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笑著說:“我家那婆娘還有幾個娘家親戚留在您府上,要是能把身契給了我,就感激不盡了。”


    林之孝一聽周瑞的話,就知道他是要做什麽。他想著家生子,一般都是不到衙門登記人數的,這主意應該能夠混得過去的。


    王子勝打發人叫管家把身契送進來。周瑞隻把妻子娘家人中的那兩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挑了出來。王子勝吩咐管家立即重寫了身契,讓管家陪周瑞去衙門換紅契。他又打發自己的人,去把現銀都換成銀票和金子,匆忙與林之孝告罪一聲,自己去後宅與妻子做個交代。


    林之孝坐立不安,心裏著急,他十分後悔帶周瑞出來了。


    王子勝的妻子聽說了這樣的事情,嚇得心跳腿軟。


    但她也是頗有主張的聰明人,不甘就死。眼睛轉了幾轉,立即說道:“老爺的法子不錯,立即讓管家帶個與仁哥兒差不多大的孩子往南走。不過,”她湊近王子勝的耳邊說:“我們倆帶仁哥往北邊走。鳳哥就交給二妹妹了。過年的時候,妹妹不是說喜歡鳳哥,要討了鳳哥做媳婦嗎?我們趕緊寫了婚書送去給二妹妹,她就不是王家人了。趁著有榮國府的人在,薛家也不會反對的。以後還有大妹妹幫著照料鳳哥,薛家不會、也不敢虧待了鳳哥的。”


    王子勝覺得這主意太妙了。女兒安排好了,心事就放下了一半,他去寫婚書,把除了老宅之外的自家所有的房子、鋪子、莊子等,都寫做給女兒的嫁妝,把各種契書連著妻子收拾出來的一堆細軟,裝到一個箱子裏。等他忙好了,妻子已經跟女兒王熙鳳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鳳哥兒,你去小姑媽家是最好的出路了,以後要聽你姑媽的話,千萬不能再和你蟠表弟鬥氣。家裏的所有產業都給你做嫁妝,等你到了年齡,你大姑媽會為你做主成婚的。”


    王熙鳳已經六歲了,小小年紀不僅在外貌上能看出是美人坯子,就是頭腦也顯出超過一半孩子的伶俐。


    她眨著眼睛問道:“父親,母親,你們和哥哥怎麽辦?”


    夫妻倆露出苦笑,“好鳳哥,以後就莫要再惦記我們了。我們今晚就往南邊走,能不能逃脫就看天意了。誰要是問你,你隻說不知道好了,不然會惹禍的。”


    王熙鳳懂事地點點頭。


    王子勝把女兒、寫好的婚書、給倆妹妹的信、還有箱子,一起交給林之孝,讓他趕緊送女兒去薛家。


    林之孝倒是佩服這夫妻倆的主意,如今女兒許出去了,薛家看在榮國府的份上,不想接這童養媳也得接了先。


    正巧周瑞也回來了,他和周瑞立即悄悄地帶王熙鳳,還有那兩個女孩子離開。


    周瑞對林之孝說:“林管家,那倆女孩子,我怕抄家的時候不能買到她們。如今給表小姐做丫鬟,倒是正好。”


    事已至此,林之孝也隻好應了。換做自己,也隻能如此行事。


    夫妻倆安排管家帶了幾個人,又帶了個與兒子年齡差不多的孩子,一起往南粵走,隻說要去南粵做生意。他們自己則把銀票、金子等浮財帶好,和兒子換了粗使的衣服,隻帶了一個忠心長隨趕車,四人連夜往北去了,卻是什麽人都不知道的。


    可惜王子勝夫妻帶兒子沒走出幾日,他就先染了風寒病倒了。但又不敢在大的地方停留醫治。一路向北逃命,氣候越來越寒冷,未出半個月夫妻倆的風寒越來越重而逝。王子勝妻子死前將兒子托付給忠心的長隨,告訴他莫安葬自己夫妻,把屍首留給官府。讓長隨帶著兒子轉往閩南去,小孩子過幾年模樣大變,也就躲過緝捕了。她這般安排,最後真的使得王仁得以逃脫。


    林之孝和周瑞去了一趟王家,給薛進夫婦帶回來一個童養媳。薛進看著婚書,見上麵寫的是年初二的日子,正是自己陪妻子回娘家的時候。看在榮國府的份上,也就隻好認了這門婚事。


    小王氏從知道娘家的巨變、看到姐姐的來信,就是一場痛哭。還是薛進以她肚子裏的孩子勸她,才止住了哭泣。待見了侄女、又摟著侄女哭了一陣子。看哥嫂寫了婚書,丈夫也允婚了,她心裏明白侄女算是脫出來了。再聽侄女悄悄說哥嫂帶著侄子走了,暗暗求了漫天的神佛,祈求神佛保佑哥哥和嫂子能逃脫了。


    隔了幾天,京城的消息傳到了金陵。聖旨也下來了,卷進了謀逆的人家,家家戶戶都被抄家。而到了王家老宅,二管家說主人家夫妻帶兒子去南邊做生意了。在抄家的過程中,發現王家就一座老宅,宅子裏主人的衣物及擺設等,都顯示主人家日常就是這樣的過日子,至於其它的細軟皆空空不見任何。


    金陵知府把王家的二管家提上來問話,可這二管家平日裏隻管著油鹽柴米等日常,對王家產業幾無所知。那知府心裏就明白了,王家是提前得信跑了。但王家闔族都在,他為脫出自己不是失職的緣故,就在缺失人口的那欄裏,添上王子勝夫妻帶兒子去南邊做生意了。剩下的事情,朝廷是不是要按例去通緝抓捕、怎麽抓捕,就要等刑部一起處理謀逆案子裏脫逃的人了,他可以緩緩了。


    林之孝又陪周瑞在金陵呆了數日。主人家犯罪,各家的奴仆不過是被官府沒收、再賣一次,換個新的主人家罷了。周瑞用小王氏給的銀子,把妻子的娘家人都買了下來,交給薛進安置在薛府,算是表小姐的陪房。


    這一切都處理好了,林之孝和周瑞帶著薛家給榮國府的回禮,急忙踏上返京之路。林之孝急著回去參與籌辦賈瑚的婚禮,這事兒要是缺席了,可就不美了。


    聖人的禪位時間,欽天監一直沒有推算好。南安郡王府隻按原來計劃,提前給嫡長女行了及笄禮。林之孝和周瑞回來的的時候,正趕上榮國府送聘禮。林之孝拍著胸口暗道,萬幸趕上了。


    林之孝去榮慶堂給賈母複命,在金陵的事情點點滴滴、原原本本地複述給賈母和賈赦。末了賈母歎息一聲,賈赦則吩咐林之孝閉嚴嘴巴,給了林之孝賞銀,讓他回去休息幾天。


    “母親,那周瑞兩口子的主意可真多啊。”賈赦暗恨王子勝夫妻帶兒子走脫了。“老二家的明知道王子騰去年給老二設絆子,遇事還是偏著娘家。這要叫禦史知道了,該彈劾我了。”


    賈母開始在心裏後悔,不該讓周瑞跟著過去。隻林之孝去薛家足夠把事情辦好的,看來不能心善心軟啊。


    “老大,此事怪我,就不該讓周瑞跟著林之孝一起去金陵。”


    賈母很不爽,這王氏做事不管不顧,是要坑了榮國府了。她心裏希望聖人看在王子滕在三皇子那裏也不是怎麽重要的人物,他哥哥更是一事無成的紈絝份上,放棄追究了。


    “母親,我派人把老二家的立即叫過來。”


    賈赦惱怒異常,心裏暗恨王氏不知好歹、不知輕重。母親處於善心幫她,她卻利用母親給她大哥家報信。聖人追究起來,榮國府不要吃不了兜著走。


    周瑞回府把事情報與王氏。她看過哥哥和妹妹的信,口裏直念佛。二哥那一家子是沒辦法了,大哥一家子能走脫可是僥天之幸啊。尤其是侄女的安置,她是萬分佩服大嫂能果斷把鳳哥兒許婚給薛家。她厚厚賞了周瑞,讓他回去休息。


    王氏正高興著呢,榮國府派人來,讓她帶周瑞夫妻過去。


    第529章 紅樓賈母78


    王氏帶著二人到賈母的榮慶堂。卻見賈母的丫鬟都遠離階下, 束手靠外牆立著。階下則站了幾個賈赦的親隨。三人膽戰心驚地進去, 見到賈母滿麵寒霜和賈赦、賈政坐在堂上,正襟危坐等著他們主仆三人呢。


    王氏甫進屋, 賈政見到王氏立即紅著眼睛。他使勁一拍椅子的扶手, 痛得他臉色一變, 但還是咬牙怒喝:“王氏, 你幹的好事兒。”


    王氏下意識地停住腳步,看向丈夫。見賈政坐在右邊的首位椅子上,瞪圓了眼睛, 不見了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派頭, 一幅要吃人的樣子。嚇得她一顆心砰砰亂跳, 暗忖難道是周瑞通風報信的事兒漏了嗎?


    該死的林之孝!


    王氏日常與婆母見禮,行福禮就是可以的了。可她揣摩著通風報信的事泄露了, 心裏發虛起來,往前走幾步, 跪倒在地。


    賈政接著嗬斥她,“王氏,你好大膽啊!居然讓奴才去通風報信, 放跑了欽犯?”


    王氏臉一白,心道果然是給娘家送信的事情漏了。她低頭不敢申辯, 把身子伏得更低。


    賈母開口說道:“王氏,你大哥一家四口走脫,你看怎麽辦?”


    王氏略略抬頭,小小聲說道:“老太太, 我侄女許給薛家了,應不算在走脫人數裏。”


    “王氏,你還敢與母親強嘴!”賈政的聲音高起來,“母親憐憫你妹妹無辜,不想你妹妹喪命或被休,幫你給薛家送信,幫你震乎薛家,幫你妹妹能在薛家過好。而你派奴才跟著同去,卻是給你大哥通風報信去了。你以為朝廷查不到嗎?”


    周瑞夫婦跪在王氏的身後,縮成一團不敢吭聲。


    賈赦手中的鐵膽轉來轉去,等賈政說完以後,他慢慢開口了。他一開口,就把跪著的三人嚇得魂飛魄散。


    “王氏,王家走脫了三口,那就拿你和珠兒、元春頂了。周瑞,你這狗奴才,你膽子夠大啊!本侯不敢做的事,你敢!誰給你的狗膽?啊?周瑞!你不是舍不得那兩個女孩子嗎?我今日就打發人去薛家要人,直送去西北軍營做軍/妓。你買下的那些個王家奴才,也都送去西北大營做官奴。”


    王氏聽了前麵一句,拿她和珠兒、元春頂數,立即就嚇得心膽俱顫了。她抬起頭哀哀地懇求賈赦。


    “侯爺,珠兒和元春是您的親侄子、親侄女,您怎麽舍得啊?您抬抬手,放過他們。”


    賈赦目無溫度,臉無表情,冷冷地說:“王氏,這事兒追究下來,你以為榮國府就能脫逃得了?別說親侄子、親侄女了,就是我自己的親兒子、親閨女都要填進去。榮國府的百年家業,都得被你為你大哥一家三口人葬送了進去。”


    王氏被賈赦這話嚇得跟抽去了脊梁骨,立即癱軟在地了。


    周瑞夫妻則在王氏身後磕頭,語不成調,“求侯爺開恩,求侯爺開恩。”


    賈赦幾步趕到周瑞跟前,一腳踹翻周瑞,踩著他的胸脯用力。


    “周瑞,榮國府待你一家不薄。遇到事兒,你隻想到你媳婦的娘家。哼,老子死前就先拿你周家的所有人、所有姻親墊背。男女老幼一個不落,都送去西北大營做官奴。”


    周瑞到如今才覺得出一個“怕”字是怎麽寫的了。為妻子的娘家人,把自家所有人、所有姻親都賠進去,他後悔不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賈赦拍拍手,高喊一聲“來人”。


    外麵進來幾個他的親隨,把周瑞兩口子堵嘴架了出去。


    王氏抖如篩糠地向賈政伸出手,泣不成聲地哀求。


    “老爺,珠兒和元春,那是你的親骨肉啊。”


    賈政黯然,“王氏,我得同你一起被砍頭的。罷了,咱家四口人死在一處。”


    賈政麵色晦暗,死到臨頭了,他覺得自己十幾年對王氏的寵愛,慣得她不知道天下還有王法、不知道還有聖人了。


    “老二,你就想的美。你以為元春會死得了嗎?還是珠兒會死得了的?教司坊的那些官/妓,都是哪裏來的?宮裏的內侍,都是哪裏來的?犯官之後,還不如家奴。換一家主子,不過繼續做奴才。”


    王氏聽了這話,心裏涼到底了。她不甘心地爬起來,給賈赦磕頭,砰砰作響。


    “侯爺,侯爺,我錯了。求您救救珠兒、救救元春。”


    賈赦悲憤,怒叱王氏,“誰救救我?啊?誰在聖人跟前、給榮國府求求情?啊?誰能求下情來,啊?那是謀逆,你知道不知道啊?”


    賈赦彎腰,逼視王氏,這要不是弟媳婦,他絕對先暴打她一頓。


    王氏茫然,她才意識到沒人能為榮國府求情,榮國府不是公公在世的時候了。榮國府要是跨不過這道坎,自己的一家子、自己的兒女就逃不掉了,是要給大哥一家做添數的了。她絕望地哀嚎一聲,頹然地癱軟在地,暈了過去。


    賈母叫了婆子進來,讓人把王氏架去元春的屋子裏,吩咐人好生看著王氏,別讓她出事了。


    賈武帶了二個人進來。


    賈母說道:“賈武,你多派一些人,三個一組往北截堵王家夫妻。他們應該不會多帶從人,最多一兩個罷了。夫妻二人,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子。一輛馬車。恩侯,你把王家老大的畫像多畫幾幅,一組一張。”


    賈赦應了一聲,帶了賈武出去了。


    屋子裏隻剩了母子二人。迫人的寂靜,在母子二人的心頭盤旋。


    賈政起身,踉蹌了兩步,跪倒在賈母的膝前。


    “母親,如今可怎麽好?”賈政哽咽出聲。


    “老二,盡人力聽天意。如果堵住了王家夫婦,聖人會消減了對榮國府的怒火。不然聖人把怒火發到榮國府,沒了你父親,榮國府的覆滅,也隻是旦夕之間的事情。”


    賈政又羞又愧,痛哭失聲。


    半晌之後,他收了悲聲,啞著嗓子小心翼翼地提議,“母親讓瑚兒、珠兒他們先逃了?”


    “逃?往哪裏逃?我們都在這裏,聖人不會為王家把榮國府砍頭,最多擄奪了榮國府的爵位,賜死王氏。如果孩子們走了一個,你看聖人會饒了賈家的其他人不成!還有那麽些族人在京呢。”


    賈政這才意識到賈家在京的族人,也被捆綁在一起呢。


    元春和賈珠見婆子們把昏迷的母親架進來了,倆人迎上前去,接過王氏。把王氏安置在羅漢榻上。元春伸手使勁掐王氏的人中。片刻之後,王氏呻/吟出聲,醒了過來。她看著圍在身前的一兒一女,掙紮著坐起來,摟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大哭失聲。


    “我的珠兒、我的元春,是母親害了你們啊。”


    元春拿帕子給母親搽淚,“母親,莫哭了,事到如今,哭也無用。是死是活,全看大伯父派去的人,能不能找到大舅舅一家了。”


    林之孝從金陵回來向賈母報信的時候,元春睡在裏間,把事情聽了個大概。她趁著賈母派人叫大伯和父親的時候,偷偷把賈珠叫到自己的屋子裏,把事情說給了哥哥。


    賈珠這人看著溫潤如玉,大概是母親性格強,兒子就會懦弱一點兒。他尚且不若小他快二歲的元春有擔當。


    “妹妹,這可怎麽辦?大舅舅一家脫逃了,聖人查出來,會遷怒榮國府的。”


    元春生氣道:“如果母親另派周管家過去,不與林管家一道,事發也就是我們一府。大伯可以給我們說情,可以給母親說情,甚至隻把周瑞先了結了,慢慢找尋大舅舅一家都可以。母親也是的,要給大舅舅報信,為什麽要與林管家一起啊。弄成現在這樣子,倒像是祖母派人去報信了。”


    元春說完這些話,懊惱不迭,“哥,都怪我。我要是不去找祖母說情,祖母不會同意給薛家送信的。”


    元春和賈珠心裏都明白,要是母親去說,祖母同意的可能性不大。


    賈珠給母親倒了一盞茶,親手喂母親喝了半盞。他等王氏的情緒平定下來後,輕聲問道:“母親,您想給大舅舅報信,我們兄妹都理解。您為何不讓周瑞單獨悄悄過去?”


    “我,我就是就是……”王氏看著眼前的一雙兒女,兒子虛歲十三了,女兒也過完了十一的生日,都是小大人的年紀了,光有正直不成的,有些話也該說給他們知道的。


    “我就想著周瑞要是漏了,有你們祖母在前麵擋著,你大伯不會袖手旁觀啊。”


    元春插嘴說:“母親,您可想過,這樣把祖母拖進來了,大伯也逃不掉的?榮國府都逃不掉的,指望誰給我們說情呢?”


    王氏囁嚅,呐呐不得一語,她傻呆呆地坐在那裏,摟著元春垂淚。賈珠覺得母親好像瞬間失去了靈活的生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了。


    賈赦安排完所有的事情,看著三人一隊十幾組的隨從,拿著畫像出發了。他轉身進了榮禧堂的書房。這裏以前是祖父的書房,後來父親做了書房,如今又傳給了自己。自己能把他傳給瑚兒嗎?


    若說是上元節前,他有足夠的底氣說能。現在他覺得心底沒底了。太子好像不是他認識了三十年的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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