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出了兩條街區,我覺得有點不對:“好像有人跟著咱呢,後邊那黑色轎車我看著眼熟,剛才起車時就見到過。”


    田靜不信:“說不定你錯了,黑色車長得沒什麽區別。”


    我說:“靜姐,你還會吐槽呢,今天教你個小技巧,有沒有被跟蹤,一下就知道。”


    開了一會兒後我忽然右轉,田靜:“你瘋了,這是單行道,你逆行了!”


    我說:“沒事,這是周庸的車,隻要不被交警現場抓住,到時都是罰他。但現在咱可以確定後邊那車是跟蹤咱的——他跟了咱一路,習慣性地跟咱右轉了。”


    田靜:“這招確實挺好用,那要沒開車怎麽辦啊?如何判斷自己是否被跟蹤?”


    我說有一種比較好的方法,就是找個公交車站。假裝漫不經心地等車,趁公交車關門前一秒忽然躥上車,再回頭看看那個你懷疑跟蹤你的人什麽反應,就基本能確定他是不是在跟蹤你了。


    我和田靜開車去了周庸家,看見我們進了地下停車場,那輛跟著我們的車調頭就走了。


    田靜:“你說他跟著咱到底幹嗎?”


    我說:“應該是看看咱有沒有財力支付一百二十萬元。”


    田靜:“咱都開這車了他還擔心咱支付不起?”


    我點點頭:“一百來萬的車在燕市不算什麽。按照最近瘋長的房價,這車錢在好地段也就能買個廁所。住什麽樣的房子才能證明你的身價,這回看見咱倆進了別墅小區的停車場,估計他們對咱的評判得上個檔,會熱情更多。”


    果然,第二天下午,接待我們的那個小帥哥就打來電話,問我考慮得怎麽樣了。


    我說:“哥們兒,是這樣,我和我老婆最近感情出了點危機,想試試一起養個孩子能不能把這危機解決了。也有可能過幾天我們忽然就離婚了,到時候這孩子我們倆都不要,怎麽辦?誰養著?”


    小帥哥笑了:“哥,這事您別擔心,我們保證能辦得妥妥的。”我說空口無憑啊。


    他說:“這樣吧,我給您發一個群,平時遇見有代孕中途出現問題的情況,我們公司都會在裏麵處理孩子。我把群號發給您,和管理員說一聲,您加進去自己看吧。”


    這是一個有償的、網上收養孩子的交流群,群裏的主力軍是兩種人:領媽和寶媽。領媽是群裏對收養者的稱呼,寶媽則是送養一方。渴望領養孩子的領媽會拿一筆可觀的營養費給寶媽。賣準生證以及嬰兒用品的販子也在群裏出沒。按照群裏討論的平均價格,領養孩子的一方起碼要給送養的一方十幾萬元作為營養費。


    我把周庸叫過來,給他看這個。


    周庸:“徐哥,這違法嗎?”


    我說:“當然違法,已經夠判刑了。把孩子送給別人,並拿一大筆營養費,即使是親生父母也得判拐賣兒童罪。”


    周庸:“這不算收養?”


    我說:“當然不算,中國的收養條件很嚴的,《收養法》規定了一大堆。通過正當方式領養孩子,需要無子女、沒得啥大病、保守收養隱私,孩子未成年以前不得解除收養關係,不能打不能罵,不然就是違法。還要沒犯罪記錄,征信好看,收養人當地的居委會證明,派出所證明……所以,更多的人選擇了得花錢但更快速高效的網絡收養。但這裏麵有個問題,我十分懷疑這些送養的人裏有一些是人販子。他們通過這種群組將拐來的小孩賣掉。”


    周庸:“所以你找我過來幹嗎?”


    我說:“現在可以確信,通過這個群組,在他們可以出售小孩的這個平台上,每個孩子能賣八到十五萬元。我對那家代孕公司進行檢索,發現他們正在招人。你去應聘一下,看看那些負責事情的人提成是多少,能否通過賣孩子得到比提成更高的利潤。”


    周庸晚上給我打電話:“徐哥,我知道了。”


    我說:“你怎麽知道得這麽快!我中午剛叫你去應聘,下午你就全搞清了?”


    周庸:“是啊,我跟他們經理談待遇的時候,他就告訴我了。所以我幹脆就沒去上班,麵試完就直接放他鴿子。”我問周庸提成是多少。


    周庸:“就你說超哥那一百二十萬元的大單,尾款到後,能和代孕的姑娘一樣,拿百分之十五的提成,比賣孩子賺得多。”


    第二天我又去中介公司見了小帥哥,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線索。然後他把我帶到了給李超代孕的姑娘住的小區。


    小帥哥介紹:“您要是辦一百二十萬元的套餐,代孕媽媽就住這兒。單獨一間屋子,這兒最小的戶型都是八十多平方米的,環境好,安保也好,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巡邏,在樓下有什麽事一喊就到!”


    我說:“等會兒,你確定這兒的治安這麽好?”


    他說:“當然,我們公司高級套餐的代孕媽媽全住這小區。”


    和他分開後,我又觀察了一會兒,給周庸打了個電話:“咱倆上當了。”


    周庸問我怎麽了。


    我說:“那個代孕姑娘有問題,她說在樓下推孩子玩的時候,被人搶了,然後喊也沒人幫。但是這小區是二十四小時巡邏製——我剛才站這兒看了一會兒,保安巡邏很嚴,不可能出現她說的那種喊了沒人幫的情況。”


    周庸點點頭:“但她什麽動機啊?她為什麽要把替李超代孕的孩子賣了呢?不是說最後能拿十八萬嗎?也沒差多少啊!”


    周庸:“咱找到她就知道了。”


    我說:“行,你來的時候去取十萬元的現金,一張卡好像取不了那麽多,卡夠嗎?”


    周庸:“沒事,我卡多著呢。”


    周庸到了以後,我們倆上樓敲門,代孕姑娘打開門:“你倆啊。”


    她把我們讓到屋裏坐下後,又要倒水。


    我說:“你先不用倒水,說說孩子去哪兒了吧。我們了解了樓下的安保情況,感覺不太可能有孩子被搶,去看了監控也沒看見搶孩子的記錄。”


    她說:“我就是被人搶了,別的我也不知道。”


    我說:“我知道。那孩子連存在的證據都沒有,我們拿你沒什麽辦法,但我帶了十萬元現金來,”我拍拍周庸提來的包,“你告訴我孩子去哪兒了,錢就給你,咱不談其他的。我就想知道孩子在哪兒,成嗎?”


    她想了想,給了我一個電話號:“這人那天在‘代孕媽媽群’裏聯係我,說如果我有小孩想要送給別人,可以給我十二萬元的營養費。”


    我說:“你再幫我個忙,你給他打個電話,說你有一姐妹也想拿孩子換筆營養費。”


    她看了看桌上的十萬元,打了電話。


    第二天下午,李超的老婆抱著一個我們用娃娃包的,看起來像是嬰兒的包裹,站在指定的地點等著人販子。


    這裏是兩條路的交界點,一邊是通往市中心的大馬路,一邊是高速大橋。我和周庸商量:“我估計他肯定怕我們跟蹤,這些路路況不穩定,說堵就堵,這兒我們就不要管了。他急著離開時肯定會選不會出錯的地方開快車走,不是大馬路就是高速大橋。幹脆咱倆直接去那倆地方等吧,還不容易被發現。”


    3:30,一台慢悠悠開過的轎車忽然停住,下來一個戴著麵具的人,一把搶走李超老婆手裏的東西,扔下一袋錢,上車就走,順著大馬路向市中心狂奔而去。其間減了一下速,估計發現了假小孩,但怕有危險,沒停車繼續走了。


    我和李超一直通著電話,知道車型後,我在它上環線的時候跟上了這輛車,一直到了一個別墅小區。車停了一會兒,一個中年男人下車進了屋。


    我告訴周庸位置,讓他過來和我會合,天黑時一起行動。


    半夜1點多鍾,天色黑得不能再黑,別墅的燈都關了。我打開手機的攝像頭對著別墅掃了一圈,看看是否有紅外攝像頭。確定什麽都沒有後,我和周庸換上消音的軟底布鞋,貓著身子走到一樓防盜門處。


    聽著裏麵沒什麽動靜,我走到別墅後麵對著廚房的小門,用鐵絲輕輕地打開門鎖,進了屋。我和周庸悄悄地四處找了一下,覺得最有可能關人的地方就是地下室。


    周庸用手機打字給我:“徐哥,要不咱直接報警吧。”


    我拿過他的手機:“警肯定得報,但咱得先把李超的孩子弄出來。他那孩子沒出生證明,被警察帶走後很麻煩。”


    安眠藥隻能去醫院藥房憑處方單購買,不可以隨便吃


    我發消息給李超,問他認不認得出他兒子的長相。李超說認得出,到時候給他發視頻或照片他就能認出來。


    周庸在地下室門口幫我望風,我極其緩慢地打開了地下室的門,走了下去。地下室裏有十幾個孩子,大的也就五六歲,小的還是嬰兒。他們每個人都睡得特別熟,桌上還擺著一盒史蒂諾斯,看來孩子睡之前都被喂了安眠藥。嬰兒總共有四個,我拿出手機分別照了一張,發給了李超。


    李超很快回複:“第三張和第四張那個是我兒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


    我說:“你先別感謝我,第三張和第四張是兩個孩子,不是一個人,到底哪個是你兒子!”


    李超:“我真分不出來了,要不你都抱回來吧!大不了我都養著。”


    我抱起兩個嬰兒,緩步上了樓,和周庸一起離開了這棟房子,坐回車裏報了警。半個小時後,看著兩隊警察衝進了別墅,我和周庸打著火,開向了李超家。


    即使把兩個孩子抱到麵前,李超和他老婆也沒認出哪個是自己兒子。


    李超:“明天我去做個親子鑒定吧。”


    我說:“那玩意兒得一周才出結果呢,孩子的乳母肯定知道哪個是你兒子。”


    我和周庸按照代孕姑娘的戶口信息,找到了她老家。她開門看見我們倆有點兒嚇壞了,讓兒子回屋玩,轉過身跟我們解釋:“真不是我幹的。”


    我說:“知道不是你幹的。”然後拿照片給她看:“這兩個哪個是你代孕生的?”


    姑娘沉默了一會兒:“兩個都是。他們倆是雙胞胎,我按照合同需要交出去一個,但另一個我可以自己留著。正好那人找上來,說要買小孩,我就答應了。沒想到他來了以後,把倆孩子都強行抱走了。”


    我和周庸坐在回燕市的高鐵上,周庸說:“這回超哥雙喜臨門了啊!”


    我說:“錢也不少花,黑市辦個出生證得十萬元,他這回還得乘以二。”


    周庸點頭:“徐哥,你說這事其實挺可笑的,孩子丟了警都不能報,因為沒證據證明這孩子是存在的!”


    我說:“是,現在這事雖然不違法,但由於沒有規範,行業內還是很亂的。咱有四千多萬不孕不育人口,再加上同性群體和失孤群體,需要的孩子太多了,代孕幾乎變成一種剛需。我覺得政府應該參與進來,像美國一樣規範這個行業。從精卵子公司到代孕母親公司,再到專業的代孕醫院,以及相關行業的律師,甚至心理谘詢服務全都規範清楚。這樣既不會再出現生了雙胞胎都不知道,也不會出現孩子丟了沒法報警的情況。最重要的是,那些渴求孩子而不得的人群,都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周庸想了想:“有道理!”


    17


    有個小夥離奇死亡,死前辦了假火化證


    按照正常的想法,熟悉的人對自己是沒有危害的。所以,遭遇了熟人犯罪後,當事人往往會特別想不開。但實際上,熟人犯罪和陌生人犯罪的比例相差得並沒有想象得那麽大。其實,熟人犯罪是一種常見的犯罪行為。即使發生在你身上,你也不必因為對方是熟人而想不開——這和其他的犯罪並沒有什麽區別。


    這次要說的,就是一起發生在我身邊的熟人犯罪。


    2016年10月19日下午,我和周庸正在某健身俱樂部遊泳。遊的時候,周庸的蘋果表一直響,他遊到淺水區站住後,抬手點了幾下,抬頭看我。我說怎麽了。周庸抹了把臉上的水:“徐哥,馬北一死了,已經火化了!”


    馬北一死在這個時候,實在是太巧,也太奇怪了——他欠了許多錢,還是一起詐騙案的嫌疑人。而且他死不見屍,大家知道他死了的時候,就隻剩下了骨灰。


    他是周庸的大學同學,也是燕市人,很精明,大一時就在寢室樓裏賣煙。晚上寢室樓鎖門後,學生都得跟他高價買煙。據周庸說,他大學學費都是自己賺的。


    9月28日,周庸的一個大學同學要結婚,馬北一拉了個聊天群,說準新郎讓他代收份子錢,讓同學們發紅包或轉賬給他。過了兩天,有人和要結婚的同學聊起這事,對方很驚詫:“沒有啊,我都半年沒和馬北一聯係過了。”接著他們試圖聯係馬北一,卻根本聯係不上。


    馬北一失聯後,周庸的同學圈一下子炸了。因為許多人都想到,自己在當年6到8月份期間都借過錢給馬北一——包括周庸,借得最多的就是他。


    7月份時,馬北一約周庸吃飯,謊稱在南方包工程,還發了工地照片和工程合同給周庸,需要資金,向周庸借了十五萬元。同學們互通有無後發現,他跟所有人都是這麽說的。


    我問周庸要了更多的合同照片,並給當地建設局打了個電話谘詢,發現合同上的工程編號根本不存在。


    周庸借馬北一錢時都沒多想:“這人一直挺靠譜的,上學時雖然搞了許多歪門賺錢,但是借錢什麽的都是很快就還。別的同學攢錢買手機時,他不僅賺錢買了個iphone,還買了個尾號8888的手機號說等升值。”周庸通信錄裏的馬北一,備注是“馬精明”。


    馬北一在同學裏人緣不錯。他是單親家庭,母親去年得了尿毒症,家裏沒什麽親戚,全靠同學們捐款湊夠了換腎手術費。周庸當時也捐了三萬元,他媽最後還是沒挺過去。


    但這事後來被發現也是假的。馬北一失蹤後,幾個人找大學時的導員,要了馬北一家的地址。上門後,馬北一“因為尿毒症去世”的母親給他們開了門,說自己對馬北一的所作所為全不知情。同學們發現一切都是詐騙後,馬上報警立了案。


    結果他們今天接到警方的通知:馬北一自殺了——已經火化,隻剩骨灰了。


    周庸沒心情遊泳了,我們倆一起爬上岸,走回更衣室坐下。周庸擦了擦頭,問我覺得馬北一是真死還是假死。


    我說:“我對這種事都有懷疑。前幾天我看新聞,說有個學生借錢還不上後自殺了,也是直接就剩骨灰了,我也覺得真實性有待商榷。”


    我向周庸要了他的手機,看他同學群裏的信息。有人提議用骨灰驗dna,周庸問我能不能驗出來。我說當然不能,高溫會把骨灰燒得隻剩下無機物,還會使dna變性。


    我想了想,問周庸能不能和同學們商量下,把這事統一交給我們代理。“馬北一要是假死,咱可以幫他們把人找出來,但追回款的百分之十,要作為調查費。”


    周庸發了一會兒消息:“他們都答應了。”


    第二天中午,周庸向大學時的導員谘詢到了馬北一的地址。我們倆開著車到了地方,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了兩箱牛奶,進了小區。


    上到四樓,敲了敲門,裏麵有人問我們是誰,周庸說是馬北一的同學。一個戴眼鏡微胖的中年婦女態度不是很好地打開門:“又是來要錢的?進來吧。”看來之前已經有人上門要過債了,我和周庸進了門,在沙發上坐下,將買的兩箱牛奶遞給馬北一母親後,她態度緩和了一些:“吃點橘子嗎?”


    我和周庸婉拒,直入正題:“阿姨,北一這事太突然了,欠這麽多錢,人忽然就沒了,說實話我們有點懷疑。”


    馬北一的母親沒和我們多解釋,走進臥室拿出幾張紙,放在茶幾上,讓我們自己看。我和周庸拿起來看,是三張證明。一張醫學死亡證明,一張火化證明,以及一張派出所戶口注銷證明的存根。我趁著馬北一母親和周庸說話時,把三張紙都拍了下來。


    和周庸出了馬北一家後,周庸從車裏拿了瓶水,喝了一口:“徐哥,他是不是真死了?不僅有死亡證明,連戶口都注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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