,便替您治病,保證藥到病除。”


    這話配著石榴那張作怪的臉說的有些傻氣,也崔貞卻聽得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輕輕問:“知不知道你自個兒的名字如何來的?”


    說起這個石榴便覺得好是委屈,瞧瞧同她一般年紀的官家小姐,誰的名字不是文雅又好聽,偏偏她、石榴,一個紅彤彤、圓歪歪的物件。


    崔貞攬著自家女兒,慢慢回憶道:“也莫怪起這個名兒,當年你爺爺遇見你奶奶便是從一顆石榴結的緣,你爺爺年少成名,在這順天府幾乎沒有人能蓋過他的名聲,可有一人他騎著馬從人家灰色的牆下路過,被少女打下的石榴砸的正著。”


    石榴瞪大眼:“真的假的?”


    沒想到一向嚴肅刻板的爺爺居然還有這段像話本子裏的故事。


    崔貞笑著點頭:“可不是,所以他們倆約定,說要是生了女兒便取名叫石榴,可惜你奶奶身子不好,隻生了你爹一個兒子,男孩兒將這名字太窮酸,便棄了去。後來我生了你,你奶奶正病的重,你爺爺為了討她歡喜便給你娶了這個名字。”


    石榴一直以為自己爹娘是懶才給她取了這個名兒,沒想到裏麵還有這麽多故事。


    正說著,丹桂已將酸梅湯備好,提著紅漆食盒站在回廊裏。


    崔貞瞧見了問:“等會兒去哪?”


    石榴在崔貞的懷裏隻蹭:“去大理寺,天氣熱了給爹和小叔叔一道送點酸梅湯。”


    崔貞點點頭,拍拍她的肩:“那先去吧,路上注意在轎子裏置些冰,別著了暑氣。”


    石榴點點頭,提著裙角走向丹桂。


    崔貞站在身後一直看著,直到雙眼酸澀,看不到她才擦了擦眼淚。


    一旁的婆子忙道:“夫人莫哭,這病最是哭不得。”


    崔貞點點頭,聲音卻更噎塞:“我知道,可我舍不得。我這病算是好不了了,撐不撐的到年底還是個問題,可石榴才這麽小,還沒說親,我也舍不得施章。”


    婆子聽後淒然,不知該怎麽勸了。


    籃子裏石榴花的紅的耀眼,崔貞一直盯著才說:“無論如何,得將她的嫁衣給趕出來,就算我去了,石榴還能穿著為娘做的嫁衣,若我不在了,她穿著我做的嫁衣出嫁,我也真算是心滿意足了。”


    *


    自太子去後,整個紫禁城都籠罩著一種壓抑到窒息的氛圍裏。皇上已很久沒上過朝了,每日除了食用丹藥和練習仙術外便不再理任何事。


    東宮掌印從養心殿形色匆匆轉到後花園裏,繁花團簇中朱今白站在裏麵。


    掌印瞧了他一眼,道:“王爺得把速度加快些了,如今皇上丹藥越用越重,雖然精神頭看著還不錯,其實身子已然大虛,撐不過這月了。”


    朱今白想了想,說:“可如今還不到時候,六皇子被他厭棄、再不濟還有八皇子、十二皇子,得要一個一個來才行。”


    掌印為難道:“王爺不能想個法子一網打盡不成?再這麽拖下去,皇上的遺詔便要署名給八皇子了,八皇子後家頗有聲望,倒是王爺再將它拉下去怕是不易。”


    朱今白沉默了會兒,“我明了,我知道以後會怎麽做,你且去罷,過會兒我再來。”


    掌印點了點頭,臨走時到處瞄了會兒,見無人窺見,這才放心的入了養心殿。


    皇上坐在蒲團上打坐,鋪著明黃緞子的桌子上擺著各式的菩薩。小太監端著參湯站在外麵不敢進去,見掌印來了忙的將手裏的碗遞了過去。


    “皇上可又發了熱?”這丹藥吃入腹中,毛病頗多,首先便是發熱,沒個多會兒整個人便如同從水裏撈起來似,整個人虛脫無力,坐在那正的好如登仙一般。


    小太監地下頭顱:“已發過一次了,內務府將參湯送過來,奴才看皇上修道認真不敢送過去。”


    掌印略抬抬臉:“先下去吧,這裏我來伺候皇上。”


    他走進去,皇上掀開眼皮子:“掌印,是你啊。”


    掌印點點頭:“萬歲爺,參湯涼了,您喝一些吧。”


    皇上從蒲團上站起來,掌印伸手去扶。坐在榻上,皇上端著參湯喝盡後才說:“這內務府伺候的越發不盡心了,湯藥熬得如水一般。”


    碗盞咯噔落在桌上,掌印的頭低的更是厲害。


    皇上瞧著屋內明黃的帳子瞧了好久,才道:“太子的喪事置辦妥當了麽?”


    “回萬歲爺的話,都妥了。太子和兩位太子妃都在一個墓穴裏,想必太子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太過寂寞。”


    皇上沉默著,掌印也不敢多說話。過了會兒有小太監進來,跪在地上道:“皇上,襄陽王在門外求見。”


    皇上歎了口氣,抬眼道:“請進來吧。”


    白色頎長的身子跨進門檻,麵如曉花,沒若遠山。恍然如神仙臨世。


    朱今白抱拳道:“參見皇兄。”


    皇上:“你來了,坐吧,朕如今總覺得寂寞的很,你這個弟弟來了便同我多說說話。”


    朱今白撩開長袍,坐在紫檀交椅上,掌印替他奉茶,又立在皇上身後。


    皇上瞧他瞧了一晌,看著他這般大的年紀,忽然又想起太子隻覺得悲從中來。


    “朕記得,延文隻小你幾個月份。”


    朱今白點點頭:“是,那時臣弟頑皮,愛同延文打架,可挨了父皇不少揍。”


    回憶往昔,皇上臉色才稍微好了些:“那個時候都還小,年紀又相仿,小孩子起了禍都是正常的。”說罷,又要垂淚:“可如今,你好好的在這坐著,延文卻躺在那冰涼的棺槨裏,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好生殘忍!”


    朱今白麵露悲色:“太子一向仁厚,這幾年雖然行事有些激進,卻不會糊塗到做那般的事。”


    皇上聽到此,有些憤恨:“我從小將他帶大,怎會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就覺得是老六在後麵搗蛋,可他偏偏不承認,朕的太子算是被他給害死了,他還敢奢想坐到這皇位上來?”


    朱今白抬眼,想說什麽,又忍住了,低下頭。


    皇上看他這樣,隻覺得稀奇:“你如今可有什麽要說的,無需顧忌,先說出來吧。”


    朱今白歎氣:“本知道皇兄身子不好,不打算將此事同你說,可宗人府和大理寺都不敢接手此事,臣弟也隻能硬著頭皮同皇兄說了。”


    “說罷,朕許你無罪。”


    “那日順天府內亂,臣弟見一向跟在太子爺身邊的錦衣衛統領杜若康秘密和六皇子接觸,隻覺得奇怪,見我發現他,便招招置我於死地。臣弟多虧身邊有俠士護著,才沒出什麽意外。待我們斬殺他之後,卻發現他的脖頸後有別樣刺青,我將其抄錄在紙上打探許久才窺見眉目。”


    皇上已然猜出來是誰,此時隻覺得心口憋得一口血幾乎濃稠的要將他給堵死。


    他噌的一下站起來,緊緊扣住桌沿:“那逆子呢,給我提過來,我要親自審問他!”


    朱今白垂眸:“皇兄身子不好,莫要生氣。”


    “他們巴不得我死,好,很好,我死還不夠,還想把我的太子一道害死。”


    錦衣衛還沒去到一刻功夫,便回來複命道:“回萬歲爺的話,六皇子畏罪自盡。府中的侍衛被盡數緝拿,脖子後都有刺青。”


    說罷,呈上一張新刮下來的人皮。掌印擠著眉毛捧給皇帝看,拿著和朱今白手裏的一對,並無二樣。


    皇上顫巍巍,一雙手抵在桌上:“傳朕旨意下去,將六皇子府邸子嗣關押送至宗人府,其中奴婢家丁盡數抄斬,不得有誤。”


    說完,他失力的坐在榻上,老淚縱橫:“朕的延文、朕的延文,果真是被他們害的!”


    朱今白淡淡瞥眼,目光和掌印交匯,一切謀劃算計盡在不語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恩 至於皇帝為啥會信朱今白的話


    因為之前他已經疑心六皇子了


    朱今白如今也隻是添了一把火而已


    第52章 盛夏寒


    東宮裏的大多仆人早已散去,後府裏的閑院裏也無人去理會。夢南坐在屋子裏聽到東宮吹嗩呐、唱梵經到抬棺槨發喪。


    夢南後知後覺到,那個對她溫柔以待,卻始終不敢將自己情義告訴給太子妃的男人真的死了。


    他死後,東宮裏關於他的氣息仿佛都消失了。


    夢南本是江鳴鶴為了討好太子而送來的一個女人,江鳴鶴讓她在府裏多做些打聽,太子喜好什麽都得一一跟他稟告清楚,於此江鳴鶴能對症下藥,拍不錯馬匹。


    如今太子死了,江鳴鶴也投身到襄陽王的麾下,夢南也不知自己還留在東宮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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