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纏得了賈母同意他留下來,看幾個女孩說的熱鬧,在賈母的懷裏就呆不住了。“老祖宗,這個妹妹我見過的。”


    賈母笑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


    寶玉笑道:“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麵善,心裏就算是舊相識,今日隻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賈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去和你妹妹好好說話兒。”


    寶玉得了賈母此話,大喜著湊過去,“二姐姐,林妹妹,三妹妹,你們在聊什麽?”


    探春就站起來,笑著說:“說些先生在講什麽功課罷了。”


    寶玉皺眉,怎麽那裏都是這些?但還是在探春的位置坐下來,湊近黛玉。黛玉趕緊向迎春挪了挪。


    寶玉便又往黛玉身邊湊湊,細細打量黛玉一番,問道:“妹妹可曾讀書?


    “璉二哥哥讀的書我都讀過了。他沒讀的我也讀了好些了。你讀了哪些了?”


    寶玉就噎住了。停一會兒才呐呐說:“那些為了科舉的書,有什麽好讀的?”


    黛玉笑,“是二舅父沒告訴你為何要讀書嗎?”


    寶玉沉默。想想還是舍不得離開這漂亮妹妹,繼續問道:“妹妹尊名是哪兩個字?”


    黛玉便說了名。寶玉又問表字。黛玉搖頭 。


    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


    黛玉嗖地站起來,抿嘴怒目瞪視寶玉。探春問何出處。寶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林妹妹眉尖若蹙,取用這兩個字,豈不兩妙!”


    探春笑道:“隻恐又是你的杜撰。”寶玉笑道:“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偏隻我是杜撰不成?”又問黛玉:“可也有玉沒有?”


    黛玉瞪著他隻是搖頭。


    (原著:)寶玉聽了,登時發作起癡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麽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嚇的眾人一擁爭去拾玉。


    賈母急的摟了寶玉道:“孽障!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寶玉滿麵淚痕泣道:“家裏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們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


    賈母忙哄他道:“你這妹妹原有這個來的,因你姑媽去世時,舍不得你妹妹,無法處,遂將他的玉帶了去了:一則全殉葬之禮,盡你妹妹之孝心;二則你姑媽之靈,亦可權作見了女兒之意。因此他隻說沒有這個,不便自己誇張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還不好生慎重帶上。”


    說著,便向丫鬟手中接來,親與他帶上。


    賈母這裏哄好了寶玉,眾人才去看黛玉,見黛玉已經是淚流滿麵,拉著自己的嬤嬤隻說要回家。富嬤嬤手忙腳亂,溫聲哄著小姑娘呢。


    賈母不禁就頭疼起來,叫苦道:“你們倆個簡直是冤家呢,才哄好一個,另一個又哭。”


    王夫人就勸說:“外甥女性子莫哭了,別理會那個混世魔王。”


    憑誰怎麽勸說,黛玉就哭著要回家。榮慶堂這裏正亂成一團,賈赦等陪著林海進來了,原來是黛玉的丫鬟白薇見勢不妙,趕緊離了榮慶堂,找外麵候著的林謙娘子傳訊給了林海。


    黛玉見了林海進來,撲進林海懷裏,繼續哭,嘴裏隻說要回家。


    林海無法,向賈母說道:“嶽母,我家玉兒從出生,我們夫妻二人就當眼珠子一般嬌養著,這怕是被嚇著了。小婿先帶她回去,改日再來。”


    賈母怎麽會讓林家父女就這樣離開,“也不過是小孩子的玩笑話,玉兒怎麽就惱了?快莫惱了,鴛鴦,你把我前兒準備給玉兒的東西,拿給她玩。”


    王夫人勸了幾句見黛玉還在哭,而賈政已經在問周圍的丫鬟,寶玉是怎麽欺負了表姑娘。忍不住說道:“妹夫,表姑娘雖還小,這氣性也恁大了些。唉,這沒了娘親,還是尋個知禮的嬤嬤教著才好。”


    黛玉身後的富嬤嬤就向林海福身一禮,“老爺,大姑娘是因為賈家公子給她取表字才惱的。都是奴照應不周。”


    寶玉躲在賈母懷裏,不明白黛玉為何生氣。賈政就叫寶玉道歉。“孽障,平日裏要你好好讀書,你是各種偷懶、推諉,你難道不知道待字閨中含義嗎?還不快向你妹妹道歉?”


    寶玉嚇得鵪鶉似的,白著臉不肯從賈母懷裏出來。賈母摟著寶玉,輕拍他的後背安撫。“老二,寶玉還小,你莫嚇壞了他。黛玉啊,外祖母給你賠個不是,不要惱了,好不好?”


    林海往賈母那裏施了一禮,“嶽母,您可不能代寶玉賠不是。我們黛玉小孩子,可擔不起。今兒先這樣吧。等以後孩子大些了,明白事兒了,再一起說話了。”


    “母親,寶玉這樣無禮……”賈政紮著手,卻不敢去賈母懷裏奪寶玉出來。


    林海拍拍懷裏哭得氣喘籲籲的黛玉,轉身對賈赦說:“大舅兄,有空去我那裏坐坐。”又對賈政說:“二舅兄,寶玉比黛玉還大了快二歲,不小啦。這孩子不知禮數,二舅兄帶在身邊慢慢教導就好。莫嚇壞了孩子。”


    林海抱起黛玉往外走,邊走邊哄,“莫哭啦,再哭就不漂亮了。小心哭得生病了。”


    賈赦等人趕緊跟在後麵相送。賈赦萬分不好意思,“妹夫,唉,本來中午想好好一起吃頓飯,聊聊天。”


    “那去我家吃飯聊天吧。”


    “好,那大哥就不客氣了。”賈赦吩咐人備車,倆人在榮禧堂前站了一會兒,林之孝匆匆過來,“老爺,車備好了。”


    林海抱著黛玉上車,賈赦自乘一車,幾輛馬車頂著驕陽往林府而去。


    林海看著懷裏還在抽噎的小姑娘,心裏歎氣,怎麽這麽能哭啊。“玉兒不哭了,啊。以後你在遇到這樣的事兒,就打他個滿臉開花、滿地找牙。”


    黛玉懵了——打?她連與人吵架都沒有過。


    “你想啊,遇到不知禮數的人,你要麽走開不理會——不管是看不起那人、還是自己憋屈在心;要麽呢,就打到他不敢在你跟前無禮。光是委屈地哭,能有什麽用呢?”


    小姑娘不哭了,安靜思索起爹爹的話。


    第157章 林海20


    一路上, 黛玉都沉默地依偎在父親懷裏, 一雙靈氣十足的妙目, 滴溜溜地轉著, 明顯在想事兒。


    林海看黛玉能安靜想啥事情了,自己也放鬆下來。無論想出什麽結論,總比就知道哭要好。


    車子停到二門處, 富嬤嬤萬分愧疚地上前接過黛玉, “老爺, 都是奴沒護好姑娘。”


    “不怪你。”林海知道富嬤嬤在那樣的場合沒說話的餘地,把有些懨懨的小姑娘遞給富嬤嬤,還是有些不放心, 又叮囑了幾句。“你小心看著姑娘,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 趕緊請郎中。”林海又吩咐林謙娘子, “林謙家的,你與姑娘熟悉,今天也去陪著姑娘吧。”


    富嬤嬤接過黛玉抱著,與林謙娘子一起回了黛玉的院子。


    林海回去換了被黛玉哭濕的長袍, 略搽搽臉,就去前院的正廳。賈赦已經坐在廳裏喝茶了。


    賈赦等林海落座後,有些不好意思,先笑笑, 方開口說話:“妹夫, 寶玉這孩子因銜玉出生, 母親又因他像足了父親的外貌,才寵得不像樣子了。妹夫切莫放在心上。”


    “看舅兄說的。我也是幾十歲的人了,怎麽會在意小孩子家。不過賈家嫡支人丁也並不旺盛,哪一個都得好好教導了。一天小,兩天大的,這樣不識常理的孩子,在家沒所謂的。出去了,說不定就得罪了哪個我們惹不起的大人物。”


    “妹夫說的是。”


    “我那女兒也是還小,再則敏兒去了以後,隻餘了她一個,我也是太嬌養了。小姑娘,遇到事兒可不就知道哭嘛。嗬嗬。今兒我也讓她好好想想,光哭是沒用的。來來來,不說孩子們了。嚐嚐我這兒明前的龍井,”林海起身招呼人另拿茶葉。“舅兄,不瞞您,我這茶啊,統計就得了二斤,比貢進宮裏的還好呢。”


    林海招呼人拿了煮茶的小泥爐進來,又吩咐在廳裏加二個冰盆,屏退所有人,郎舅煮水煎茶聊天。


    水過三滾,林海把煮水的小鐵壺拿下來,等了一會兒,才慢慢洗茶,將水注入澄淨的玻璃盞。賈赦捧著林海的茶盞,看著裏麵浮動的條條嫩綠的茶芽,輕嗅一下,呷了一口,讚道:“是比貢進去的好。”


    “嗬嗬,離了兩淮鹽道,怕是以後再也沒這樣的茶葉喝了。”


    賈赦擱了茶盞,“妹夫,太上那裏你過了?”


    “算是過了。險死還生,怕還是程大人說動了今上去慈恩宮。”


    “程蔭就是不勸說,今上也會去的。不然以後哪兒還有人去投他。再說了,太上也不會把你怎麽地的,不然,”賈赦慢慢喝著茶,冷笑著說:“這朝裏還有幾個像你一樣,忠心王事的!太上也得掂掂,不能讓能臣幹吏都寒心了。”


    “雖這樣說,程蔭的情,都是看著舅兄的。朝廷那裏,何嚐缺過人了。當初老太傅也是朝廷柱石,一朝自戕,你看這一家王朝可坍塌了。”


    說起老太傅,賈赦眼神一黯,攥緊了拳頭。“要不是那老匹夫!可憐父親幾次救他,又扶他登上大位,最後倒因他猜疑先太子……不然何至於英年早逝;張氏又何至於丟了性命,我的瑚兒,都已經在學《孟子》了。”


    “舅兄,當年我和敏兒在姑蘇守孝,不知京裏的事兒……”


    “你們回鄉不久,就有人和那老匹夫舉報先太子要謀逆,先太子被囚禁在東宮。我嶽家滿門被關進天牢,我四處奔走。適逢父親生日,我就想著好好款待前來的賓客,或許誰肯在朝廷美言幾句,說不得我嶽家就沒事兒了。瑚兒三歲以後,就是跟在父親身邊的,卻不想晚上客散了以後,父親找我要瑚兒……”


    賈赦捂臉,發出憋屈的、如同被掐著脖子不能暢意長號的惡狼嗚咽。


    “我可憐的瑚兒……最後被找到的時候,不知道在秋日的湖水裏泡了多久了。張氏那時候正懷著璉兒,聽到這消息,一下子就厥過去。她本就為娘家數月擔心,懷象就不好。我這麵顧著張氏,那麵父親和母親審問跟著瑚兒的奶娘、丫鬟、小廝。等張氏穩定了,我才知道母親已經把奶娘、丫鬟、小廝,都打死發賣幹淨了。”


    “父親待瑚兒和老國公待我一樣,都是想著養好長子嫡孫,家族後繼有人。因了瑚兒的死,父親傷心得重病不起。張氏生了璉兒的月子裏,我千防萬防,還是有人把太傅自戕的消息說給了張氏……張氏不堪打擊,棄我和璉兒而去。沒多久,父親也跟著去了。”


    賈赦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後麵的事兒,你應該都聽說了。”


    林海點頭。


    “是我無能,既不能給妻兒報仇,也不能給父親雪恨。”


    “舅兄何必自怨自艾呢。舅兄可是遺憾沒親手處置了府裏害了瑚兒、連累嶽父和大舅嫂的主使人?還是沒能報複了那禍頭子?”林海慢悠悠接話,“舅兄這是當局者迷了,這事兒,隻看榮國府裏誰最後得了利益。誰得的利益最大,誰就是主使人;誰分潤到了,誰就是參與者。現在榮國府是舅兄名下的,怎麽做,還不是舅兄一句話?”


    “如海,可是孝道?”


    “恩侯,累得嶽父喪命了,這就是殺父之仇了!”


    賈赦點頭,“如海你說的對,是我狹隘了。憑是誰,多享受了二十年的好日子了,也盡夠了。”起身給林海施禮,兩眼不再晦暗。


    林海趕緊起身答禮,“舅兄如此太客氣了。”


    待賈赦落座,林海才坐下繼續說:“那禍頭子,別說舅兄,就是如海心裏也恨得要生啖了其人。外人看著我是太上的心腹,獨領兩淮鹽政。可太上禪位後,怎能又心生不甘,複又與今上爭權呢……唉,他們天家父子相爭,最後定是要累及無辜臣子。幾年後等今上掌權,如海都不敢想,到時候自己會是如何下場。”


    林海拍拍自己的膝蓋,“多少年沒這樣跪了。慈恩宮的地磚啊……不提這個了。回京之事,也幸好是舅兄和程大人莫逆,不然如海亦不得回京的。”


    賈赦看看林海的雙腿,“好好診治,這個年紀,可別留下病根了。”


    “好,聽大舅兄的。”


    林海複又燒水,林誠在外麵輕輕叩門,然後問道:“老爺,午飯已經得了。”


    “擺到水榭去吧。”


    郎舅二人去水榭用飯,林家菜色偏清淡,賈赦在這夏日吃些清淡的,也覺得舒爽,到不用林海謙讓,二人吃的都很是歡愉。


    一時飯畢,賈赦說道:“如海去看看外甥女吧。”


    “無妨,派了管家娘子守著她,有事兒會過來說的。”


    林誠看著小廝把飯桌撤了,又在水榭裏添了冰盆,對林海點點頭,帶著人出去了。


    “這個,我記得是你的陪讀?”


    “是。老管家退了以後,他接手管事,現在是家裏的大管家。之前的那四個陪讀,個個都頂上了用場。舅兄,璉兒身邊的人,你怎麽選的?”


    “不是我選的。是老太太和老二家安排的。”


    “怪不得呢。我看他身邊小廝不得力,就把我的二個筆墨小廝指派了過去。璉兒帶去江南的人,我都送去莊子上了。等璉兒回來的時候,讓他自己再去領。”


    “唉,妹夫,不瞞你,張氏去世後,老太太抱走了璉兒。我想著隻要璉兒能長大就好,何嚐有一日教過他什麽、盡過一日為父之責。倒是你盡了父責教導他。”


    “這侄兒也是兒,弟子也是子。教導璉兒也是應該的。隻是璉兒從江南回來,舅兄可有什麽打算?”


    “唔,如海,這事還得著落在你身上。讓璉兒住在你這裏讀書可好?待我把榮國府清理幹淨了,再讓他回去。不然我是怕啊,他這一上進……”


    “好,那就住我這裏了。可別說我搶了你兒子。”


    “哈哈,你要就給你。不過把嫡長孫給我送回來就成。”


    林海伸手,賈赦也伸手,二人擊掌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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