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還是回去家裏舒服。”


    “那就收拾了立即回去。天子進城用不了多長時間,咱們府上的車子大,你妹妹可以在車裏躺著睡一覺。”


    張之棖立即按著母親的吩咐,張羅起回府之事了。


    朱由校回到京師、還分了兩萬禁軍南下平叛的消息,同時送到了內閣和兵部。


    葉向高略帶擔憂地望著方從哲,心裏為方從哲觸到天子的逆鱗、還沒有認識到的遲鈍感到惋惜。這回天子很可能會用撤了方從哲的內閣首輔、來警告朝臣不能對他隱瞞政事,這就不是方從哲自己想辭職的事兒了。


    方從哲也被天子知道奢崇明反叛之事鎮住了。他原想著天子不過幾日的功夫就到京了,東廠和進衣服就是知道了,不等他們有什麽行動,自己也來得急當麵向天子稟報此事。


    可是天子提前知道——


    他傻呆呆地看看劉一?g、在看看韓?p,遲遲疑疑地問:“是誰把奢崇明叛亂的事情告訴給陛下了?”


    劉一?g立即搖頭否認,“不是我。”


    葉向高也跟著搖頭。


    韓?p一邊搖頭一邊說:“咱們內閣和兵部崔自強一起做的決定,要說也隻能是五軍都督府了。”


    “會是英國公?”方從哲直接將懷疑的對象圈定了。


    “他難道不知道這麽做是侵犯了內閣和六部的權利?不行,我得與都察院張德允說說這事兒。”


    方從哲立即準備自救。


    葉向高提醒方從哲,“都察院的禦史彈劾是要的,但更重要的是陛下會不會因為此事、有我們內閣有獨攬朝政、與兵部合謀欺騙他的想法。”


    方從哲愣了片刻,想明白這裏麵的道道,血色頓時從他臉上失去了。


    瞞著天子南邊反叛的決定,是他作為首輔定下的。但要是天子回京以後自己親自向天子稟報,講明怕天子直接南下平叛是一回事兒,責任也是內閣與兵部共同承擔。但是有人給天子送信了,那麽在天子的心中就會立即分出來三六九等了。


    他這個首輔不僅做到頭了,還因為處理政事有差而離職,這讓方從哲感到非常難受。


    他想明白了,立即很沮喪地呐呐自語道:“我就不該在這個首輔的位置上。”


    葉向高的心裏話是不能說出來的,他上前拍拍方從哲的肩膀權當自己能做的安慰了。但是他心裏也非常明白,即便方從哲致仕了,自己也得不到首輔的位置的,能做首輔的應該是劉一?g。韓?p有時候過分的耿直,那不是陛下這樣強硬的君王需要的首輔。


    崔景榮在兵部也有點兒發蒙,話說天子沒去南邊平叛直接回京師,他的感觸真沒有內閣那麽多。他隻是尊重內閣的決定罷了。


    但是他的眼光盯在張之棖的身上。


    ——這小子本為禁軍五品的千戶,居然私下裏還有錦衣衛的一份指揮使俸祿。遇事就直接跑去給天子報信,老天,不知道軍中這樣的人物有多少?


    有這麽一個“天子貼心人”,也難怪天子會選了英國公的女兒做皇後了。他都想去問問英國公,被錦衣衛每天監視著是什麽滋味了。


    幸好他隻是想想沒問出口。


    英國公在定國公和泰寧侯的凝視下,怒氣衝衝地甩袖子、踹門地離了五軍都督府。他有足夠的理由表達自己的怒氣——天子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把他兒子弄去了錦衣衛。可當他回到英國公府的後院,見到妻子和平安回來的女兒時,禁不住開懷朗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我原還想著要怎麽收尾呢,沒想到他居然送我們英國公府這麽一份大禮。”


    “父親,這值得高興嗎?”


    “當然值得了。這回府裏的錦衣衛要麻爪了。爽。”


    英國公壓低聲音,“從成祖那時候,咱們府上就沒斷了錦衣衛。不過咱們張家一心為朝廷,沒什麽不可被朝廷知道的。不然老朱家的子子孫孫,怎麽會放心將兵權交咱們府兩百年!”


    張嫣咬著下唇不吭聲,虧自己還千裏迢迢地去送信。


    “父親,女兒不去,是不是天子也會知道那消息?”


    “會的。隻不過是有早晚的差別。但是你去了,你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就不同了。他就不僅欠了你的情,還知道英國公府是他最堅決的支持者。”


    張嫣還是皺眉。


    “算啦,別想那麽多。回院子好好睡一覺,歇過乏了再讓宮裏的女官給你講課。但是,閨女,你可給為父記好了,她們隻是給你講課的女官,不是你的上司、主管,規矩還要你給她們立的。明白嗎?”


    尚儀趙氏給英國公留下的印象可不怎麽好,讓英國公在心裏記得要提醒女兒,千萬不能像壽寧公主朱軒?w那樣,被嬤嬤用禮儀捆綁著拿捏住了。


    “明白。就像之前府裏教我們武學的供奉一樣。”


    英國公搖頭,“她們哪裏配與我們府裏的武學供奉相提並論。咱們府裏的那些個供奉,都是參加過萬曆三大征的有功之臣,都是真刀實槍從戰場上曆練出來的。


    這裏麵的門道,你什麽時候琢磨明白了,什麽時候你在內廷就遊刃有餘了。不懂?”


    英國公看著女兒藏不住自己的笑意,要不是派女兒出去一趟,他還不知道派來府裏講解內廷諸事的女官,居然還想用規矩來框住他這個英國公的念頭。由己身想到女兒,這些女官怕是還想像拿捏平民出身的後妃那樣,拿捏國公府出身的皇後呢。


    他繼續點撥女兒。


    “她們啊,就和你小時候教導你規矩的嬤嬤差不多。你是主她們是仆。別看她們有內廷的品級,但是這個主仆尊卑還是不能亂了。等你進宮後看天子怎麽對待司禮監的那些掌印、秉筆太監,你就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天子在這方麵做的好著呢。”


    張嫣一邊聽一邊用心去記父親的話。想著天子把司禮監出身的曹化淳和方正化當貼身宦官用,她若有所思地轉著眼睛似乎有所觸動。


    英國公見女兒聽明白了,又略問問在行營裏的事情,得知朱由校把後帳的行軍床讓給了女兒,自己睡禦案對付了幾天,點點頭讚了一句。


    “不錯,像個男人樣。”


    然後就把女兒打發回她自己的院子去歇息,自己叫了二兒子和三兒子去書房議事。


    乾清宮那邊朱由校沒有見內閣的閣臣,隻讓劉時敏出來遞話,說是連日趕路很累,朝政都處理很妥當,天子要好好歇歇。劉時敏還去兵部見了崔景榮,告訴他禁軍的輜重隊伍可能明後天到,讓他安排給劉渠的兩萬人送補給、炮彈等等。


    餘事不急就等後日大朝會之後再說了。


    第883章 木匠皇帝138


    崔景榮很想對劉時敏說安排補給的事情去找戶部和工部去, 但是念及自己參與了內閣“蒙蔽”天子之事, 在天子越過兵部派兵南下之事上理屈, 頓時氣餒了。


    他打發兵部郎中楊漣去安排這些事兒。


    錯了嗎?沒有。可是楊漣是科道出身, 原來是兵科給事中, 遇事就彈劾已經是他故有的思維模式了。


    崔尚書召他立即過去, 人家見麵就問:“崔部堂, 奢崇明反叛之事, 是內閣壓著不奏報給天子,你知道嗎?”


    怎麽可能不知道。


    但是楊漣也不是耿直到迂腐, 還知道問本部堂一句“知道嗎”。


    崔景榮對上這個耿直不要命的、先帝任命的“□□顧/命大臣”就有點兒犯慫。


    “內閣有權利做決定, 我也不能反對的。”


    楊漣立即打開彈劾狀態, 就要開講。


    崔景榮趕緊攔住他說:“平叛的補給還沒人去安排,炮彈是重中之重,這事你先找戶部和工部解決了。餘事回來商量。”


    等楊漣把補給之事都安排好, 崔景榮開始給楊漣講內閣的擔心, 擔心天子直接率軍南下。


    “若天子真的南下了,你想想武宗就是因為落水生病而薨逝的。南方遍地溝渠河道相連, 內閣也是為天子擔心啊。”


    “可是部堂忘記信王監理朝政了。”


    楊漣在戶部和工部走了一趟,因要與相應人員商議事情,不得不調整心態去做事。他心裏的氣勢,已經步入剛聽說“蒙蔽天子”那麽激憤了。


    崔景榮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他從方從哲做出不告訴天子的決定後,一直覺得有什麽東西讓他心裏放不下,原來是他與內閣把監理朝政的信王也甩開了。


    他起身對楊漣拱手,“文儒, 我先謝謝你。這事兒你提醒的好,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回頭再說。”


    崔景榮匆匆撇下目瞪口呆的楊漣,自己去內閣與方從哲等人去說信王。


    信王是天子給朱由檢的擬的封號,他是大明朝目前唯一的親王。雖然還沒有正式冊封,但該有的金印等等都交代禮部去準備了,隻等天子西征回來就正式行冊封禮。而他崔景榮與內閣商議八百裏緊急軍報,居然把天子派的監理國事的信王忘記了……原來是為了天子能直接回朝的本意,豈不是有可能要被禦史歪曲成欺君了?


    崔景榮到內閣把信王的事情一提,葉向高立即就認識到事情麻煩大了,他提醒劉一燝和韓爌去找周嘉謨和黃克纘,請二人出麵為內閣說情,而他葉向高則去找張問達。


    劉一燝和韓爌也是十五位托孤的“顧/命大臣”之列的。劉一燝找到周嘉謨把事情說完,周嘉謨跌足歎道:“你們糊塗啊。你們以為陛下是光廟嗎?那就是成/祖在世。”


    劉一燝對周嘉謨躬身到底,抱拳求道:“如今就隻有老尚書的能去陛下麵前為我們辯駁一二了。”


    “唉。內閣本就是為了分六部尚書職權設立的,讓我這吏部尚書為你們說情,無濟於事是最可能的結果,要是惹得天子疑心,認為六部尚書與內閣勾連到一起了,一並裁撤了你們內閣幾位呢?”


    劉一燝臉色灰敗,他再沒有想到自己伺奉君王的一片忠心,辛苦二十多年最後會是“欺君”的下場。


    周嘉謨見嚇住了劉一燝,心裏也為他們幾個不忍。遂開口安慰劉一燝:“季晦,你既然信得著老夫,老夫就為你走一趟了。後果如何,是不敢打包票的。但你回去都察院找張德允,禦史不彈劾,這事兒才有壓下去的可能。”


    劉一燝謝過周嘉謨掉頭去都察院。


    葉向高與左都禦史張問達還是有些交情在的。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張問達,滿臉愧疚地說:“我當初就不該舉薦方中涵入朝。”


    張問達瞪眼,“他享受了朝廷對士人的優待,他不該入朝?”


    “你這麽說他是應該為朝廷出力的。但我說的是他沒有閣臣之能,我反而舉薦他入閣,要是落個以‘欺君’的罪名被削職流放,就是我的罪過了。”


    “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張問達沒給葉向高好臉。“這麽大的事情,你們幾個就敢私下瞞了?那是八百裏加急的反叛之事啊。比韃靼占了大同還要緊呢。”


    “是,是,是。你說的對。所以找你求救來了。”


    “我真是三輩子不修該了你、欠了你的了。”


    葉向高向張問達作揖,“我們是同年,這時候不互相拉一把,還能眼看著方從哲被流放不成?若是方從哲能平安致仕,我也不會被免職的。唉,丟不起這個人吶。”


    方從哲、葉向高、崔景榮、朱國祚、張問達他們幾人都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在如今的六部七卿家內閣製的組成中,隻有朱國祚原是在留都做尚書,但兩京合並到京師後,他也是後來居上,到了吏部做侍郎,眼看著吏部尚書之位在望。


    他們這一科的進士,成為朝臣中誰也不敢小覷的存在。更別說在各地占據重要封疆大員位置的同年了。


    張問達知道自己是必須走這一趟的,不然一旦方從哲、葉向高、崔景榮一起下去,他們萬曆十一年這科的人,在朝的很快就會隻剩朱國祚一人。即便朱國祚現在是吏部侍郎,就是以後是吏部尚書了也沒用。


    葉向高不會再被啟用,崔景榮失去兵部尚書的位置、再想上來就不可能了。尤其是自己與方從哲的年齡都已經到了七十歲了。唉,反正自己致仕在即,好不好的以顧/命大臣的身份、豁出臉去求天子唄,希望天子給自己這個臉麵了。


    “中涵去找朱兆隆了?”


    “是。我讓劉季晦去請周明卿。崔自強與韓虞臣去請黃紹夫。”


    張問達點頭,也就隻能這樣了。


    “唉,以後內閣在陛下麵前可就直不起來腰囉。”


    葉向高苦笑,“能不被流放就燒高香了。不是我說虛話,你也該看出來了,以陛下的秉性,閣臣和各部尚書不像太/祖、成祖年間那般,就已經是命裏積德了。”


    張問達點頭,葉向高的能力他很佩服。因為葉向高是他們萬曆十一年裏的三百進士中,第一個升到高位、晉為有宰相之譽的閣臣,且七年之久的時間裏為“獨相”。單葉向高在萬曆帝和朝臣中斡旋的能力,就是其他人望塵莫及的。


    “你心裏明白就好,內閣肯先退一步,陛下不是趕盡殺絕的性子,怕是會令周明卿給你們記上一筆的。”


    葉向高咧嘴,“我懂。不賺個把柄在手裏,天子怎麽收回相權啊。命苦呦。”


    “你自找的。”


    葉向高噎了一下,三步兩步趕上張問達,拉著他的袖子說:“六部尚書該謝謝我沒提議中涵找大家一起商議呢。”


    張問達拂袖而去,留了一句堵心的話給葉向高。


    “後悔啦?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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