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內容好似在哄不懂事理的孩子,語氣卻親熱的像是在喊情郎,她俯身與少年依偎了會兒,然後像是被硌著了,坐直身體開始在少年的胸口摸索,然後從裏麵拿出了一塊被燒了半截的白玉指骨。


    祖師奶奶的指骨!


    躺在地上的張峯之目眥欲裂,這節指骨是瀾滄仙子唯一的遺物,也是他們複活她的關鍵,更是瀾滄山山主的信物,豈能落到他人手中!


    男人想要掙紮起來,然而他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斷的被吸走……不,整個瀾滄山的力量都在源源不斷的被吸走,屋外的廝殺聲已經停了許久,就連地下都在微微顫動……這無不昭示著一個事實——這方鬼界即將消失。


    張峯之對此毫無辦法,那個通天徹地、無所不能的他已經死在了屠山之戰裏,現在他不過是一縷從魔劍那裏竊取力量的幽魂,而當對方想收回力量時,他又能用什麽抵擋?


    力量流逝的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多,就連這座恢弘的奉先殿也開始震動,抱著少年的魔劍依然在端詳著白玉指骨,然後突然發出了短促的笑聲。


    “哈!”


    她麵色古怪的抬起頭,不知為何竟看起來稍微長大了些,隻見她把指骨在手裏掂了掂,然後隨意的握住晃了晃。


    “喂,小鬼,”她老氣橫秋的衝張峯之喊道,“姑奶奶我從上古到今古也算是活過了兩個半紀元,到還是第一次親身經曆這種稀罕事。”


    “你這塊寶貝,”她衝著他舉著指骨,“屬於一個男人。”


    “無論畫上的那個醜八怪是誰,反正這玩意兒,肯定不是來自於一位仙子。”


    張峯之沒能給她回答,伴隨著一聲巨響,奉先殿的房梁砸了下來,將他的身軀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統統埋在了地下。


    第28章


    李歧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房間裏,頭頂懸掛的豆綠紗帳上繡著精致的蔓藤花紋, 身上的錦被似是上過熏爐, 散發著一陣又一陣的幽香, 他可以看到床尾處連接的木製小回廊, 裏麵擺放著配套的繡凳和矮桌,矮桌上又有一套茶具和幾本雜書, 書冊的頁麵向上翻卷, 一看就是知道頗受主人寵愛。


    毫無疑問,他身下的是一具拔步床, 並且很可能屬於一名閨秀——如果修真界有閨秀這種東西的話。


    掀開被子,少年撐著略顯沉重的身體坐了起來,四肢裏殘留著久臥導致的酸軟,他一條腿踩到了床邊的腳踏上,費了點功夫才把另一條腿也跨了下來。


    做完了這些,李歧喘了幾口氣, 待鼓脹的額角好受了一些,才循著屋外傳來的香味站起來走向門扉。


    他並不是第一次來這兒,在他和此間主人翻臉之前,也曾有幸小住過幾日——這裏是莫垠水位於蘆溪州的一座別院。


    或許是活動了的原因,他這一站起來倒是感覺舒服了許多, 起碼一直盤踞在胸口的嘔吐感和愈演愈烈的頭疼沒有剛蘇醒時那麽難以忍受了。


    濃鬱的飯香從雕花門外傳進內屋, 勾的李歧肚子裏的饞蟲蠢蠢欲動, 口腹之欲真是修仙路上的一道大坎, 跨不過去為食所困, 跨過去了生不如死。


    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他推開了木門,然後就看到正在啃雞腿的洛宓和端茶送水還諂媚討好的莫垠水。


    “……”


    二人一齊扭頭向他來看,李歧沉默了一瞬,然後猛地關上了門。


    洛宓在小魔尊甫一露麵的時候就叼著雞腿撲了過來,然後毫無懸念的撞在了堅硬的門板上,但是她沒有放棄,而是扒在上麵死活不鬆手,硬是把門縫扣了個洞,塞了幾根手指進去,力圖撬開這扇冷酷無情無理取鬧的雕花木門。不僅靠蠻力搞破壞,她還騰出了一隻手握住了嘴裏的雞腿,用以完成一邊吃雞一邊撬門的壯舉。


    雙手捧著一隻燒雞的莫垠水尷尬的站在原地,莫名有一種暗中勾搭有夫之婦被撞破的羞臊,說來也怪,之前他說翻臉就翻臉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結果差點在瀾滄山被砸成肉餅的經曆反而激發了他所剩無幾的羞恥心,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吧?


    往自己臉上瘋狂貼金的莫垠水捧著一隻油乎乎的燒雞陷入了沉思,然後就聽到“嘭”的一聲巨響,依稀是木門不堪重負倒地的聲音,緊接著傳來的就是各種不堪入耳的調笑,足夠他腦補出一係列的《小娘子與登徒子》。


    看不出來,洛老前輩與他是同道中人啊,值得切磋,值得切磋。


    自詡“知書達理”的洛宓自然不知僅僅是一轉臉的功夫自己就成了采補魔頭的通道友人,她隻是拿出了當年在洛水河畔初露崢嶸的死纏爛打去對付如今道行尚淺的羽淵,後者哪裏見過這個陣仗?光是抱住了大腿,還沒等她用出滿地打滾這等絕招,敵人就沒骨氣的搖了白旗。


    坐到飯桌邊上,端著飯碗,李歧偷偷的瞄了一眼大快朵頤的洛宓,頭一次有了劫後餘生的實感——就是指剛剛被抱大腿那一劫。


    不夠這麽一落座,一個他不太願意正視的問題就凸顯了出來,那就是坐下以後,他就跟洛宓一般高了。


    房內三人之中,身為成年男性的莫垠水一直都是最高的那個,在今日之前,李歧一直盤踞著第二高的寶座,低頭俯視著才到他肩膀的小矮子洛宓,誰能想到不過一閉眼再一睜眼的功夫,之前的那一大段優勢距離就被人家給追平了!站著的時候,李歧尚且能通過自己優異的腿長拉開微弱的距離,可一旦坐下,那可真是半斤對八兩,比桌麵都齊整。


    洛宓身上的變化還不單單表現在身高上,趁著他昏迷不醒,她已經完成了從豆蔻到碧玉的轉變,正是花苞始綻的年紀,總有點肉嘟嘟的臉頰化為了平滑的鵝蛋臉,一雙大眼睛顧盼神飛,就算嘴裏正啃著肉也能看清一根根濃密又卷翹的睫毛。


    不過這些是假象,等到她一開口,李歧就知道這位明豔佳人內心還是那樣的……英勇豪邁。


    “加水,加水,加水,”洛宓敲著桌子對莫垠水吆五喝六,“有點眼色好不好,有你這麽對待救命恩人的嗎?杯子空了就要主動倒滿嘛!”


    麵對態度如此囂張的恩人,確確實實被救了一命的莫垠水隻能含恨倒水。


    說起來洛宓救他也是順手而為,彼時整個瀾滄秘境都因為她回收力量而崩潰,追著一臉懵逼的修士大軍喊打喊殺的瀾滄山弟子也全部泄了氣,讓不少人躲過了一劫,其中就包括差抱頭鼠竄的莫垠水。


    當然,如果事情發展就到這裏,那就跟其他得救的修士沒什麽兩樣,可偏偏當時追殺莫垠水的弟子舉著一把連環大刀砍到一半,那沒有了支撐的砍刀就直直衝著青年的細脖子掉了下來,若不是扛著李歧的洛宓正巧路過,一腳踢歪了那把凶器,恐怕現在他早就人頭落地了。


    話說洛宓當時會多管閑事倒也不是因為莫垠水和自家小魔尊那一戳就破的發小情誼,隻是她考慮到自己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弱女子帶著一個昏迷的虛弱少年指不定要被外人怎麽欺負,還不如找個冤大頭蹭吃蹭喝。


    於是在帥氣的一腳之後,冤大頭莫垠水光榮上崗,這才有了李歧在拔步床上蘇醒,發現在自己身處某人別院的事兒。


    “幸虧咱們那日連夜出了城,我今日聽到消息,周王已經命大軍包圍了折柳鎮,”為洛宓的杯子滿上水,李歧昏迷的幾日之間已經不知道被蹭了多少頓的青年苦著臉又給少年倒了一杯茶,“這蘆溪州的門派大都在瀾滄秘境裏吃了大虧,肯定不願善罷甘休,估計一個個鼓足了勁要給周王施壓。”


    想到了秘境天上那黑壓壓一片的倒黴鬼,洛宓一邊啃雞翅一邊點頭,說不得可憐的周王一覺醒來就會發現自己床頭蹲了一十八個修士,每個都要求他把其他十七人給燉了。


    當個皇帝也不容易呀。


    “他們這是想封鎖消息,”李歧揉了揉額角,他看上去很餓,實際卻沒動幾筷子,“可鬧得這麽大,又臨近嵐蘇城,瀾滄秘境崩塌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修真界……”


    “嘖嘖嘖,瀾滄山可是不少人的心頭刺,”莫垠水拿起酒盅押了一口,“那群家夥當年做了虧心事,必然會追查此事,咱倆在折柳鎮打的那一架可瞞不住。”


    他嘴上這麽說著,眼睛往少年的臉上瞟,“況且,人人都想得到瀾滄秘寶,就算那些寶貝真的隨著秘境毀了,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會信。”


    “瀾滄山有秘寶?”這回輪到洛宓詫異了,“不可能!”


    她的語氣太篤定,引得桌上的二人紛紛轉頭看她,隻不過莫垠水的眼神裏充滿了驚訝,而李歧隻看了她一眼就轉開了目光。


    “前輩何出此言?”莫垠水興致勃勃的問。


    “開玩笑,”洛宓吐出了口中的雞骨頭,“區區凡間一個門派,供養老娘還不被吃空?不可能,不可能!”


    當年她光吃糖火燒都能吃的四大天尊聞風喪膽,區區一個瀾滄山還不夠她塞牙縫的,況且從她恢複的那一丁點力量來看,那群家夥肯定是下了老本去喂她。


    從她洛大魔劍牙縫裏省出一座寶庫?魔尊都做不到好嗎!


    正在揉太陽穴的李歧突然感到一陣惡寒,他低頭看著碗裏冒著嫋嫋熱氣的鮮筍湯,拿起調羹舀了一勺。


    “哈哈,既然前輩如此肯定,那真相必然如此,”幹笑幾聲,幾日內已經對洛宓異常恐怖的食欲窺得一角的莫垠水明智的放棄了追問,他故作瀟灑的打開折扇,對著自己脖子後麵激出的冷汗一頓猛扇,“然而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財帛動人心,縱然瀾滄秘寶子虛烏有,也總有人不信這個邪。”


    “那群家夥遲早會查到我和阿歧出現在折柳鎮的事,自古正邪不兩立,比起自己學藝不精,他們絕對會更喜歡把失敗歸咎於‘魔頭陰謀’上,到時我倆必然會被推上風口浪尖……”


    “……是你上風口浪尖,”李歧打斷了他的危言聳聽,“我隻不過是無名小卒。”


    “話是這麽說,”莫垠水微微一笑,“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阿歧。”


    “與其眼看情況越開越糟,不如主動退避自保,隻要咱們找個他們進不去的地方躲上一陣子,等風頭過去了,自然天高任鳥飛。”


    說到這兒,他一合扇子,端的是心有成竹,“正好,我便知道這麽一個合適的選擇。”


    “……乾霖州的聚靈窟。”李歧幫他把答案說了出來,他眉頭微皺,喉結上下一動,似是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正是此地。”莫垠水大方承認,他注視著麵色蒼白的少年,倒是顯得十分坦蕩。


    李歧半低著頭沒有回他,一時間房內除了洛宓進食的聲音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最後打破這陣突如其來的沉默的還是咱們英明神武的洛老魔。


    “道理我都懂,”她麵色嚴肅的說道,還用手裏的筷子敲了敲盤子,“但我還想再吃一隻雞。”


    第29章


    洛宓在吃哭莫垠水之前終於住了嘴。


    她摸著尚還有空餘的肚子,望著堆積成山的盤子, 想起來以前壽星公傳授的養生秘訣, 決定這餐隻吃個八分飽。


    得到了撤桌暗示的莫公子如蒙大赦, 火速開始安排起趕路家當, 生怕這位姑奶奶等餓了再吃一頓。


    沒有了礙事的人,房間裏就剩下了洛宓和李歧, 前者摸了摸肚皮, 習慣性的趴到了後者的膝蓋上,拽著的他的手就要往自己身上放。


    然後被大驚失色的主人無情的抖到了地上。


    怎麽回事?


    洛宓躺在地板上, 整把劍都很懵。


    不是說好了一定要當一個盡職盡責的好主人嗎,怎麽摸個肚子就翻臉不認賬了?


    緊接著,她就警醒了起來,麻利的從地上翻起,無視李歧略顯蒼白的臉色湊近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無比嚴肅的對他提出了質疑:“你是不是……”


    李歧的臉色慢慢難看了起來。


    “……在外麵有別的劍了?!”她猛的上前抓住了對方的衣襟。


    被拎起領子的少年一愣, 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我這麽窮,養你都養不起,哪有錢養別的劍。”


    這個理由無法反駁,反駁了就是對洛老魔食量的蔑視。


    “有道理, ”她鄭重其事的點頭, 然後突然就湊近了他認真恐嚇道, “一個檢點的主人是不會同時擁有兩把劍的, 水性楊花的人都會被浸豬籠。”


    李歧配合著她煞有介事的點頭, 再三保證自己不會見異思遷,哄的洛老魔心花怒放,又趴上了他膝頭鬧著要揉肚子。


    這一回,她沒被抖下去,李歧認認真真的按照她的反應調整輕重,專注的像是研究什麽修煉難題。


    洛宓懶洋洋的享受著服務,感受著淌入四肢百骸的暖流,她扭頭去瞧小魔尊,就見他半低頭的姿勢露出了頭頂的發旋,她伸出手指按上了旋頂,一道劍氣灌頂而入。


    “唔!”


    李歧出發了一聲悶哼,從蘇醒開始就一直在腦海裏喋喋不休的聲音發出了一聲慘叫,之後便像是啞了火,還給他片刻的安寧。


    這是醍醐灌頂的後遺症。


    他的腦子如今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他自己,另一部分則存放著張峯之傳給他的瀾滄心法和各類武技,甚至包括一些後者夾帶的私貨想要通過灌頂來扭曲他的思想。


    李歧太習慣這種感覺了,這世上似乎總有人不想他做自己。


    可偏偏,他哪個都不想讓他們如願。


    等到他忍過痛感抬起頭,就看到懷中的洛宓,她長大了不少,沒有了過於青澀的外表,連親密的舉動都顯得有些變味,她把頭靠到了他的肩膀上,雙臂鬆鬆的換著他的脖子,二人倚在一起,依稀是個擁抱。


    莫垠水安排好一切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郎情妾意的畫麵,他覺得這對狗男女一定是在針對他,特意搞死了他的臨時雙修對象後再特意表演你儂我儂,為的就是對他尚且年幼的心靈進行傷害!


    然而莫公子對這種雕蟲小技嗤之以鼻,他紅顏知己遍天下,豈是這麽簡單就能被擊倒的?


    等到時候就叫他們見識一下什麽叫真正的左擁右抱!


    洛宓和李歧這對狗男女如今尚沒有福氣見識何為真正的左擁右抱,不過他們倒是有幸見識到了莫公子的代步法寶——一艘靠千紙鶴拉動的船。


    光看船體的話,這毫無疑問是一艘體態較小的寶船,隻不過在兩邊本來應放置船槳的地方變為了被金絲線拴著的一隻隻等人高的千紙鶴,有幾隻疊的還不怎麽好,怎麽看怎麽覺得翅膀不一樣大。


    “這品味……”洛宓大力拍打著莫垠水後背,拍的他差點吐血,“仙帝也比不上你啊!”


    不光是她,就連一向含蓄的李歧都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隻不過他的關注點似乎並不在造型那裏,“你花錢買這玩意兒,莫世伯沒打斷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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