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我一針一線地縫製銅壺套,守在灶台邊一夜熬湯的時候,在想什麽?”


    南柔一眨眼,又是滾滾淚水,“我隻是想你好好的,我是真的……沒想過傷害你。我勸過你很多次離開波塞冬,我不想你因為他受到牽累。”


    “如果我勸你離開黎易冬,”程矜的眼神平靜得異樣,如果喻錚在,一定看得出被她強自壓抑的憤怒和委屈,“你捫心自問,做得到嗎?”


    聽見黎易冬的名字,南柔死灰般的眼睛裏才終於閃過一絲火星。


    她衣袖外的手指捏緊,唇翁動了兩下,似乎不敢再吐出這個名字,但也因為這個名字,才看見了於萬千絕望之中,唯一的一絲光。


    這個眼神落在程矜眼底。


    她本就善於察言觀色,更何況麵對的是南柔這樣的姑娘——駱海登那種貨色,換作程矜,連一天都騙不過,南柔居然能被他從小騙到今,可見這姑娘是真的曾被慣壞了,人情世故完全不通。


    程矜強自按下情緒,“如果還有明天,你是想跟黎易冬回楠都,回家照顧拆遷大隊長……還是跟著老k回坎鐸,跟他過人不人鬼不鬼,永遠見不得光的生活?”


    南柔仰視著她,滂沱的淚雨漸漸停了,幽暗的眸子許是因為淚光而有了些許生機。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不是麽。


    *** ***


    因為安林這裏氣候嚴酷,又接近山地,地質情況特殊,施工隊的營地在建設的時候頗費了些工,並不像內地的工地臨時工棚那麽單薄,看起來更像個四合院,幾間三層小樓,相隔不遠。


    被不明身份的人闖入時,工程隊正在吃飯,連個求救電話都沒來及撥出去,包括秦工在內的所有人就都被持|槍匪徒挾持,押在位於食堂樓上的會議室。


    眾人被綁起雙手,被蒙麵匪徒看守著,度秒如年。這其中,包括在昏迷中被扔進來的黎易冬。


    事實上,在清醒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沒有鬧清楚發生了什麽,隻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地保持沉默,乖乖地待在人群裏暗中觀察。


    他跑戰地新聞已經有些年頭了,盡管不至於有獵牙那麽出生入死,但新聞發布會場被炸,遭遇恐怖|分子挾持、恐嚇之類的情況也不是沒見過,這種時候,黎易冬往往比一般人更冷靜些——盡管,他看起來一直都是最不靠譜的那個。


    看守他們的異國雇傭兵,講白了本就身份不明,是群要錢不要命的亡命徒,大概是覺得這裏不可能有人聽得懂他們國家的話,所以交談的時候並沒有刻意回避。


    卻不料,黎易冬從來都是那個異類——他的語言天賦跟插科打諢的天賦一樣,出類拔萃。


    他從小成績一般,貪玩、愛鬧,上了初中開始談戀愛,女朋友從來沒斷過,看起來是就是標準的二世祖,不學無術的代名詞——但這隻是刻板印象。吊兒郎當的黎少爺非但實打實地靠著自己考入帝都名校,更拿著全額獎學金去最好的常青藤高校念新聞。


    黎易冬是花花|公子裏的學霸,是學霸裏的混混,是拋棄了前途無量的財經新聞撲進戰地記者的另類,就連談戀愛,找的也是家庭所不能理解的天涯孤女。


    他大概注定了,這一生都要當一朵奇葩。


    這個念頭,在他看見伴隨在膚色偏深的年輕頭目身邊的少女時,越發篤定。


    那群人站在高高的樓梯上方,俯瞰著被綁起雙手的人質們,而站在他們後麵、安靜蒼白得像一個影子似的少女,身上還穿著黎易冬跑了兩次百貨公司才換到合適尺碼的純白羽絨服。


    還真他|媽好看。


    好看到,讓他想剜了自己這雙跟瞎了沒兩樣的狗眼。


    54、一諾千鈞(5) ...


    在一群荷槍實彈的雇傭兵當中, 白色羽絨服的柔弱少女顯得格外突兀,她唯唯諾諾地跟在眾人身後,對所有冷嘲熱諷都置若罔聞, 低眉順目地端茶送水。


    工程隊的人認識她, 也知道她是程小姐的朋友、黎記者的女伴, 隻是眼前這一幕,不能不叫人浮想聯翩。


    畢竟她在那個行為乖戾的匪徒首領麵前,溫順得像隻待宰的羔羊。


    秦工在先前的反抗裏受了傷,此刻被眾人圍在中間,遠遠地, 看向雖然被關押在一起, 卻始終不曾開過口的黎記者。


    他始終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少女, 眼神從疑惑到憤怒, 最後歸於死寂,維持著那個靠在牆邊的姿勢,嘴角竟還帶了絲嘲弄。


    “到底是怎麽回事?”有人用極低的聲音問。


    秦工虛弱地安撫,“總之安靜等救援, 喻隊長一定會救我們出去, 別怕。”


    就在這時,那個女孩端著水壺走了過來, 眾人頓時噤聲。


    她停在黎易冬麵前, 拿紙杯倒了杯水地給他。


    從她走過來開始,黎易冬就一直看著她,但直到她遞水過來, 杯子在他眼前停了好久,他都沒抬手接,而是用那雙像是想要看透她靈魂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黎易冬這人愛笑,天大的事,也能被他三言兩語翻篇,從小到大,是第一次用這種像是想要殺人的目光看一個纖弱女孩。


    對南柔來說,更是如此。


    相識至今,從最開始貴公子式的溫柔,到後來情人式的體貼溫存,她何曾見過這樣的黎易冬?在這視線這下,她覺得連骨髓都疼,隻能逼迫自己避開他的視線,輕聲說:“水放這裏了。”


    說著,將杯子留在他身旁,轉身走向其他人。


    工程隊的人也一樣,誰都沒有去接她的杯子。


    南柔尷尬地僵在那裏,就聽見人群裏一個年輕的男人帶著隱隱的怒氣責問,“程小姐留你同吃同住,你就這麽對她?”


    “杜鵬!”身旁人拉扯,示意他不要激怒歹人。


    南柔臉色已經白得徹底,聞言拿杯子的手又抖了抖,卻被人給握住了,對方力道之大,令她吃痛得低呼。


    駱海登握住她發抖的手,像是故意要張揚給在場的人看,“給水不喝是想以死明誌嗎?可以啊,誰想第一個死的站出來,我送他一程。”


    “程矜在哪?你把她怎麽了!”杜鵬憤怒地起身,被同伴拽了下,他掙脫對方的手,指著駱海登的鼻子怒斥,“你以為這是哪兒?沒有王法的嗎?勸你把程小姐放了,否則等巡防隊回來,讓你好看。”


    駱海登嗤笑出聲,鬆開南柔的手,饒有興致地走近杜鵬。


    杜鵬雖然害怕,卻硬梗著脖子不肯退後。


    “巡防隊?你覺得我會為了個巡防隊長千裏迢迢地跑這兒來折騰?”駱海登歪了下脖子,發出咯噔一聲響,“這麽跟你說吧,波塞冬……哦不,你們管他叫‘喻隊長’,就是頭狼,哪怕離開草原收起獠牙,他也還是頭狼——吃人的狼。你拿他當牧羊犬,是罵他呢?”


    說著,駱海登突地一手用力鉗住杜鵬的下頜,將人生生抬起,“還是罵拿他當宿敵的我?我會跟條狗過不去麽?嗯?”


    “他沒有那個意思!”工程隊的人嚇壞了,誰見過這種陣仗?生怕這陰狠的男人下一秒就會對杜鵬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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