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現在身處何處都不得而知,這樣的境地,他可沒心情吃什麽飯。


    阿蓉有點意外,還想勸勸他呢,身後冷不防傳來一聲驚呼。


    阿林站在門口,一臉驚異的指著這位“從天而降”的男子問,“姐,他……他是誰?”


    他是誰?阿蓉自己也還不知道呢,隻好含糊回阿林,“那個……我昨天路過溪邊,看見他昏倒,便扶了回來……”然後把阿林擱下,繼續勸他,“你還是吃一點吧,你病了,不吃飯怎麽能好呢!”


    她覺得他一定是生了什麽病,否則好好一個人,怎麽會昏倒在荒山上呢!


    淩瑧依舊拒絕了,隻是問她,“這裏是什麽地方?”


    沒等阿蓉開口,一旁的阿林搶答道:“這是雲望山……旁邊的小山包,呃,山下就是柳林村,”再度瞅了瞅他,一臉警惕的問,“喂,你不是本地人吧!”


    這小子有點語氣不善啊,阿蓉轉頭看了阿林一眼,有點奇怪,剛見到人家,哪來這麽大火氣?


    阿林衝她撇撇嘴,表示對這個陌生人很鄙夷:對救命恩人說話時語氣這麽冷淡,也並不看著人,一點基本的禮貌都不懂,枉他穿一身料子這麽好的衣裳。所以嘍,也別怪他不客氣了。


    淩瑧倒並不在乎他的語氣,此時心思都在對方的話中——這是雲望山旁的不知名的小山,山下是柳林村,柳林村他並不熟悉,但是聽起來,似乎已經離別院很遠了。


    淩昌這次果然是下了狠手,派出這麽多高手折騰了一夜加一個白天,明擺著要取他性命!雖沒叫他得逞,自己此番也著實狼狽,這筆賬該怎麽算才好!


    見他一時沒說話,阿林繼續追問,“喂,你是從哪裏來的?”


    阿蓉倒沒對這個陌生人生氣,聽見阿林的問話,忽然想起一個主意,跟淩瑧說,“你是本地人嗎?倘若家在附近,可以叫阿林替你傳個信兒,讓家人上來接你。你這樣,怕是下不了山吧?”


    淩瑧已經回神,聽見問話,終於答道:“我是本地人……不過家並不近,就不麻煩這位小兄弟了。”


    他又拒絕了,阿蓉沒辦法,隻好點頭,阿林又問道:“那,你是‘富家公子’吧?”見阿蓉扭頭看自己,跟她小聲解釋,“姐你瞧,他身上的衣裳,瞧著是好料子……”


    阿蓉當然看出來了,她當然也好奇,隻是一直沒顧上問罷了。


    淩瑧聽見這句話,神色終於有所鬆動,似自嘲般,帶了一絲微弱的笑,答道:“不知小兄弟所謂‘富家公子’是什麽,我……我隻是家中不缺衣少食罷了。”


    顯然是自謙的話,姐弟倆都聽出來了。阿蓉與阿林對看一看,心中有了數,也竟然都開始有些小小的興奮,一個家境優渥長相英俊的公子哥兒忽然“身負重傷”出現在荒山上,這背後得有多麽曲折離奇的故事啊,簡直像戲文一樣!


    況且很快阿林又發現一件更離奇的事,小屋年久失修,正巧有一小團灰塵從屋頂落下,幾乎貼著這陌生人的臉落地,而他雖然有所躲避,但視線依舊未曾移動過。


    小少年忽然有了一個猜想,為了印證,試探的問,“這位公子,你的眼睛看不見嗎?”


    這話一出,阿蓉瞪大了眼睛看過來,表示對他的問題匪夷所思,然淩瑧卻隻微微一愣,隨即大方承認,“的確,我的眼睛……看不見。”


    什麽?


    阿蓉震驚了,長得這麽好看的一個人,居然會是個……瞎子!


    這也太可惜了吧!


    阿林也一愣,這才明白過來,難怪他說話的時候一直不看人,他也跟阿蓉一樣不可思議,畢竟先前這人的行為舉止,一點都不像個瞎子,他也覺得,這幅樣貌,做個瞎子,實在太可惜了。


    人家大方的承認了,這下倒輪到姐弟倆不知如何是好了,畢竟在正常人看來,這真是莫大的悲哀,他們年紀還小,不懂得眼下還說些什麽。阿蓉咳了一聲,“那實在太可惜了……那個,粥都涼了,先出去吃飯吧……要不,我給你端進來……”


    “不必了。”


    淩瑧再次拒絕,“姑娘先去吃吧,我在這裏已是打擾,不敢再勞煩。”語罷收斂情緒,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


    阿蓉還想說些什麽,阿林撇撇嘴,使使眼色,硬把她拉了出去。


    姐弟倆坐在院子裏麵麵相覷,阿林覺得此人雖然可憐,但有種輕狂之氣,與其熱臉貼冷屁股,還不如趕緊填飽自己的肚子呢,阿蓉姐煮的粥最好吃了,於是唏哩呼嚕的埋頭吃起粥來。


    雖然隻是山泉水與農家普通的糙米,但加上一點阿蓉自己晾的筍幹,就變得鮮美無比起來,小少年再也顧不得說話,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阿蓉卻沒了胃口,瞅了瞅屋裏,開始皺眉思索。


    這人也太可憐了,簡直跟自己有的一拚!


    她原本一個尋常的農家姑娘,唯一的長處也就是模樣長得好點,然沒料到打去年年底開始,臉上不明不白的生出一塊紫斑,正巧就在右眼的下麵,不僅無法遮擋,而且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大,尋常的大夫治不了,漸漸地,村裏開始有人叫她醜八怪。就連她的養母,阿林的娘陳氏也開始嫌棄自己,從開始的冷嘲熱諷到最後惡言相向,她終於無法忍受,便卷了包袱躲到山上來。


    雖說落得清靜,但她也明白,現在她除了有這處棲身的破院子,活的簡直就是個野人。


    可看看這個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她並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料想應該同自己差不多吧!一個瞎了眼的富家公子,到底也被家人嫌棄了,被騙來這荒山最後丟棄……


    她暗暗的想,幸虧自己發現了他,否則說不定已經滾到河裏淹死了……


    這樣看來,自己跟他,究竟誰更慘?


    應該還是他吧!自己畢竟吃慣了苦,原本就是被人撿回家的孤女,如今無家可歸似乎也沒什麽;可他,一位公子哥兒淪落至此,落差難免更大,他現在應該很絕望,否則也不會連飯都不肯吃了。


    阿蓉忍不住歎息一聲,對他泛起強烈的同情心來。


    她沉浸在想象中,忍不住的輕聲歎息,阿林抹抹嘴,不解問她,“姐,你怎麽了?”


    阿蓉懶得解釋,料想這些愁苦感慨他也未必能理解,隻搖搖頭。


    阿林自己想了想,主動安慰道:“姐你別擔心,我抽空還會過來看你的,你還需要什麽不,我回去替你準備……”


    阿蓉搖頭說不,阿林忽然不再說話,默默低下頭想了半天說辭,才又抬起頭來,“姐,你不要著急,也別灰心,我……我再跟娘好好說說,爭取早點叫你回家。”


    阿蓉聞言一愣,終於抬頭看他,小少年一臉少有的認真,叫她心中忽然一暖,她笑了笑,卻依然搖頭,“不必了,阿林,你不必擔心我,我有手有腳,總不至於餓死的,你也不用求你娘,她雖然是你娘,可不是我娘啊……”


    緩了緩,她撩開擋在右眼的頭發,小心問道,“阿林,我臉上的這塊鬼東西,小一些沒有?”


    阿林仔細瞧了瞧,斟酌了一下,想說句假話來安慰她,還沒張嘴就被她截住,“好了,我曉得了,還是老樣子!”


    低頭歎了口氣,她又幽幽問道,“是不是比以前更醜了?”


    阿林忙堅定搖頭,“沒有沒有,跟從前一樣。”


    跟從前一樣?就是說還是個醜八怪……


    阿蓉懊喪的垂下頭,那縷長發也跟著重新垂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悶聲道:“阿林,你回去吧,回去好好念書,不要管我,將來自己有出息就成了。”


    阿林當然不答應,“我怎麽能不管你呢,你一個人在這裏,現在還好天還暖和,以後天冷了怎麽辦?我,我一定想辦法叫你回家!”


    家?她苦笑一聲,那才不是她的家呢!


    但是冬天怎麽辦?


    這雖然的確是件難事,可沒有好辦法,整天發愁也沒用啊!她又抬起頭,瞧著這雖然破爛,卻四處開花的小院兒,笑著說,“總會有辦法的,林子裏的鳥兒都凍不死,我一個大活人還能凍死麽!嗯,我可以趁秋天多攢些柴火,天冷了躲在屋子裏燒柴好了!”


    她總是這麽樂觀,就像小時候,哪怕被娘罰著不許吃飯,她也還能笑著給他唱歌聽。阿林忽然覺得鼻子發酸,阿蓉不經意間回頭,瞧見他泛紅的眼眶,不禁嚇了一跳,忙道:“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你晌午還得回家呢,趕緊下山吧。”


    阿林不情願,說要留下陪她,她一瞪眼,嚇唬他,“等會兒看你不回家,你娘肯定要去書坊找你,到時候你偷跑出來的事兒不就露餡了?小心又要挨藤條,趕緊回去吧!”


    聽到“藤條”,阿林頭皮一緊,終於立起身來,阿蓉笑了笑,拿起一旁的竹筐,拉著他往外走:“一起走吧,我正好要出去挖野菜了,順道送送你!”拉拉扯扯,終於把微胖的小少年“趕”出了破院子。


    抬腳走幾步,阿林想起要緊事,停腳問她,“姐,屋裏的那個‘瞎子’怎麽辦?”


    阿蓉一愣,想了想,歎息說,“還能怎麽辦?叫他先待著唄,總不能趕他走吧!”


    阿林也想了想,忽然跺腳,“不行,我不能先走,留下你一個人,萬一他欺負你該怎麽辦?”


    阿蓉撲哧一笑,根本沒當回事:“他欺負我?他欺負我什麽啊?我又沒有錢財,再說……”抬手指指自己的臉,“我現在這樣,旁人跑都來不及,他還會欺負我啊!”


    阿林急的,都快結巴了:“可……可是,可是他看不見啊!”


    阿蓉倒是點頭讚同他,壓低聲音道:“所以啊,他又看不見,難道還能把我怎麽樣嗎?”


    呃……阿林一愣,好像也有道理。還想再思量一下,被阿蓉再度嚇唬,“趕緊走吧,你是不是又忘了藤條的滋味了?”


    阿林皮肉一緊,還真是怕了,算了,還是先走吧。


    剛要抬腳繼續走,阿蓉又說等一等,跑回屋裏去了。


    屋裏頭那人還是那樣,阿蓉咳了一聲,道:“我去送送我弟弟,你先休息一下啊。”


    淩瑧看不出什麽情緒,隻道:“姑娘請便吧!”


    阿蓉哎了一聲,這才又出門去了。


    頭頂的日頭已經強盛起來,透過樹木繁茂的枝葉,在林間投下斑駁透淨的光。姐弟倆在小路上慢慢走,這山頭離村莊不遠,小時候,阿蓉常跟著大人們上山來挖春筍找野菜,阿林作為她的“小尾巴”,對這裏也很熟悉。近幾年風調雨順,村民們的日子好過了很多,少有人再上山來尋野菜,這山便慢慢安靜了下來。


    此時姐弟倆邊走邊說上幾句閑話,好歹又為這荒山增添了些許生氣。


    小時候幾乎寸步不離,如今居然要這麽久才能見一麵,阿林很不舍得阿蓉,方才好些話還沒說完,這會兒再續起來,從自家院裏的花貓再到村裏誰家新娶的媳婦兒,沒過多久,已經能看見山下的良田,阿蓉終於打斷阿林的話,跟他道別,“你自己下山吧,進門前記得拍拍鞋上的土啊,別叫你娘起疑!”


    阿林不情願的朝她擺擺手,終於依依不舍的下山去了。


    阿蓉自己站了一會兒,眼看小少年的身影就要淹沒在綠林之中,忽然想起一事,忙揚起嗓門喊了一句,“等阿歡生了小貓崽,記得帶一隻給我……”


    小少年也揚著嗓門回話,“知道啦!”


    山林間繚繞起兩人的回音,如巨石底下的溪水一樣清冽,又像山尖纏繞的雲霧,隨風漸漸彌散開來,也終於叫不遠處半山腰正辛苦探尋的人們,有了一絲希望。


    第三章


    雖然出門的時候提著竹筐,可今天阿蓉暫時沒心思去挖野菜,送阿林下山後,又折返了回來。


    屋裏頭多了一個人,還是個看起來很是“弱不禁風”的瞎子,她有點放不下心。


    山路走得人頭上冒汗,眼前的垂發更是火上澆油,阿蓉幹脆一把撩到耳後——這原是遮醜的,可阿林說得對,他又看不見,何必多此一舉呢!


    因為這張“半道毀容”的臉,她已經極少與生人打交道了,但這個人看不見,倒叫她倍感輕鬆。


    屋前有棵上了年紀的榆樹,給不大的院落蓬起一片樹蔭,方才走路有些趕,阿蓉在陰涼裏歇了口氣,屋裏的人早已聽見她回來,問道:“姑娘不是送人去了,這麽快就回來了。”


    阿蓉一愣,進屋看見他,解釋說,“山下就是村子,阿林已經那麽大了,送幾步就行了,不會找不到家。”


    說著一邊放竹筐一邊誇他,“你的耳朵真靈。”


    淩瑧對這樣的誇獎無動於衷,誠實道:“眼睛看不見,耳朵總會敏感些。”


    這話聽著有些可憐,好在他臉上並無什麽可憐的神情,阿蓉不知該說什麽,隻好笑笑,不過很遺憾,他也看不到。


    許是沒了旁人在,這人漸漸不似方才的高冷,居然多話了起來,又問道:“姑娘怎麽不與家人同住?”


    阿蓉哦了一聲,答道:“那個……他們不要我了,我就出來了。”


    嗯,還有這樣的事?淩臻又問她,“既是骨肉至親,又如何會不要你呢?”


    “骨肉至親?”阿蓉木著臉搖搖頭,“我不是他們生的,是幾年前撿來的。”


    他更加感興趣了,繼續問,“那便是養女了。既然養了你,為何又不要你了?”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阿蓉瞧了瞧他那張無暇的臉,想了想,還是決定如實告知,道,“我年前生了場病……不知怎麽,臉上長出一塊紫斑來,治也治不好,阿林的娘看不上我了,嫌我白吃糧食,我也不願意在村裏待著,就自己上山來了。”


    說著悄悄打量他的臉,看他的反應。


    但他沒有什麽一樣的神情,又是點點頭,算是了解了,竟又一時再也無話了。


    阿蓉有點尷尬,想了想,問他道:“你覺得怎麽樣了?還難受嗎?”


    淩瑧微咳一聲,“已經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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