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拍拍太子的肩膀,發現兒子的肩膀,雖沒有成年人的寬厚,也很結實的。隨即又發現,兒子比自己高了小半頭,拍肩也不是像幾年前那麽順溜了。


    “從你挪去東宮,父皇都是自己吃早餐,這十幾年的早餐,那頓也沒今天的味道好啊。”


    “父皇,”太子叫的有些甕聲甕氣的,“兒臣以後天天過來和父皇吃早餐。”


    聖人一笑,不置可否。


    “父皇。”


    “好,好,你想過來吃就過來吃。可父皇隻盼著,你能早日給朕添幾個嫡皇孫。”


    太子又扭頭,心裏喟歎,原身啊!原身就是這樣的行事風格,聖人慣出來的傲嬌貨。


    “好,父皇不說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嘁,跟在一邊的魏九,在心裏啐一口,都有兩兒一女了,還裝什麽羞澀啊。


    今日無朝會,內閣閣臣在宸初都到了值房。今年風調雨順,萬事都順遂如意,君臣無撓頭費心的事兒,朝政就很快處理好了。聖人讓內侍上茶,與閣臣聊天,話題就轉到太子大婚了。


    禮部齊尚書笑著說:“聖人,禮部和內務府都安排好。聖人就等著佳兒佳婦敬茶吧。”


    齊尚書為人豁達,說話詼諧,與聖人君臣相得三十年了。他與聖人說話,通常是即循禮又自然風趣,禦前要是有什麽尷尬的時候,他常能一言,解了窘境。


    聖人笑著說:“到時候讓明允也敬你一杯,謝謝你的辛苦。”


    齊尚書立馬笑道:“那臣可得把這杯茶,供奉給臣的列祖列宗。讓他們看看咱們的太子,被聖人教導的既英明神武,又心念體恤臣子的辛苦。”


    太子心裏記這人一筆,馬屁精。


    聖人卻覺得高興,怎麽誇自己的兒子,都不為過啊。


    兵部尚書一笑,也湊熱鬧說道:“聖人,依臣看,滿朝再找不出,如太子殿下這般人物了。”


    太子的腦子裏跳出,嗯?這人是賈代善!看他的坐姿,不愧是兵部尚書啊。表麵的儒雅下,藏著鐵血武將的英勇氣魄。


    君臣說笑一會兒,閣臣們一喝了一杯茶,就陸續告辭回各部。唯獨賈代善留了下來。


    “老賈啊,恩侯幾時回來啊?”


    聽聽這稱呼,就知道賈代善在聖人跟前的地位了。


    “應該就是這一半天了。他走的時候,還和臣說太子大婚的日子呢。”


    “等恩侯回來,明允也有伴兒了,他一個人出來進去的,今早還到我那裏混早飯呢。”


    “聖人,那是太子殿下孝順。”賈代善心裏說,你炫耀吧。就是我兒子回來,你兒子出來進去的,也還是一個人。


    倆人說說笑笑,看不出有什麽君臣的分別。


    梁九悄悄貓腰進來。看他那神色,就知道沒什麽好事兒。


    “梁九。”聖人板起笑臉。


    梁九趕緊快走幾步,迅速地跪倒禦前。


    “聖人,內侍監查明了,那事兒是鄭家開的頭,陳家跟著做的。那柏樹胡同的豫風堂,鄭家和陳家都拿著幹股。”梁九往上遞一疊子紙。


    聖人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失神地怔忡了一下,手裏的茶盞墜落,半盞的茶水,都撒在了他的龍袍上。那茶盞,有骨碌碌地滾到禦案台下麵。蓋子破碎了一角,杯托滾出幾步遠,仰麵朝天。


    “為什麽?朕對鄭家和陳家不夠好?”聖人呐呐自語。


    這話梁九不敢回答,他低頭想藏起自己。而賈代善則是一頭霧水。太子趕緊抽出自己的帕子給聖人擦水,招呼人過來伺候。


    梁九借機爬起來,帶兩個小內侍,服伺聖人去後麵換龍袍。


    聖人回來的時候,臉色已經恢複正常。拿起禦案上,梁九才遞上來的那疊紙,一頁頁仔細看著。


    然後又看了一遍,才放下了那疊紙。聖人


    沉吟一會兒,內侍隻留了梁九,把其餘的內侍,都攆了出去。


    “六福查清了?”


    “回聖人,”梁九躬身答道,“六福回話,都問清楚了。人拘在天牢裏呢。”


    “老賈啊。” 聖人的聲音裏不含一絲的溫度。


    “臣在。請聖人吩咐。”賈代善猜得到聖人這時候的心情,心知是有要事,得交代他去做了。趕緊收起平日裏的神情,從椅子上站起來,跪在禦前。


    “你和梁九,去天牢問問,是怎麽回事。”


    “臣遵旨。”


    梁九跪下磕了一個頭,跟著賈代善出去了。


    “成賢,和父皇去慈寧宮。”


    太子點頭,略皺皺眉,又撅撅嘴。


    太子的小動作,取悅了聖人,


    “好啦,朕知道你委屈了。百行孝為先。”


    “是。謹領聖諭。”


    “這孩子。”聖人笑笑,好像是無奈。


    鄭太後帶著人,在慈寧宮的花園裏賞花。老美人、大美人,還有小美人的衣香鬢影,在百花間爭奇鬥豔。七八個女孩子,圍著太後說笑。不知誰說了什麽,逗得太後大笑起來。笑語喧嘩聲裏,聖人和太子到了。


    鄭家女眷十幾號人,從承恩公夫人——鄭太後的嫡親嫂子,到太皇太後收的養女,嫁去鄭家二房的郡主——是太後的侄媳婦,一個不落,每人都帶了一、兩個女孩子。


    鄭太後看聖人和太子攜手來看她,非常高興。今日太後特意召見娘家人,一起在慈寧宮的花園賞花,怎麽也得讓太子見見自己的娘家侄孫女。不是自己偏心,哪一個都比聖人選的太子妃強。


    待聖人和太子問安後,鄭太後趕緊對聖人說:“聖人,今兒叫了這許多人來,是為了……”


    “太後,您又看好誰家的子弟了?要是祖上、父兄都差不多的,朕一定給賜婚。”


    聖人一句話,把太後要說的話,都攔了回去。聖人明白太後的意思,是看東宮伺候太子的人少,要添了娘家侄孫女做良媛。當著這許多女眷的麵,太後要是硬塞人去東宮,拒絕了,讓太後和女孩子都沒麵子;不拒絕,兒子以後不好辦。還不如,幹脆不讓太後把話說出來。


    “聖人,我是要……”太後看聖人不讓她把話說完,有些著急。


    “太後,有件事,朕今天過來要和您說。以後鄭家和陳家的姑娘,都不入宮。”


    “聖人,這為何?是鄭家姑娘不好?還是陳家姑娘有什麽不妥當了?”


    “太後,鄭家有太皇太後和太後您這樣的女兒,哪裏會有什麽不好。陳家有我母後這樣的女兒,也是萬般妥當的。隻是朕不能把天下人家的好女兒,都收到宮裏來。徒家的江山,還要靠文武勳貴,幫著支撐守護呢。”


    聖人說完這話,轉向承恩公夫人。也不知鄭家是怎麽回事,男男女女的,人長的越來越漂亮,可就是腦子越來越差。


    “承恩公夫人,有空就多來陪陪太後。朕和太子還有朝政要辦。”


    聖人站起來,太子也跟著,慈寧宮呼啦啦地跪倒一地,聖人和太子給鄭太後行禮後離去。


    要說聖人對太後有什麽不滿,明白底細的、懂得道理的,都得說一聲“該”。太皇太後對社稷有功,在中年喪子的時候,力挽狂瀾,沒讓宗室那幾個、覬覦聖位的旁支王爺得逞。可太皇太後她——恁聰明的一個人,最後居然栽倒在給兒子立繼後這事兒上。


    太後的年輕的時候,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不知道多少人家,要求了她去做媳婦。當然了,也是看在她有一個好姑姑的份上。一些世襲勳貴的當家夫人,自忖麵子夠大,求到太皇太後跟前,都被太皇太後給回了。等太後及笄的那一年,大行皇帝對皇貴妃的寵愛,已經是壓過了對元配皇後的尊敬。太皇太後對手握大權的帝王兒子,勸了又勸,沒半分效果,好懸鬧到母子翻臉。大行皇帝的元後自覺沒臉,沒幾個月就香消玉殞了。大行皇帝想扶正皇貴妃,太皇太後以妾不能扶正,搪塞了兒子。然後把正值青春妙齡的太後,立為繼後。


    蠢!真是白瞎了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這是當初太皇太後,在侄女入宮不到半年的評語。不知怎麽地,這話在二十多年後、太後四十歲的壽宴上,被翻了出來。為這事兒,太皇太後一怒之下,杖殺了宮裏的幾十號奴才。


    隻有聖人知道是怎麽回事。太後那時候,是被娘家嫂子說的活心了。不顧太皇太後的勸阻,執意要接了兄長的嫡次女進宮,給聖人做繼後,還想在太後的千秋宴上,弄一出生米煮成熟飯的悖行。嗬嗬,聖人從大婚後,接攬朝政,太皇太後對自己一手扶起來,教導大的孫子,都漸漸地避讓鋒芒,不想自己百年後,給娘家留禍根。可太後,唉,人蠢啊,命再好,也難圓滿。


    事後,太皇太後把太後拘在自己跟前。直等太皇太後去世了,太後才重得了自由。不過太後也知道聖人與她沒什麽情誼,每天來慈寧宮走一趟,不過就是個樣子罷了。


    四年前,給太子選太子妃,太後把鄭家適齡的女孩子,還有太後母族的女孩,都報了名。嗬,小二十號的人,給滿京城的文武勳貴,添了一陣子的笑料。


    承恩公府的人,也不全都是蠢的。鄭太後的侄孫,在自己親姑母,弄出千秋宴的鬧劇後,就奔赴西南。效法其曾祖,從小兵做起,浴血奮戰了二十幾年。如今不到四十歲的年紀,憑軍功累計,前年做了鎮南伯。算是給鄭家、給逝去的太皇太後,多少挽回了一點兒顏麵。


    第304章 廢太子8


    賈代善與梁九一起去天牢。


    路上, 梁九把昨天的事兒, 對賈代善細說了一遍。賈代善聽罷, 倒吸一口冷氣。在太子身上, 使這樣陰損的法子,是要讓聖人慢慢對兒子不滿啊。嘁,想廢太子, 等下輩子吧。不過, 自己可要提醒兒子, 可千萬小心了,別以後頂了帶壞太子的罪名。


    內侍監的掌監見了賈代善來了,趕緊站起來行禮。


    “小的給榮國公請安。”


    賈代善不敢在此人跟前托大, 回了半禮。


    “莫九啊,這事兒, 還得靠你辛苦啦。”


    莫九從昨晚接信就開始忙乎, 一大早的,就帶人去柏樹胡同的豫風堂。抓到人,問明白了話,才算是放下一點兒心。他可知道得清楚, 從孝慧皇後懷上太子,聖人沒少去拜佛、跪祖先的。等太子出生了,聖人在太子身上的心血,其他的皇子、公主加起來, 都比不過的。現在這些人, 要在太子大婚的當兒整事情, 是活得膩歪了。


    “不敢當國公爺說這辛苦,這是小的該做的。您看要先問哪個,小的是陪著還是?”


    “立個屏風,再放張榻,莫九啊,你愛聽就聽兩句,不然就眯一會兒。”


    莫九對賈代善作了揖禮,感激地致謝,自己吩咐人、擺屏風、安置坐榻。


    賈代善對莫九說著客氣話,但莫九問出來的結果,賈代善還是不能照葫蘆畫瓢,拿回給聖人的。他還是要再問一遍的。所有的人,所有的細節,賈代善不敢疏忽了一點兒。莫九在屏風後的榻上歪著,也怕自己疏落了什麽,並不敢真的就睡著了。他再聽一遍賈代善的審問,暗忖,難怪聖人信任榮國公,派榮國公來複核了。


    賈代善把涉案的人,都問了一遍,最後拿著自己的這疊子問詢記錄,仔細讀了、又抄寫了一遍,才示意梁九,去看看屏風後。


    “莫九,莫九?”梁九輕輕喚了兩聲。


    莫九立刻就睜開眼,“不好意思,睡著了。”


    莫九也是在賈代善問完了才睡著的,這麽會兒的功夫,他覺得自己睡的好解乏了。


    莫九走出來,像賈代善行禮。


    “榮國公仔細,還望榮國公在聖人跟前,為小的美言幾句。”


    賈代善點頭應了。


    “莫九,我會和聖人說的。要不是有你前番的底子,也問不出來這些。更多的,就得問那兩家主事的人了。”


    莫九鄭重和賈代善作揖謝了他,送賈代善和梁九出了天牢。


    聖人帶太子離開慈寧宮,太後像失了神一般,還是承恩公夫人警覺,上前扶住她。


    “太後,累了就回去休息吧。這花兒朵兒的,都在您這園子裏,明天再來看好了。”


    郡主上前,倆人一交換眼色,和嫂子一起,左右扶了太後往回走。


    等回到了慈寧宮,隻她們倆陪著太後說話的時候,承恩公夫人就變了臉色了。


    “當初姑媽對聖人多好,扶他登基,把這江山社稷給了他,如今他翻臉,就不認我們鄭家了。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當初就不該立他做聖人的。”


    “嫂子,這話,可不好這麽說,小心給聖人知道了。”郡主拉拉承恩公夫人的衣袖。


    郡主的娘家與太皇太後的父親有舊,是守衛西北的將領。抵抗韃靼的時候,拚到全家隻剩了一個姑娘,太皇太後憐惜,把她從外祖家接到宮裏養育。大了以後,就想留給聖人做個妃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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