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行程,比昨天更加辛苦。進入雨林腹地後,路就越來越難走, 很多地方泥濘一片, 腳上的登山鞋很快就變得又濕又重。


    這還不是最辛苦的。


    茂密的雨林中, 植物和動物都豐富起來。一開始大家看到各種奇花異草和各種雨林動物還挺興奮, 幾個攝影小哥拍得特帶勁兒,尤其是動物,很多都是平日沒見過的,大的有蜂猴白頰長臂猿, 小的有變色樹蜥黑蹼樹蛙, 更小的有大頭蟻,還有諸如黃胸織布鳥黃腰太陽鳥這些色彩漂亮的鳥類。


    在森林裏直接看到這些動物,比在動物園令人興奮多了。隻不過這樣的興奮, 沒持續多久,就開始了他們驚心動魄的旅程。


    先是小陳在操控無人機拍攝的時候, 沒注意到盤踞在路邊樹叢上的一條蟒蛇, 等靠近才驀地反應過來。


    毫無經驗的城市年輕人,嚇得大叫一聲,然後下意識用遙控器打了那蟒蛇腦袋一下, 拔腿就跑。


    本來慵懶盤踞在樹叢的蟒蛇, 被他一刺激, 凶猛地朝他攻擊過來。


    幸好那蟒蛇不大,不過手腕粗,基諾族小哥傑澤對付這些野生動物經驗豐富,在蟒蛇碰到小陳之前,眼明手快攔截抓住,然後舉起來,笑嗬嗬道:“沒事沒事。”


    別說驚魂未定的小陳,就是其他幾人,隔著些距離,看到那條花斑蟒蛇,都嚇得臉白腿軟。


    看著傑澤不以為意地將蟒蛇放入草叢中,沈楠一顆提上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怎麽都落不下來。


    薑雁北不動聲色走到她身旁,道:“大家不用害怕,大部分的野生動物,尤其是蟒蛇,不會無緣無故攻擊人,看到的時候,大家盡量遠離,然後動靜小一點就行別打擾它們就行…”


    匠心的攝像師王哥也確實敬業,在短暫驚訝過度,趕緊將機器打開,對準那條還沒遊走的蟒蛇拍了個夠。


    這個小插曲,確實讓所有人的心髒都揪了起來,終於意識到這趟叢林之旅沒看上去那麽美好。


    待到中午時,一行人來到一處稍稍空曠的平地,傑澤安排大家暫時休息。幾個人把設備背包放好,坐下休息,準備喝水吃幹糧。


    隻有薑雁北起身在旁邊轉悠了一圈,然後走到十幾米之遙的地方,蹲下身好像聞了聞什麽,又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再次蹲下身去查看地上。


    沈楠奇怪地看著他的動作,見他忽然表情嚴峻地走回來,還沒開口問,他已經沉聲道:“這裏有大象的氣味,還有新鮮的糞便和腳印,是有象群剛剛經過這裏。咱們得趕緊離開,免得跟野象碰上。”


    傑澤跑到他剛剛待的地方一看,也一臉嚴肅地走過來:“對對對,我們趕緊沿著象群腳印反方向走。”


    然而,就在一行人正拎著包正準備離開,地麵忽然隱約晃動起來,緊接著一聲大象的呼嘯傳來。


    傑澤臉色一變,道:“快跟著我跑。”


    大家背上包,手忙腳亂跟上,隻是跑了沒多遠,後麵的象蹄聲已經轟隆隆響起。


    不是一隻,而是一群。


    別說是三個女人在叢林裏跑不快,就是扛著機器的攝像師們,也不可能多敏捷。薑雁北看到前方的幾棵大榕樹,高聲道:“來不及了,大家上樹。”


    傑澤似乎這才反應,這些城市人不可能像他跑得那麽快,趕緊點頭:“對對對!上樹。”


    雨林中的大榕樹,高聳參天,樹幹虯結纏繞,粗大無比,是避險的絕佳地,但是這些在鋼筋水泥城市中長大的年輕人,哪裏能輕易爬得上去。


    薑雁北吩咐道:“傑澤,你先爬上去,在上麵拉人。其他會爬樹的趕緊去旁邊的樹上。”


    傑澤誒了一聲,雙腳並用,身姿矯捷如山中猿猴,不過幾秒鍾,就躥上了一處三米多高的樹杈,趴在上麵往下伸出手:“快上來。”


    薑雁北站在樹下,雙手撐在樹幹,半蹲下身:“你們幾個女孩子,踩我肩膀上去。”


    小葉和程佳佳被這緊張的架勢,嚇得六神無主,差點就要哭出來。還是沈楠相對冷靜,推了一把兩人:“快點。”


    小葉這才回過神,率先踩上薑雁北肩膀,被他舉起來,讓上方的傑澤拉了上去,緊接著程佳佳如法炮製上了樹。


    最後輪到沈楠時,象群的腳蹄聲已經越來越近,她顧不得多想,穿著登山鞋的雙腳,踏上薑雁北已經被前麵兩個女孩踩得泥濘不堪的肩膀,還沒站定,人已經被他舉高:“快上。”


    這棵榕樹枝杈很多,與旁邊幾棵纏繞在一起。沈楠上去時,其他兩個女孩子已經分開站著,讓出位置。


    她在樹杈站定,從高處瞥見奔跑的野象群,已經離這邊頂多幾十米的距離,卷起叢林草木嘩嘩作響,嚇得朝還在樹下的薑雁北大叫:“快點上來,象群快過來了。”


    薑雁北嗯了一聲,開始上樹。他大概是玩過攀岩,爬樹的動作很矯捷,很快就上到一半,但忽然又跳了下去。


    目睹他的動作,又看到象群越來越近的沈楠,大驚失色,正要叫他,卻見他跑到旁邊的那棵樹旁,將半天沒爬上去的小陳托住:“快點!”


    小陳是搞無人機拍攝的,體能方麵比不上其他幾個常年扛攝像機的攝像師,先上去的人在上麵想拉他,可他隻爬了一小截就滑下來,差點急哭了,直到薑雁北把他托舉起來,拉住上麵人的手,他才劫後重生般鬆了口氣。


    而就在這時,象群已經呼嘯著跑來。樹上的人看到薑雁北還在下麵,都嚇得亂了方寸尖叫。


    沈楠一臉慘白地盯下方那道孤零零的身影,一時間呼吸都忘記了。


    倒是薑雁北仍舊沉穩,快速從背包中抽出一根攀爬繩,丟給上麵的男人,借著繩子的力量,踩在樹幹上迅速往上爬去。


    轟隆隆的聲音,如同地動山搖,草木湧動,野象群的身影奔跑而來,打頭的那隻野象,幾乎是堪堪從薑雁北腳邊擦過。


    直到他的身影有驚無險落在樹杈上,眾人才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沈楠更是差點癱倒在樹杈上。


    野象群總共五六隻,如同狂風過境一般,將路過的草木幾近踏平。可想而知,如果剛剛他們這群人正麵遇上的話,結果會有多慘烈。


    小陳在那邊帶著驚魂未定的哭腔道:“我靠!太嚇人了。”又說,“真是太謝謝薑老師了,不然我指不定被這些龐然大物給踏成肉泥。”


    薑雁北微微喘著氣搖頭,又看向對麵樹上一直盯著他的沈楠,投以她一個心照不宣的安撫眼神。


    沈楠重重舒了口氣,朝他抿唇笑了笑。


    一行人在樹上待了快半個小時,確定象群走遠,才回到地麵。


    沈楠落地後,迅速走到薑雁北跟前,低聲問:“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裏?”剛剛那一幕著實差點讓人嚇破膽,她這會兒踩在了地上,心髒還懸在半空,整個人是飄飄浮浮的。


    薑雁北雙黑沉沉的眼睛看著她,搖頭輕聲回:“沒事。”


    沈楠目光落在他肩膀上,他們在叢林中行了半日,腳下的鞋子沾了許多泥濘,剛剛幾個人踩在他肩頭上樹,那些泥濘便留下了不少在上麵,其中也有她的傑作。


    她掏出濕紙巾,道:“肩膀上有很多泥土,我給你擦擦。”


    薑雁北歪頭看了下自己的肩膀,他是個略有潔癖的男人,雖然在叢林中沒法講究,但看到衣服上那麽多泥土,也微微蹙了蹙眉。


    沈楠不等他回應,已經伸手開始給他擦拭。


    在她的手靠近他時,他轉頭對上她的臉。兩人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在濕潤的雨林空氣中,纏繞在一起。


    沈楠本來心無旁騖,可不經意抬頭時,猝不及防間撞入了他那雙黑沉沉的眸子中,刹那間,如同兩條忽然相匯的河流,表麵看來風輕雲淡,卻有無數的暗湧浪卷入其中。


    好像有擂鼓般的心跳響起,卻分不出來自誰。


    “哎呀,薑老師,剛剛真是太謝謝你了!”


    小陳忽然跳過來,打斷了兩人之間那點突如其來的曖昧。薑雁北欲蓋彌彰般摸了下鼻子,清清嗓子說:“沒事。”


    沈楠也迅速別開目光,低頭去換新紙巾。剛剛抽出來,薑雁北已經將紙巾接過去:“我自己來。”


    “嗯。”沈楠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將目光移開,不動聲色退到小葉他們兩個女孩子身邊。


    “咦?你很熱嗎?”正在喝水的小葉看到她,問。


    “還好。”


    “那怎麽臉有點紅?”小葉大喇喇道。


    沈楠:“……是有點熱。”然後掩飾性地掏出純淨水,猛得灌了幾口。


    這段驚心動魄的風波,雖然眾人都嚇得夠嗆,但險象環生後,大家又莫名有種興奮。年輕都熱愛刺激,並且為經曆刺激而自豪,估摸著回去之後,幾個人能把這段經曆逢人就說好多遍。


    好在下午的拍攝很順利,在太陽落山之前,傑澤帶著小團隊順利找到了一處宿營地。這塊地方是雨林中難得的一塊寬闊的草地,不遠處有一條清澈的河流。


    傑澤果然是野外生存好手,竟然從包裏掏出一個小鍋,然後在河裏撈了兩條魚,又鑽進樹林裏挖出了一堆其他人叫不上名字的黑色野蘑菇。


    本來大家對雲南的野蘑菇還是有點心有戚戚的,畢竟新聞裏經常看到雲南人吃蘑菇中毒的消息。問傑澤是什麽蘑菇,他摸著腦袋說叫豬拱菌。


    眾人自然沒聽過,還是生了火之後的薑雁北,朝這邊看了眼道:“這是塊菌,很珍貴的食用菌。”


    “……”還是沒聽過。


    薑雁北繼續說:“它還有個廣為人知的名字,叫鬆露。這種野生黑色鬆露市麵上至少幾百塊一一斤,貴的就幾千上萬的都有。”


    說到鬆露,自然不會沒人知道了。


    眾人大驚,紛紛湊到傑澤跟前,看著這一堆價值不菲的新鮮鬆露,誰能想到它還有個“豬拱菌”這麽樸實無華的名字呢?更想不到的是,平日裏就在吃西餐的時候,吃過一點點的他們,竟然在雨林裏,吃了一頓完全不用考慮價格的足量新鮮鬆露燉魚。


    這種突如其來的奢侈,讓他們暫時將雨林的危險拋在了腦後。


    落日熔金,水洗過的藍天漸漸暗沉下來,繁星上來,遙遙布滿悠遠的蒼穹。一半人留在營地,一半人去了附近夜拍,等到再次收工,已經臨近深夜。


    宿營自然得輪流守夜,雖然三位女士堅持要加入,但這夥人都非常有紳士精神,堅決不答應,沈楠和其他兩人隻得作罷,隨便洗了把臉,就鑽進了帳篷。


    雨林水汽重,哪怕是帳篷睡袋都是防水的,睡在地上,也總有種濕氣進入骨頭的感覺,加之不遠處各種蟲鳴鳥叫,睡肯定是睡不好的。


    沈楠躺在自己的單人帳篷中,輾轉反側不知多久,才迷迷糊糊睡著,然而睡了沒多久,背後忽然傳來的疼痛,讓她在半夢半醒中發出一聲輕呼,然後徹底清醒了過來。


    “怎麽了?”薑雁北低低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沈楠從睡袋中鑽出來,低聲咕噥:“好像被什麽東西咬了一下。”


    薑雁北說:“你出來,我給你看看。”


    沈楠拉開帳篷拉鏈,從裏麵手忙腳亂爬出來,背後清晰的疼痛讓她想叫喚,又怕影響旁邊熟睡的人,隻能壓抑住不停吸涼氣。


    “哪裏被咬了?”篝火邊的薑雁北問。


    沈楠在他旁邊坐下:“背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她轉過身,將衣服撩起,火光下露出一截光潔的脊背。


    薑雁北眯眼看向一片白皙皮膚上不大不小的黑點,低聲道:“是有一個蟲子,你別動,我幫你弄下來。”


    沈楠頭皮發麻問:“不會是什麽毒蟲子吧?”


    “不是,就是個小蟲子。”


    薑雁北從旁邊拿起風油精,往那條黑色蟲子上倒了點,又伸手在旁邊的皮膚上輕拍了拍,然後拿起一根細細的樹枝,輕輕一挑。


    沈楠感覺到那附著在背上的東西離開,轉過身朝他手中看去,好奇問:“什麽蟲子?”


    然而她還沒看清楚,薑雁北已經將手中的樹枝丟進了麵前的火堆中,淡聲說:“就是普通的小蟲子,你先等等,流了點血,我給你用酒精擦擦。”


    沈楠再次轉過身,薑雁北從身旁的包裏取出酒精,用棉簽蘸上,輕輕地將那一點紅色的血跡擦去。


    酒精的刺激沈楠低低嗞了一聲。


    薑雁北收回手,幫她扯下衣服:“好了,沒事了。”


    沈楠轉過身,看到棉簽上的血跡,皺眉又問:“到底什麽蟲?還能把人咬出血?真沒毒?”


    薑雁北把麵前丟進火堆裏,看了看她,道:“沒毒。”頓了下,又補充一句,“是螞蟥。”


    “啊?!”好在沈楠還算反應快,在驚叫出聲前,自己已經捂住了嘴巴。


    本來隻有背上剛剛那處還有點隱隱作疼,聽他這麽一說,好像全身爬滿了那可怕的吸血玩意兒,從脊背一直到頭皮瞬間發麻。


    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手腳並用亂抖,想將這些並不存在的東西甩開。


    薑雁北昂頭看向她,本來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難得露出一絲淺笑:“你自己非要問的。”


    “我哪裏想到是螞蟥?我現在渾身發毛,感覺到處都是。”


    “沒事,要真還有,我幫你挑下來就是,有多少挑多少,對付這種東西,我有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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