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越想越愁,幾個平時頗得賈赦喜愛的姬妾,看賈赦自己悶坐書房,都找了各樣的借口想去書房勾搭一番,都被賈赦毫不留情、三言兩語地給罵了出去。賈赦悶在書房裏,連午飯、晚飯都沒吃,可憑哪一個,誰敢進去打擾賈赦呢。


    直到天黑透了,一個小廝咋著膽子進來點燈。那小廝點了幾盞燈後,偷偷瞥了一眼賈赦,見賈赦黑著臉,尤同菜市口的監斬官一般,嚇得那小廝差點打翻了油燈,匆匆忙忙點亮所有的燈盞,然後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書房。


    屋裏燈光大亮,賈赦有些適應不良,閉閉眼睛,他又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擺到了一起的三封信,一個多月的時間,明顯地看出賈璉的字在進步。


    賈赦又沉默了好一會兒,長出一口氣,下定了決心。迅速收拾好桌上的信件,起身走到書架前,想了想,抽出二個紫檀小匣子,打開看看,把匣子裏的東西袖到衣袋的荷包了,招呼小廝進來服伺,換了出門的大衣服。


    吳新登帶著人跟在賈赦的身後,憑著自己跟隨了賈赦三十多年的情分,吳新登小心翼翼地問:“老爺,這是要去哪裏?您二餐沒吃了。”


    “備馬。”賈赦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吳新登再也不敢吱聲,趕緊吩咐人備馬,自己也吩咐小廝去取了出門的大衣服,跟在賈赦的身後出了東大門。


    冬夜寂寂,無月無星,隻有前麵小廝挑著的羊皮燈籠,照出一點點的光亮,路邊的積雪返著的也是寒光。寒風瑟瑟中,一行人跟著賈赦,無不縮脖端腔。空曠的大街上,隻有這一串馬蹄聲,踏著冬日積雪的道路,打破了夜的靜謐。


    賈赦帶著人徑直來到新皇的心腹程蔭府上。這程蔭因是今上陪讀、陪著新皇渡過最不堪的內宮讀書時光,又陪著新皇如同隱身人一般,挨過了潛邸的無人問津。等新皇撿了個巧宗得了皇位,登基不久,就給程蔭謀了吏部右侍郎的職位。


    如今的程蔭,可算是今上身邊的第一人了。


    賈赦在程蔭的府門前停馬,吳新登內心苦叫連天,“我的老爺啊,這程府是任人不見的。”但吳新登無法,隻得上前叫門。


    等了好一會兒,門房才出來應聲,“誰啊?”


    “榮國府的。”


    那門房根本不開門,隻隔著門說:“我們老爺休息了,不見。”


    賈赦跳下馬,用馬鞭扣打著門上的銅環,衝著門內陰森森地冷哼要挾,“榮國府賈赦來拜程蔭,想活命趕緊進去稟告你家老爺。”


    那門房大概是給賈赦的語氣嚇到,嘟囔了幾句,門外也聽不清他說的什麽。隔了一會兒,門裏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大門快速打開,人未到,聲音先出來了,“恩侯,可是恩侯兄來了?”


    …………


    胡文趕在年前回到了揚州禦史府。


    林海見胡文瘦了一圈,心裏感激,就對胡文說“宗文,這幾個月辛苦你了。”


    胡文嗅著禦史府熟悉的茶香,笑著回道:“不敢當如海說的辛苦,幸而諸事也算順利。”胡文說著話,從身邊攜帶的包裹裏,捧出一個裝滿信件的匣子,雙手遞給林海。


    林海接過來逐個一看,有自己的房師翰林院掌院李老大人的,也有自己的座師禮部尚書、內閣輔臣陳大人的,還有賈府賈赦的——一封是給自己的,一封是給賈璉的,還有一些就是自己在京的同年的。


    “宗文見到陳大人了?”林海不急著看信。他從原身的記憶中,並沒有翻出多少關於陳大人的印象,想來原來的關係也是淡漠。真是奇怪的事,官場上,座師、房師、學生是天然的同盟體,林海怎麽會與內閣輔臣的陳大人關係這麽淡漠呢?


    “沒有。送了年禮之後,陳大人隔日打發家裏人送了這信來。”


    林海想想先拆了李老大人的信,信上主要是允婚的,同時也允諾明年將盡快把他調回京城。林海看完順手遞給胡文,胡文看了以後笑笑,遞給了周明看。


    林海拆開陳大人的信,快速地幾眼掃了一遍,怪不得林海與其關係淡漠,這位就是謹尊古禮、食古不化那類人,在禮部也是合適的位置。當然與林海這樣的能吏、圓滑的禦史,自然不是一路人了。難為他作為內閣輔臣,還沒看出林海處境的險惡,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沒看出來,居然還在叮囑林海做好巡鹽禦史的本份。


    林海心裏嘀咕,自己送去的年禮權當丟運河了吧。冷笑著把信給胡文看。胡文看了陳老大人的信,咧著嘴說:“如海,這個,人各有不同,可惜他這個內閣輔臣不肯出麵幫忙。”


    周明看了陳大人的信,卻不大讚同胡文的說法,“東翁與陳大人久未聯係,這貿貿然的,陳大人能回信,他也不敢說些什麽。不過以他這樣尊古禮的人,不幫忙也是常態。”


    林海也不再說什麽,招呼小廝進來,讓小廝把賈璉的信送過去。猜想賈赦的信無非就是感謝自己教導賈璉而已。打開一看,還真就是這些,興趣了了,收了起來。那些同年的信,他也逐封信看了一遍,也沒什麽特殊的事兒,也就都放去一邊。


    “宗文、匡明,他若真是謹尊古禮、不知變通的人,怎麽能做到禮部尚書、內閣輔臣的位置?看來回京的希望要壓在李老大人一頭了。我那些在京的同年,可都有什麽說法?”


    “如海,我和玉麟投了拜帖,挨家送的年禮,基本都沒見到人。偶爾見到的一個兩個的,都認為京城危險,說京官人心惶惶的多,大多在謀外任呢。這些信,也都是隔日送到京城府上的。”


    “這是城外的想進城避禍,城裏的想往外逃躲災,嗬嗬。”林海順嘴應了這麽一句。“宗文,回來好好歇了過年,反正這事兒也不是一半天就能成的。過幾天你也去給我那內侄子講講課,我想讓他今年去金陵考秀才。”


    胡文吃驚地瞪大眼睛,賈璉的肚子裏有多少學問,他還是知道個大概的。


    周明看他吃驚的樣子,不由地笑得開心,原來不止自己聽到賈璉要考秀才是這樣反應啊。哈哈,有做伴的就好。


    “宗文,東翁隻是想表公子‘考’上秀才而已。”


    胡文眼睛轉了轉,明白過來。遂笑著說:“那表公子可有苦頭吃了。這曆年的考題可拿到了?還有程文時文集子的?”


    “拿到了一部分。餘下的年後也陸續能送來。”


    “如海,是不是要先去金陵打個招呼?”


    “暫時還不用。先讓他吃二個月苦頭,以後遇到清流,心裏也有個敬畏,不會混到勳貴圈子裏,辦些糊塗事兒。還有一事,過了年,我要收賈璉做入室弟子,我讓林謙去選日子,得到的竟是上元節。”


    “如海是要他……?”


    “沒個十年八年的,你們誰家的兒子都難上來,這期間就得看我這內侄子的。他是榮國府嫡長孫,爵位承繼者,要是有了他自己考的功名,憑他靈活的性子,在清流中會少點阻力,仕途上會快很多。到時候他們之間也是能有個援手。”


    周明和胡文互相看了看,都點頭稱是,故二人起身齊聲恭喜林海。以他們與林海多年的交情,倒不強求自家兒子拜入林海門下,一旦高中進士,自然會得到林海照顧。可惜自家的兒子們雖用功,也沒少得林海的指點,但是都被攔在秋闈這道坎上。科舉這事,除了秀才能取巧,越往上越要看機緣的。這些年來,他們與林海為幕僚,風雨同舟,已經是結合成密不可分的一體。要想後代更進一步,就得不能斷層。不然沒多少年,像他們自己這樣中個舉人,都很可能是奢望了。


    再說了,若孩子們不能考上進士,拜在林海門下,怕是對孩子們的將來還會有妨礙。賓主都內心明了的事情,現在見林海收徒,他們也沒什麽別的情緒。要是賈璉當真能在仕途上走遠,依著林海至今沒有子嗣的現狀,怕林海是真的把賈璉當兒子了。


    三人就拜師禮的事兒商議一番,又叫了林謙過來,把細節吩咐給林謙去操辦。


    賈璉從被確定要考秀才後,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讀書。可恨的是明溪常常在自己床前讀《尚書》,美名其曰,先聽個大概,以後學起來也容易。反正每晚賈璉都是在《尚書》裏入睡,然後被明川叫起來後,就是一邊洗漱,一邊聽《孝經》。


    賈璉不知道別人是怎麽學習的,隻是他私下猜想林姑父能不及弱冠就中了探花,想必就是這樣讀書的吧。於是,賈璉就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為艱辛的年,尤其還要時時麵對小表妹的竊笑。連三十晚上的守夜,都聽著表妹和姑父一問一答地背詩賦給他聽。


    “璉兒,你今年要是考不上秀才,明年一年都得這樣過。”


    賈璉聽到這話,覺得活下去的希望都沒有了。頭昏腦脹鑽進被窩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後悔過,自己幹嘛要選擇留在江南,和賴大家的一起回京,不好嗎?!和送年禮的一起回京也好啊!


    賈璉也就是悶在被窩裏的時候,才偶爾這樣想想,但每次都被立即湧上來的清明提醒,回去,回去做什麽?做榮國府跑腿的小管家,跟在二房後麵,從管著的雜事裏,撈幾個銀子做零花錢?當他不知道,他才是榮國府未來的主人啊!


    那家裏上上下下都跟著老太太的心意走,把二房的寶玉捧得和鳳凰蛋似的。以前珠大哥哥活著的時候,府裏的人捧的都是珠大哥哥,會中狀元會光耀門楣!現在是寶玉,以後有大造化。啥時候都沒有他——自己要不接住林姑父給的機會進學,怕是一輩子也就是個跑腿的了。


    人想的明白了,讀書再累,賈璉也咬牙硬挨著。隻是江南的冬天不比北方有火炕,雖烘熱了被窩,但賈璉每每想起快一年不見的鳳姐,也是覺得長夜漫漫難天亮。


    日子久了,賈璉讀多了,記得多了,眼界心胸打開了,讀出些趣味後,再看自己寫的文章,幾位先生勾勾圈圈的紅評,發現自己不是既往認定的那麽不堪,故也發狠要讀出個名堂來。單看林姑父得的年禮,要是自己以後在仕途上也比王子騰強些,像林姑父這樣,既有名,又有利,就是鳳姐瞧了,她也不會再覺得隻有王家厲害了。


    讀不下去的時候,賈璉就用林姑父激勵自己,要有名,還要有利,要讓鳳姐仰視自己。


    從年前,胡文胡先生回來後,給賈璉上課的人又多了一個。四人風格各異,但是要背的,要寫的一點也不少。賈璉最後悔的事兒,是小時候沒有跟著珠大哥哥多讀點書。


    隔一日一次的模擬考試,考到後來賈璉已經麻木了。任何時候黛玉提起《四書》、《詩經》的任一句,賈璉都能條件反射地接了下一句出來。《孝經》也在明溪、明川日日跟進跟出中背的滾瓜爛熟。賈先生把《禮記》、《周易》給他囫圇吞棗地講了一遍,不求他像《四書》一樣背的那麽熟,但也必須要知道是什麽意思。賈先生總是拿著戒尺在手裏拍,他不怕賈先生的戒尺,真怕的是賈先生說林家大姑娘這些都會了啊。


    林家表妹太聰明了,快把自己比成渣了,幸好她不能科舉。


    而胡文常笑著鼓勵賈璉,“表公子把這段記好,考試就能過去了。”


    初聽到這樣的話,賈璉是激動地趕緊把胡先生說的背得牢牢的。隨著胡先生說的次數增多,賈璉背是背,可已經沒那麽興奮了。


    到了每天晚飯後,林海還是會問賈璉一天所學,然後幫他總結、捋順所學的內容,教他背八股範文,怎麽把同類的範文歸納成通用的應試文章。


    “爹爹,這樣寫不是取巧嗎?”


    “是取巧啊。你表哥想三個月通過考試的,就得取巧。”


    黛玉轉著眼睛,心裏覺得不對勁,可又是說不出來為什麽。


    “玉兒,你表哥學習是為了考試,不是治學,不是用。不同的目的,學起來的方法自是不同。”


    賈璉在上元節行了拜師禮。林海不僅請了禦史衙門的同僚來觀禮,還請了揚州府知府等人,鄭重地給賈璉取字:永璉。


    拜師禮熱鬧了大半日,賈璉算是終於也休息了大半天。


    整個正月,賈璉都在埋頭苦學中。


    出了正月趙麟夫妻回了揚州。新的一年出鹽在際,禦史衙門事務繁雜,京城的事不得不留給林誠一人斡旋了。


    時間過的飛快,到了這年的花朝節,黛玉過了六周歲的生日。賈璉又跟著休息了半天。


    第二日吃過早飯,林海就對賈璉和黛玉說:“璉兒,我明日要去巡查鹽事,你在家要努力讀書,金陵應考的事,已經都安排好了。三月初的時候,賈先生和周先生還有明溪、明川,他們都會陪你去金陵,你放開去考就是。”


    賈璉趕緊站起來應“是。”


    黛玉就立即紅了眼圈,“爹爹又要離家了?”


    林海摟過女兒,“玉兒,有喬夫子陪著你,你要好好學琴、好好吃飯的。記得嗎?”


    黛玉含淚點頭,“爹爹要早些回來啊。”


    “好。”


    林海走之前,又把林謙叫來仔細叮嚀一番,最後還是林謙主動提起,讓自己妻子去黛玉院子裏陪著。


    林海又重新安排各個鹽區的巡查,與去年的交錯開來。留了趙麟在禦史衙門替自己坐鎮,才帶著巡鹽的隨從和甲兵放心地離家。


    第151章 林海14(二合一)


    四月下旬的時候, 林海再次疲憊地回到揚州府。他先去處理的是禦史衙門的諸般公事, 然後領著女兒給賈敏做了周年祭, 禦史府邸算是出了孝期。


    林海讓林謙召了繡娘進府, 給黛玉重置衣衫,自己和賈璉的也要再做過一批。黛玉看著繡娘帶來的衣料樣子,悶悶不樂。


    林海也不勉強她, 自顧自讓繡娘給黛玉量了尺寸, 各種顏色、款式的夏裝都做了一些, 還給黛玉做了幾套深深淺淺的男孩子衣袍,又給黛玉選了一些小女孩能用的配套首飾。


    待這些事都忙完,林海拉著黛玉在禦史府裏慢慢逛, “玉兒,你娘親、弟弟過世已經一年多了, 按照禮法父在母喪期一年。你可明白?”


    “嗯。”黛玉小小聲應著。“爹爹, 你以後會忘記娘親和弟弟嗎?”


    “有玉兒在,看到你就像看到她們了。”


    “爹爹,玉兒覺得換了衣服,就好像娘親真的沒有了。”


    “這世間總有些人會先我們離開, 而我們也會比另外一些人早去。我們會緬懷先人,也有人會像今天的你念著母親一樣,懷念早去的我們。世事啊,就是這樣的常態。”


    林海帶著小姑娘慢慢在花園裏轉著。禦史府的花園說不上是三步一景、五步一亭的, 但精美玲瓏的江南園林風格也是別具特色地吸引人。就是看過後世的蘇園林園, 林海還是認為禦史府的花園也是挺有味道的。


    江南的四月底, 已經進入初夏,新綠成蔭,榴花在枝頭悄悄露出俏顏。夕陽映紅半邊天,也給樹木鍍上一層金紅的光圈。斑駁的樹蔭下,白牆青瓦的禦史府,漸漸地開始輪廓模糊。


    “玉兒,做父母的最希望的就是兒女能平安喜樂。如果有可能,你娘親看到你現在這麽健康,她會高興的,是不是?”


    黛玉想著自己每次生病時,娘親的焦慮、擔心、愁苦;自己病好時,娘親的開心、快樂,算算自己快有一年沒怎麽生病,點點頭。


    “如果玉兒每天都是健康的,每天都是高高興興的,你娘親在天上看到了,也隻有高興的。所以……玉兒,你就是想娘親了,也隻想著要做那些讓你娘親高興的事,好不好?”


    “好。”


    安撫好黛玉的情緒,林海把注意力投到金陵府,隔天便派人去金陵送東西、探消息。到了五月上旬,才得了賈璉順利過了金陵府試的消息,成為童生。


    雖然賈璉沒有回揚州,要在金陵準備六月的院試,林海還是高興地在禦史府擺宴,邀請了禦史衙門的人赴宴,為賈璉相賀,這期間大大小小的鹽商,聞訊送禮送人,林海也依照慣例收下。整熱鬧了一日才罷。


    不久,吏部的調動堪合,下到了禦史衙門,林海如願進京,但卻是入禮部做右侍郎。


    這樣的任命驚得林海捧著堪合,愣了好一會兒。今上這是……


    不管這麽說,能回京就是好事。林海一邊把禦史衙門的帳本核了又核,算了又算,反複幾次,才算是放下心來。回到內院書房,抽出暗格裏帳本,歎了一口氣。前身除了明繳的鹽稅,還有暗中給太上的、給幾個皇子的,就是沒有給今上的。


    林海忖度了無數天,決定把暗帳的都歸到給太上了。但願能過關吧!江南的官員追隨甄家下注,不知道多少人和前身一樣,明裏暗裏投了甄貴妃所出的皇子。但像林海這樣,幾個皇子都或多或少給了銀子的,應該也不多。惟願還活著的皇子們,以後在今上跟前能乖覺點。隻要他們不造反,想必今上為了名聲,也不會翻他登基前的這些兄弟們的舊賬吧。


    唉,這些給出去的銀子,真是隱性□□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彼岸繁花[綜紅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一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一平並收藏彼岸繁花[綜紅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