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個妙計。


    江凜深知這句話的真實性。


    她雖然已經盡量去學會接納他人的善意,可畢竟過去二十餘年她都是從刀尖上走過,想要完全開始依賴一個人,並非那麽容易。


    “我做不到。”江凜認真看著他,沉聲道:“賀從澤,我要的權利和地位,不需要任何人的庇護。”


    賀從澤聞言頓住,半晌他扶額,無奈笑歎。


    ——也對,這才是她江凜最真實的樣子。


    “我對你,不全是庇護。”他開口沉聲,與她對視。


    “江凜,我隻是要你知道,我喜歡的不僅僅是你這個人,更包括你的尊嚴。”


    第28章


    室內靜謐了一段時間。


    許久, 江凜偏過腦袋, 看向窗外,半晌才開口,道:“……你就沒別的事想問我?”


    聞言,賀從澤看向她,眼神複雜。


    他的確還有其它想問的事。


    雖然在和江凜這段時間以來的相處過程中,他早就有了猜測,但當真的確認她曾患有重度抑鬱後, 他的心情竟無比沉重。


    可這種事實在無從開口,於是賀從澤便決定,如果她不主動提起, 他絕不過問。


    可江凜卻總能出乎他意料,願意給予他一分信任, 同他談及這件事。


    賀從澤沉默良久,才沉聲問她:“……什麽時候開始的?”


    江凜知道他在指什麽,她稍加思索, “確診是在我十七歲那年,但如果說開始時間, 估計還能往前推幾年。”


    “那你為什麽從來沒跟我說過?”


    “能用語言表達出來的痛苦, 不具有摧毀人的力量。”她道, 神色平淡:“而且,我不想被別人知道我的動搖。”


    賀從澤沉吟數秒,一字一句:“我不是別人。”


    “所以。”江凜認真直視他,“從現在起, 你知道了。”


    她終究是能體會到的。


    賀從澤遠在海外,能這麽快趕回來,想必是在得知消息後的第一時間訂了機票。這番行為,將他的真實心跡盡數袒露出來,由不得江凜不信。


    他給她多重的情感,她便盡力去回應同等的。


    賀從澤怔住,隨後他扶額笑了聲,無奈至極。


    不惜放下工作都要來找她……看來從此以後,他賀從澤行事再不能隨性,他注定拿不起,也放不下。


    “江凜啊江凜……”   他搖搖頭,為自己的男性尊嚴默哀一秒,道:“我在你麵前,可真是有夠卑微。”


    江凜聳肩,不置可否。


    “你不考慮回應一下我?”賀從澤將手肘支在床邊,撐著下頜笑吟吟地望著她,“我都為你犧牲到這份上了,江醫生你總要給我嚐點甜頭吧?”


    江凜拍拍他的臉,雲淡風輕地回道:“不好意思,我沒辦法把自己沒有的東西送給別人。”


    賀從澤[笑不出來].jpg


    這女人最擅長一句話把天給聊死。


    不過幸好他的接話水準也是一流。


    賀從澤伸手輕輕握住江凜的,就著她的話,語氣溫柔:“所以江凜,我希望你能把這份愛送給你自己,就像我把它送給你。”


    他不管不顧,披星戴月去往她身旁,不懼風雪險阻,他要將她從泥沼中拉出,擁緊。


    而這份愛,和她本身自由並不衝突。


    “我話還沒說完。”江凜不急不慢地將手抽出來,淡聲:“即便是我這樣的人,也同樣期待愛情。”


    話音落下,賀從澤眼底便有輝光映起。


    他起身,在她額前吻了吻,輕笑:“來日方長,我遲早會成為滿足你期待的那個人。”


    江凜麵上沒什麽波瀾,她隻慵懶地嗯了聲,“看我心情。”


    當她舉世皆敵時,他也依舊選擇站在她身邊,無條件信任她、支持她,這份感情不僅是愛慕,更是成全。


    江凜是有感知的。


    她麻木僵冷的心髒,在遇到賀從澤以後,似乎從此開始有新鮮血液循環。它重煥生機,在烈火中熾烤過,燃燒她僅有的殘缺靈魂。


    大抵隻有她自己才清楚,自己這心態的轉變需要多大勇氣。


    而她希望,自己不要再對人心失望。


    -


    江凜次日打完營養液回家後,便被某人摁著休息了幾天。


    美其名曰要她好好養身體,實際上某人卻是以各種理由頻繁登門拜訪,再憑借極厚的臉皮蹭吃蹭喝。


    雖說,江凜的吃喝都是靠他親力親為就是了。


    這日,鬧總也被帶了過來。


    鬧總許久沒有見過江凜,親近得很,膩歪在她身邊,又是蹭又是扒。


    彼時的賀從澤正在廚房切菜,他抬眼看向油煙機,發現不知何時竟也有了被用過的痕跡。


    本來一塵不染的餐台,也終於有了點兒煙火氣。


    簡直就是昭示著他下廚做飯的次數之多。


    原先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他,如今也是個操著菜盤子,接地氣的實用型男人了。


    想罷,賀從澤歎了口氣,回首正要說什麽,就望見一人一貓玩得正好。


    江凜蹲在地上逗著鬧總,臉上難得掛著淡淡笑意。她穿著身寬大的毛絨睡衣,和鬧總並排,乍看像是一大一小兩團毛茸茸的球。


    充滿了居家氣息。


    也許未來的某天,他們會就這樣生活下去。


    想象總是美好的,賀從澤在腦中構造了會兒溫馨未來,邊切菜邊無意問道:“對了江凜,你為什麽那麽怕狗?”


    江凜正給鬧總順毛,聞言動作停滯半秒,她若無其事地答:“我曾經有個很喜歡的小狗,大概在我四五歲那年吧,在路邊撿到的,養了半年就死掉了。”


    “是病死了嗎?”賀從澤頷首表示可以理解,“也是,畢竟你那時還小,容易造成陰影。”


    按照慣性思路,他理所應當將事實認為如此,而江凜卻搖了搖頭。


    “不是。”她道,表情平淡:“是被人從陽台丟下去摔死的,就在我麵前,最後還是我親手埋掉了小狗。”


    賀從澤渾身巨震,他手一抖,刀鋒便劃過指尖,血珠湧現。


    他恍若未見,蹙眉回首看向江凜。


    是該說她語不驚死人不休,還是該說她的經曆太過艱難?


    江凜雖未提及那個人是誰,賀從澤卻隱約猜出來,正是她的父親。


    在一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麵前,做出這種行為……何談“家人”,就是“人”也算不上。


    難怪她如此懼怕狗,難怪她總是噩夢連連,原來所有都歸咎於她黯淡的過去。


    “可能有點反社會。”江凜的語氣仿佛無所謂似的,她淡聲:“不過,‘反社會’這個詞的確適用於我童年所受的教育……並且我也沒能反抗,活成個亂七八糟的樣。”


    她將自己撕碎,仿佛都隻為娛樂。


    賀從澤心頭一陣酸澀。


    他當真想要回到二十多年前,抱緊那滿懷心事的女孩,摸摸她的頭告訴她,你這個小姑娘已經盡力了。


    “這世界上所有的努力和童真,都值得被重視。”賀從澤望著她,一本正經道:“江凜,能在逆境裏成長到現在,你很厲害。”


    “你倒會說話。”江凜慢悠悠起身,看了眼賀從澤手上方才被劃出的傷口,便去臥室裏拿了創可貼來。


    她上前看了看他的手指,見沒什麽大問題,便隨便清理了一下傷口,把創可貼包了上去,淡淡道:“小心點兒,賀公子這麽矜貴的身子,可不能隨便見血。”


    二人肌膚相觸的瞬間,賀從澤發覺江凜指尖泛冷,便輕輕收入手中。


    他輕笑:“在我這兒,你最矜貴。”


    “不過凜凜,我很高興你願意告訴我這件事。”說著,他從善如流地吻上她手背,低聲:“不論怎樣的你,我都無條件接受。”


    江凜是個心裏防線十分嚴密的人,這點在賀從澤初次遇見她,就已經知道了。


    江凜鮮少談起自己的事,家庭背景迷霧重重,就連個人情緒都控製得滴水不漏,將所有事層層埋在心底,她不主動揭開,別人也不主動探索。


    可賀從澤能感受到,她心頭的堅冰實際上已經在緩緩融化,隻是還需要更多的溫暖與耐心,才能徹底使其無暇。


    清冽又柔和的氣息包圍了江凜,她垂下眼簾,在抽手和不抽手之間糾結數秒,最終還是沒動。


    算了,就當人工暖手了。


    事實證明,賀公子並沒有那麽嬌貴,破了個手的事兒,他將刀撈起來,照舊在廚房忙活。


    生活技能基本為負的江凜,便心安理得地抱著鬧總靠在陽台,難得好心情的等起了日落。


    鬧總在她懷中乖順無比,毛茸茸的身子軟乎乎地貼著她,有種奇異的溫柔感自江凜心底滋生,她斂眸瞧著這慵懶的小家夥,不知怎的彎了唇角。


    或許,她是說或許——


    賀從澤,真的帶給了她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江凜心情平靜地眺望遠方,看見緋色暈染上天際,如同水彩塗抹於紙上,掀起了淺淡綺麗的一角,趨於幻化。


    鬧總糯糯地“喵嗚”了聲,江凜的思緒好似這時才被拉扯回來,耳畔響起了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賀從澤不知從哪翻出個杯子來,杯口冒著騰騰熱氣,他正拿小勺攪著裏麵的液體,她後知後覺的才發現是咖啡。


    江凜溫馨提示道:“那是速溶的。”


    “我知道。”賀從澤表示不屑,“我再怎麽玻璃胃,也不至於喝不下去速溶咖啡,雖然是挺委屈自己的。”


    最後一句話完美袒露了他的真實想法,江凜聳肩,倚著圍欄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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