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相對,她反而詞窮。


    誰能想到會有這樣的巧合,以為在上海隻是一麵之緣,偏偏在洪城又遇見。


    “你還在念書?”陳水章打量她身上校服,那晚她一身旗袍的模樣仿佛被黑白色學生裝給衝淡。


    宿碧看著他,點點頭,一言不發。


    可惜半點澆不滅他熱情,“在禮查飯店的時候我覺得你穿旗袍好看,現在覺得學生裝也適合你。哦,對了,”他想起什麽似的,興致勃勃,“我是來這裏寫生的!你要不要做我的模特?我給你畫一幅畫!”


    宿碧趕緊搖頭,“不用了。”不等陳水章繼續遊說,她接著說道,“我是跟其他同學和老師一起出來的,不好讓他們久等。我先走了,你繼續寫生吧。”


    她說這話也是旁敲側擊提醒他自己不是一個人,雖然宿碧不覺得這人有什麽惡意,但總不好掉以輕心。


    “哎,等等。”陳水章急了,“那我以後怎麽才能再找到你?”


    宿碧無奈,重新轉過身,“你找我做什麽?”


    “我……”陳水章一時語塞,“就不能交個朋友嗎?”


    拜他所賜,宿碧現在一聽這四個字便有些頭疼,想著不如趁此機會說清楚,於是看著他認真說道,“陳先生,你都是這麽隨隨便便就說要跟別人交朋友嗎?我們互相一點不了解,更何況我已經結婚,你這樣做會給我帶來很多麻煩與困擾。”


    陳水章似乎有些泄氣,他抬手胡亂抓了抓頭發,宿碧餘光瞥見他頭發上因此沾染零星的顏料,張了張嘴想提醒,最後還是把話咽進了肚子裏。


    “可是,”他表情忽然嚴肅起來,隱隱浮現幾分不滿,“即便你結了婚,你丈夫也不能阻止你跟別的人往來吧?”


    宿碧長這麽大,真正交好的男性朋友隻有從前一家鄰居的兒子,不過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那一家人早早便搬走了。所以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陳水章這件事,不是有句話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那她幹脆拒絕的幹脆狠心一些。


    誰知陳水章幹脆忽略她話裏另一處重點。


    宿碧沉默片刻,“……這樣吧。”她抬眼看著他,“我和我先生住在一起,因此不可能告訴你地址。如果往後又有今天這樣的巧合,我們又遇見了,就當普通朋友相處。”


    她不信洪城真有這麽小。即便再遇見,說兩句話而已。


    等宿碧走回大家圍坐的地方時,周歡興奮拉住她,等人坐下便迫不及待湊在宿碧耳邊問,“阿碧,那人是誰?他是不是喜歡你?”說著又用餘光打量走遠的青年,見他小跑回涼亭,心情頗好的樣子。


    宿碧立即否認,順口再胡謅,“當然不是。我之前跟家人出門時碰見他正在幫人畫像,正好家人感興趣,讓他幫著畫了一副。因為這個認識罷了,剛才碰見是覺得實在巧合。”


    “那你們聊什麽聊那麽久?”


    “……打個招呼,然後答應幫他介紹幾個要畫像的。”


    “這樣啊…”沒有預想之中的八卦,周歡興趣寥寥,轉而想到什麽,又問,“那他畫的如何?”


    宿碧語塞,她根本沒看過陳水章的畫,隻好說,“…我不懂畫。”


    周歡聞言,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對正各自閑聊的眾人說道,“剛才阿碧的彩頭不是還沒定嗎?我現在有個主意,讓那個倒黴畫家幫她畫一幅人像如何?”


    ☆、第 32 章


    “這個主意不錯。”


    說話的人是孟雨書。她目光掠過周歡最後落在宿碧身上, 嘴角上挑著,怎麽看都莫名讓人覺得不懷好意。


    沒等更多人附和, 宿碧伸手拉住還要繼續說話的周歡,等人轉過身來時帶歉意的笑了笑,“我…不是特別習慣讓別人給我畫像, 而且我一會就該回去了,畫像時間也不夠。遊戲本來就圖高興和打發時間, 彩頭就算了吧。”


    “這麽早就回去?”周歡問。


    宿碧點點頭,“家裏…長輩管的嚴。”


    “那好吧。”周歡歎道,覺得可惜, “需要我讓司機送你嗎?”


    “不用, 早上出門時就已經給家裏司機說了時間。”


    眾人紛紛要挽留, 可司機要來這一點宿碧確實沒說假話, 因此隻能謝絕。


    周歡隻好退而求其次,“那一會我送你到門口。”


    ……


    “阿碧,我趁熱打鐵問一句, 你想不想加入聯合文社?”


    宿碧愣住,“加入聯合文社?”


    “對呀。”周歡笑笑, 伸出手掰著手指列舉利弊, “你看, 你國文好,那天課上寫文章先生也誇你有才氣,大家也都喜歡你。加入文社以後我們就可以一起參與活動啦。多認識幾個朋友也好嘛。”


    宿碧腦海裏浮現出孟雨書的臉,幾乎有些哭笑不得, “大家都喜歡”這話說的實在誇張。


    不過說不心動也是假的,大家氛圍的確很好,何況她對立華文社有種敬佩,這種敬佩潛移默化也加深了宿碧對聯合文社的好感。


    見她有些猶豫,周歡再接再厲勸說,“今天不是所有人都來了,育英除了我其他社員都是另一年級的,你加入了正好我們就可以作伴,每次一起來參加活動。”


    周歡這樣說反而提醒了她,如果聯合文社的活動這麽頻繁,那她又該怎麽跟宋懷靳提這件事?


    宿碧略微思忖,問道,“活動不需要每次都來,對嗎?”


    周歡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家裏管的嚴?沒關係,時不時來一次也可以。”


    “那,我明天給你答複。”


    “周末還想著念書?”周歡臉上笑意更盛,“星期一告訴我吧。”


    宿碧反應過來忍不住也跟著笑,點點頭,“嗯,好。”


    ……


    司機直接將車開到宋父宋母住的宅子,宿碧下了車,一進門紀敏和便將人拉到自己麵前,端詳一番誇讚,“哎,阿碧穿這一身真好看,這樣我都覺得那小子是老牛吃嫩草。”


    宋懷靳不過比她大八歲。宿碧忍俊不禁。二十五歲正是男人年輕又意氣風發的時候,她那天聽見學校裏女學生閑談才知道他有許多仰慕者。


    “你不知道,我堂姐在工廠開業時見過他,告訴我什麽鄭家公子根本沒法比。”午餐時間的餐廳角落,女學生講的眉飛色舞。她跟鄧書汀離得不遠當然能聽見,當即鄧書汀便轉過頭朝她擠眉弄眼。宿碧心裏本來有些酸,但又恍然他已經是自己的丈夫。這種滋味就像偷偷擁有什麽了不得的珍寶。


    “對了,他怎麽不親自接你來?”紀敏和一句話打斷她思緒。


    宿碧回過神忙回道,“他提前跟我說了有公事要忙來不及,直接吩咐了司機。”


    紀敏和聞言說她太懂事,“不用替他說話。”


    “阿碧來了?”宋遜從樓上書房走出來,反手關上房門。


    宿碧笑眯眯喊一聲“爸”,宋遜難得笑一笑,應一聲,末了又問,“懷靳那小子怎麽還沒到?”


    幾乎話音剛落,庭院門外的馬路上便傳來汽車聲。宋遜哼一聲,“倒會挑時間。”


    宋懷靳在玄關換好鞋,一抬頭便看見一身學生裝的少女正坐在沙發上乖巧喝茶,一雙杏眼卻不算乖巧,骨碌碌亂轉假裝是無意中看他,等他看過去又若無其事垂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被茶水氤氳起一層朦朧霧氣,狐狸一樣狡黠。


    本來因為一些公事還有些煩躁頭疼,卻沒想到被一雙眼熨帖。


    “懷靳,你上來,我有事跟你說。”


    宋父不知什麽時候又出現在書房門口,宋懷靳應一聲,等人進了書房才慢悠悠往樓梯走。


    宿碧沒想到他一句話都不和自己說,正有些氣惱,又要埋頭默默喝茶,餘光卻看見男人腳步一頓,方向一轉便向自己走過來,筆挺的西裝褲不斷隨著走動出現褶皺複又消失。


    他手一伸,拿走她手裏茶杯放在一旁,另一隻手從褲袋裏抽出,沒半點征兆伸向她脖子一側,板著臉輕哼一聲,“不理我?”


    那正好是她最怕癢的地方,宿碧被癢的一脫力想往後靠,後麵卻沒有椅背,於是整個人又躲又笑的倒在沙發上。


    她抓住他還在自己頸側亂動的手,“你別…癢…”


    烏黑直發散落在她臉側,大概是喝了熱茶的緣故,唇色愈發嫣紅。他盯著秀色可餐美景,倏爾一笑,彎下腰手撐在她身側,一條腿屈膝跪在旁邊。


    她立刻睜大眼,警惕看著他。


    他俯首重重在她唇上吮吻一下,宿碧卻還沒忘這是在哪裏,紅了臉用手去推他,“……小心被爸媽看見!”


    宋懷靳唇角一勾,卻也真的從善如流起身,邊抬手整理領帶邊往樓上走去。背後還躺在沙發上的宿碧回過神趕緊坐起身,剛抬手將頭發理好,抬眼就看見紀敏和端一杯咖啡靠在廚房門口,見宿碧看過來,揶揄的衝她眨眨眼。


    宿碧呆呆的,下意識喊道,“媽……”臉更紅的像番茄。


    紀敏和知道宿碧臉皮薄,不再逗她,笑了笑語重心長教導,“你別總被懷靳吃的死死的。”


    宿碧沒想到宋母會這麽說,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發覺自己的確每一回麵對宋懷靳都毫無還手之力,想到這就覺得自己沒出息。


    “不過,”紀敏和話鋒一轉,“我倒是看出來,你不管平時再如何大方,一對上他就是靦腆害羞的模樣。”


    宿碧默然,雖然汗顏可也知道宋母說的很對,隻是忍不住遲疑,斟酌片刻問道,“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沒什麽好不好的。每對夫妻都有自己相處的方式,隻是你不能因為你自己麵對他的態度,而讓自己總處於弱勢。”


    宿碧有些感動,她沒想到婆婆會交心告訴她這些道理。


    “謝謝媽。”


    “謝什麽,我這輩子就一個渾小子,這些事沒有女兒可告訴,好在現在還能說給你聽。”


    兩人坐在沙發上低聲說話,不時談到高興事笑幾聲,其樂融融。過一會紀敏和突然合掌拍了拍,想起什麽事來,“瞧我的記性,阿碧,差點忘提醒你,過不久,四月初八,是懷靳生日。”


    四月初八……那就還有大半月。


    “要辦什麽聚會嗎?”


    紀敏和笑著搖搖頭,“往年他不忙的時候會在家裏吃飯,或者和朋友聚一聚。但現在不同,你們剛結婚,我覺得你們兩人過最好。”


    末了又補一句,“那這回就交給你了。”


    宿碧莫名覺得被賦予什麽重任,點點頭,神色似乎還多一分嚴肅回道,“媽,我知道了。”讓紀敏和好一陣笑。


    ……


    “你……”


    陳仙瑤瞪大眼看弟弟一身狼狽,“你這是做什麽去了?”


    “摔一跤罷了。”他不以為意。


    “你知不知道這襯衣多貴?”陳仙瑤氣笑,她嗓音本就細軟,更何況又是教訓自家弟弟,聽起來便沒幾分威懾可言,“要隻是大洋就算了,這可是洋人的貨,有價無市……”


    陳水章咧嘴一笑,看上去一副少年賴皮模樣,“早知道就不該給我買這種稀奇玩意兒,留洋那幾年早穿膩了。”


    陳仙瑤冷哼一聲,“死鴨子嘴硬。沒來投奔我的時候,你在國外也穿不起這樣的。”


    “姐,瞧你說的,我來洪城找你又不是為了享受這些。真的,以後這些東西別買了,衣服能穿就行。”陳水章眉一皺,抬手揉了揉頭發。


    “那怎麽行,”她眼一橫,雖說她隻是個姨太…“見不得你那個落魄樣子。”


    等洗了澡吃過晚餐,陳水章本來拿了畫板就要回自己的住處,突然想起來那套黑白女校製服,忍不住問道,“姐,你知不知道白上衣黑裙子是哪所學校?也不是雪白色,而是米色,款式像襖裙一樣。”


    陳仙瑤一掀眼簾,看他一眼,“怎麽,喜歡哪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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