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轎子人抬人,等到天地樓的名聲傳到年輕小福貴耳中,已經是百般開花千種變化了。


    然鵝,在白芙蓉帶領下,酒館人踩著天邊第一縷霞光搬著馬紮去天地樓蹲點、打擾深夜沉眠後,白福貴對這天地樓的印象,就隻剩下百家論道被迫早起的痛苦經曆了。


    白福貴:幸好沒遇上晚歸的夜遊神= =


    身後幾個修真者聚成一窩,激情討論即將開場的百家論道:“嘖,你們說,真是不容易呢,咱們十三州竟然有朝一日能開上一次百家論道呢!”


    “哈哈,同期百家論道又不是隻有咱滄州這一處,新安府還有搖光郡那邊的才叫盛大呢。”


    “嘿,老兄你這就長他人威風了。十三州十三州,不選富到流油的雍州,不選魔界邊陲青州,就選了咱滄州,多大的榮幸啊。”


    “也許是為了拉攏妖界?”有人試探問道,立刻被旁人反駁道:“那為啥不直接開在豫州好了?叛亂之州,絕對應景。”


    當真是話語傳達涵義,惡意十足。


    這話聽得前麵酒館人麵色各異,白芙蓉拍拍垂頭喪氣小福貴的肩膀,低聲安慰他,李不咎眼神冷凝微偏頭,記住這幾人的臉,狹長黑眸中紅光隱現。


    白芙蓉拉他一把,低聲道:


    “人言不可控,沒必要為這個引起紛亂。”


    李不咎冷笑,甩開白芙蓉的手,白芙蓉微蹙眉,明知禍從口出怪不得旁人,但也心中感歎,李不咎內心人妖兩分,人修低賤的觀念,實在是深刻至極。


    不待她想完,身後那窩人就著未竟的話題接著開始討論:“行了行了,白話這些喪氣話做什麽,你們曉得不,今兒個說是妖界要來人嘞。”


    有人出言圓場,果不其然吸引一幫人注意力,連李不咎都轉頭了。


    “真的呀,妖界的誰啊?”


    “我聽說啊——”說話者故作神秘,眨眼道:“——是三江源的龍族。”


    聞此,李不咎蹙眉,白芙蓉肩頭陰三嶠倒是抬起了腦袋。


    龍族這話一出,立刻激起四方驚呼:


    “厲害了厲害了!我差點閃著腰!”


    “壯哉我老滄州!有一天能迎來敖家龍!”


    “廣布恩澤,祥瑞滿天呐。”


    身旁李不咎皺著眉頭神色微沉重,白芙蓉拍拍他肩膀,低聲問道:“龍族,是神獸青龍的母族嗎?”


    李不咎搖頭:“敖姓是龍族大姓這不假。”


    “但是青龍尊者不姓敖。”話落,李仙鶴沒忍住出言譏諷,拿扇子照著白芙蓉頭頂敲了一下:“聽話不過腦子!”


    “早就和你這兩腳怪說過,神獸大多從生到死世間存一,哪來這麽多,還家族?”


    白芙蓉哎呦一聲,捂著腦袋嘶嘶叫。


    陰三嶠瞪了一眼李不咎,伸出蛇尾巴給小掌櫃揉揉大腦門。


    李不咎:“……”嘿我這暴脾氣。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等到酒館人將會場兜售的滄州風味小吃吃了遍之後,午時三刻,日光最盛時,場中央終於來了動靜。


    日晷銘刻時間,泛著金光的材料巧鍍仙術,將日光映襯成長長一條金色光河,蔓延在會場正中,一名名與會者從光河中走出,這出神入化的一招激起了在場所有人的驚歎!


    儒家、佛家、名家、陰陽家、小說家、史家、法家、道家……


    白芙蓉聽著周圍人一個個報出到場仙修的歸道,抬手捂住了心髒。


    觸動,很深的觸動。


    從未見過如此人間盛會,百道興盛。


    這一道沒白來,白掌櫃心中點頭。


    “難得,難得啊。”李不咎微吸氣,歎息。


    “我真是久居黑森林,不懂人間變化了。”


    腰側傳訊靈珠不停閃動,白芙蓉掏出查閱,不出意外滄州地界上所有通訊碼全部炸開了,通報的全都是百家論道開幕的消息。


    盛會啊。


    祥雲升起,霞紫嫣紅團團圍繞中央會場,嘉賓和公斷人互相行禮,落座,龍族妖修尚未到場。


    侍童將天地樓頂上長幅拉開,上書辯題,圍觀者大聲念出來:“來了來了各位!今年的辯題!!”


    “二百年來,仙魔妖分裂林立,互相隔絕。”


    “論,若互開通口,則從何處開?


    “商如何?道如何?”


    聞此,酒館幾個人刷拉同時抬頭。


    此題一出,觀眾驚呼一片。


    “這是,這是要和妖界……建交了?”


    “看來是呢,乖乖咧,老子活這麽大,頭回見證曆史啊!”


    “道啊,當然是道啊!”


    “說的是呢,當然是我們仙界的修煉之道!諸子百家當年可都是我們的儒家為首呢!”


    台下群情激昂,頭頂上百家代表使用雷鳴之術,舌綻春雷開始激鬥。


    嘈雜人聲中,白芙蓉捏著下巴,咂吧嘴搖頭道:“不該是道的。”


    “這就跟一個國家的製度一樣,不,可能要更深刻些。”


    “哪有那麽容易被說服。”


    “當然要先通商,富裕的修煉者會吸引更多追隨者。”


    “這世界上從不單單隻有修真者。”


    白福貴聽了,似懂非懂點頭。


    陰三嶠凝視辯題,細長蛇瞳略略擴大,又飛快收縮,耳邊是會場中人群糟亂的討論聲,還有台上各家代表錚錚有力的探討,唯獨白芙蓉的話刺進了他心裏——


    如沉石落入心湖,無底下沉,卻消磨不掉蕩起的漣漪。


    好似在漫長時光中,曾有過相同的漣漪激蕩過,相同的話語耳聞過。


    又出現了,這種似曾相識感,陰三嶠心中自我審視,歎了口氣。


    白芙蓉這人思路清奇,身上總有種和周圍所有人都不同的感覺、概念,能說出難以相信的話,做出突破常規的事,這讓人著迷也讓人疑惑。


    雜亂攪和到陰三嶠自身混沌的傳承記憶中,則更有了種前世今生的輪回感。


    陰三嶠感到不可思議。


    時間是此方天地間最難參透的真諦奧義,它無痕跡卻銷毀衰老帶來新生,流淌在任何一個角落,修士哪怕是飛升肉身成聖也無法自由驅使時間,更別說白芙蓉區區一介凡人。


    那,究竟為什麽,白芙蓉會給陰三嶠似曾相識感?


    他們之前並不相識。


    陰三嶠百思不得其解。


    辯題進展很快,儒家人秉持自古傳承的抑商之策,夥同法家人舌戰道家‘萬物自然任由生長’論,捎帶踹一腳湊熱鬧的小說家。


    大家說的激烈之時,桌上酒壺自動倒酒,龍頭醉的香氣緩慢飄散開來,聞得人酒蟲一動。


    “瞧啊,我們老滄州的龍頭醉!登上了百家論道的舞台!”


    “嘿嘿,回家再提幾壇,給家裏人講講!”


    “那可是!我們滄州的龍頭醉可是老牌名酒!比那什麽雍州傾江南、豫州鬆花雕強百倍!”


    “哈哈哈哈,是啊,吊著打!”


    白芙蓉:“……”


    酒館夥計們:“……”


    白福貴沒忍住,小小呸了一聲,暗罵這滄州人真是臉皮厚如城牆。


    酒香彌漫間,和著滄州人的自戀造詞,場地中的日晷忽然又緩緩轉動了起來,金光漸盛,長河再起,黑影漸漸從光亮深處出現。


    場中頓時一靜,眾人撅著屁股爭相競睹日晷通道。


    光河中走出幾個白衣妖修,瞧他們額生金鱗,麵目綺麗妖異,雙瞳竟是璀璨金色,身長比一般人修高一截,個個像精壯巨人。


    台下人:“……”


    媽呀,有妖怪。


    敖童左右張望,目露好奇,脖頸轉動間露出了影綽在衣衫間的金色龍鱗,密麻麻覆蓋一片,“我們到了,四叔!”


    身後白衣中年人點頭,沒應聲。


    敖童見此麵露欣喜,朝台下目瞪口呆的圍觀群眾大喊道:“喂!人類!這裏可是仙界滄州建鄴城?”


    “我們是三江源那邊來的,就在雁蕩山北麵!”


    台下無一人敢應聲,眾人噤若寒蟬。


    妖修邪佞氣息強橫,如烈風吹過全場,自身強大的血脈帶著與人類全然不同的血氣,瞧他們高大身材笑容妖異,嚇得人群中不少孩子哭了起來。


    敖。嚇哭小孩。童:“……”


    敖童不好意思撓撓頭,心中暗道這些人修好小的膽子。


    正當他撇嘴打算轉頭時,台下傳來一道清朗女聲,金玉般動聽:“說得是呢,敖尊者!”


    白芙蓉笑嘻嘻道,折扇飄搖間,風采自現:“此地正是燕雲十三州滄州,滄州建鄴城,百家論道會場。”


    “歡迎啊。”


    三名妖修不約而同望過來,酒館一行人刹那間成為目光中心。


    人眼如芒刺,白芙蓉笑容自若立在刀尖上。


    敖童從小就喜歡美人,仙界如水的美人聞名妖界已久,讓他此時此刻對白芙蓉起了不小的興趣,眾目睽睽之下,敖童磊落發問:“多謝姑娘回答。”


    “敢問姑娘芳名?”


    “方便交個朋友嗎?”


    眾人一片嘩然,白芙蓉不緊不慢回答:“萬分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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