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點點頭,恰巧遠處天空傳來聲悶響,像是雷聲,她跑出去看了看天,有點著急,“剛才天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麽像是要下雨了?”昨天在後山的林子裏新發現了些蘑菇,她本想等長肥些再摘,可那種菌子經不得雨淋,看樣子,現在必須得趕在雨前摘回來了。


    她回頭跟屋裏人道:“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下雨了,你別出門,山上路滑,你又看不見,萬一跌進山溝裏就不好了。”


    說著便撿起剛放下的竹筐,匆匆忙忙出了門。


    周圍安靜下來,人的確已經走遠,淩瑧開始再度猜測。


    這姑娘到底是不是淩昌的人?目前看來,似乎不像。如果是淩昌的人,那他昨夜昏睡,她會很容易得手,況且今早他便已經了解了,她並不會武功,淩昌想取自己性命,又如何會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呢?


    也許她所說都是真的,這隻是一個獨居在山上的孤女罷了。他凝眉,輕吸一口氣,鼻尖傳來隱約香氣,此處環境應是安全的,他立起身來,試著往外走,出了小屋的門來到院中,那嗅覺豁然開朗。


    他能聞到,這院子裏種了許多的花,比如方才那香味,便混著是茉莉與忍冬,茉莉的香味已經不太濃烈,應是昨晚開的;忍冬卻應是今早剛開。如他自己所說,眼睛看不見,其他感官都靈敏的多了,他還能聞出,茉莉與忍冬的下麵,是幾叢山間常見的野菊,嗯,周邊還有剛剛開花的野天麻……


    忍冬,野菊與野天麻隨處可見,茉莉可不會在山間瘋長,應是有意栽種的,且看來這裏住人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姑娘的身世若真如她自己所說,那這個場景,倒挺有情趣……


    還在聞著花香,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極特別的鳥鳴,他忽然皺眉,不錯,這正是給他的信號,他的人終於找來了。


    他給予回應,果然沒過多久,就等來了結果,有兩人從天而降,看清是他,撲通一下跪在麵前,齊聲喚,“少主!”語聲裏掩藏不住的欣喜。


    他可沒表現出歡喜,直截了當的問,“現在如何?”


    貼身護衛安瀾先回話,“山莊已經平安,城中家宅並無異動。”


    “平安……”他問。


    安瀾當下脊背發冷,一旁跪著的秋遲也趕忙垂下頭來,二人齊聲說,“是屬下有失防範,令少主此番曆險,請少主降罪!”


    此番的確狼狽,敵人來勢洶洶,夜襲雲望山莊,竟逼得他連夜逃出,他從臨安城避入雲望山,原就是為遮人耳目,好以專心養病,讓眼睛盡早複明,可前夜殺手已經破門而入,最近之時,刀鋒已經擦過他的衣袖,若在平時,旁人絕不可能近他的身,但這次,若無安瀾及時衝進來,他或許,沒有機會再與這二人說話了……


    所以,首先,他眼盲的消息已然走漏,其次,山莊有內鬼。


    罪當然是要降的,他自己住的地方,防衛出了紕漏,安瀾與秋遲這兩個首席護院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然身為少主,他也明白用人之道,眼下趕緊揪出內鬼,平複混亂才是頭等大事。


    他示意二人起來,問,“可有留活口?”


    安瀾趕緊回話:“回少主,對方約有六十人,其中多數已死,約有十人逃脫,屬下等抓住三人,現已關押,如何處理,聽憑少主吩咐。”


    其實有沒有活口又有什麽關係呢,用腳指頭都能想出這是誰的手筆。他道:“先好好看著,”想了想,又問,“可查出是何處的功夫?”


    他一直疑惑,淩昌何來這麽多的高手?


    安瀾看了看秋遲,示意他來回話,秋遲道:“應是鶴山派。”


    淩瑧有些意外,“北翼鶴山?”


    秋遲點頭,“是。”


    淩瑧沉沉吐出一口氣,“單憑他,能調動北翼人手……看來,淩昌背後還有人在。”


    這是自然,北翼距江南千裏,能使得動鶴山派的高手來刺殺他,絕非淩昌能辦到的,如此來看,淩昌恐怕也隻是顆棋子罷了。


    秋遲點點頭,神情很是凝重。


    安瀾也好不到哪兒去,皺眉想了想,還是先勸道,“少主,荒山野嶺不宜久留,您看,是先回山莊還是臨安?”


    山莊能出內鬼,想來臨安城中的家也未必能好到哪兒去,他道:“先去清查,雲望山與臨安都不可放過。還有,你們已經找到我的事,先不要聲張。”


    安瀾遲疑道:“少主,您……還要待在這兒?”


    他歎口氣,曆經這麽一場,他真不知,還有哪裏是安全的地方。他問,“你們找的容易嗎?”


    安瀾汗顏,“屬下無能,若非少主回信,恐怕還要再費些功夫。”


    “那就是了。”


    現在看來,暫時待在這裏,也未嚐不是不可行的。


    淩瑧冷笑:“他不是千方百計想要作亂嗎?姑且成全他一次。傳話給文叔,趁這陣子,好好查查,都有誰與淩昌裏應外合,查清楚些,也好一起算賬!”


    安瀾低頭應是,淩瑧沉默一會兒,忽然凝眉沉吟:“北翼,北翼……”


    忽然升起一個念頭,他跟安瀾道:“臨安書房內,有一本《邊域奇術》,你見過文叔後,將它取來。”


    安瀾道:“是……”環顧四周,猶疑一下,還是勸道:“少主,此處環境實在簡陋,您待在這裏恐怕不妥,不如讓屬下為您另覓別處,或者,先將此處修繕一下?”


    如何修繕?是要集結人手大興土木,唯恐天下不知?他搖頭否決了,隻問道:“可帶了固元丹?”


    秋遲趕緊上前一步,從懷取出一隻小瓶,遞到他手中,他接過來取出兩顆藥丸服下,身體終於舒服了一些,而後才又吩咐秋遲:“山下柳林村,有戶邵姓人家,你去查一查。”


    秋遲應下,他說,“去吧。”


    兩人便離開了這山中小院。


    ~~


    阿蓉著急忙慌采完蘑菇,雨卻遲遲未下,抬頭看了看天,不由得傻了眼,這老天爺,逗人玩的嗎?來的路上還一大塊烏雲,她才剛忙活完,又萬裏晴空了,雨都給下的哪兒去了?


    不過雨沒了也好,不必怕淋濕衣裳,還能趁著好天晾曬蘑菇,她鬆了口氣,擦擦頭上的汗,背起竹筐往回走。


    一路都有溪水相伴,她找了處幹淨的地方坐下來稍作歇息,順便伸手掬水洗了把臉,再喝上幾口。溪水是從玉蝶潭裏流出來的,冰冰涼涼,還帶著隱約的香氣,她先將臉打濕,再抬起頭來讓風吹幹,整個人很快就涼快了下來,舒服極了。


    陽光很好,就算閉著眼也能感覺到亮堂,她忽然一怔,想到一個問題,看不見是一種什麽樣滋味呢?是不是周遭一點光亮都感覺不到,眼前隻有徹底的黑暗?


    那樣豈不是舉步維艱,什麽也幹不了?


    實在是太可憐了,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小院裏的那個人,同情心一下泛濫起來,再也顧不上享受,背起竹筐,加快腳步往回走。


    第四章


    安瀾與秋遲走後,淩瑧又在院裏站了一會兒,最起碼此處是安全的,而且花香怡人。


    阿蓉回來了,推開破舊的木門,正看見老榆樹底下,白衣青年長身玉立的畫麵。


    她有些呆愣,從前在村裏待著,能見到的,也都是些鄉野村夫罷了,一個個膚色黑亮,五大三粗的;這樣幹淨文氣的人,真是頭一次見到……恍惚一瞬間,她又覺得有點眼熟,隻是從前的記憶已是一片空白,她努力想去回想,那感覺卻再也找不到了。


    淩瑧知道是她回來,微微側頭,她心思便立刻回到眼前,問道:“你出來了?”


    他嗯了一聲,說:“你種了很多花。”


    她一笑,心情忽然輕鬆起來,指著跟他介紹,“春天的時候牆角這裏隻發了幾叢野菊,怪單調的,我就叫阿林折了幾支茉莉,嗯,他們家很多。這種花很好養,插下去就能活……後來,我出去的時候看見好看的,也會挖幾棵回來,比如這株金銀花,還有這幾棵開紫花的,一串串的很好玩,隻是不知道叫什麽……”


    “野天麻,”他忽然答她,怕她聽不懂,又給了一個通俗的名字,“民間叫益母草。”


    她哦了一聲,忽然覺得奇怪,問他說,“你不是看不見嗎?也是聞出來的?”


    他點頭說是,表情和緩許多。阿蓉生出許多好奇心來,試探著問他,“你是不是以前也能看見?不是從生下來就看不見吧?”


    他說當然,“我是半途‘瞎’的。”


    “瞎”字聽來很重,一般人可不會這麽說自己,他應是聽見阿林臨走時跟她嚼的耳根了。阿蓉臉上一熱,忙跟他解釋,“阿林才剛十二,有時不太懂事,你別往心裏去啊!”


    淩瑧淡淡一笑,“他說的是事實。”


    瞧著他不像太脆弱的人,阿蓉咳了一聲,繼續問他,“那……他們把你趕出來,也是因為你看不見了?”


    淩瑧一愣,“他們……誰?”


    阿蓉說,“你家裏人啊……”她忽然啊了一聲,猜測道:“難道你也跟我一樣,是他們撿來的?”


    “……”


    淩瑧有點哭笑不得:“我不是撿來的。”


    不過想了一下,又歎息道:“如果我一直看不見,料想也差不多了。”


    諾大的一個江南淩氏,他失明的消息一旦落實,必定會風起雲湧,他並不是很有把握,如果這毒解不了,一個永遠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他,還能掌控這份家業嗎?


    而父親呢?會不會很失望?


    有點悲戚,甚至有一些莫名的恐懼……


    原本他隻是不太愛說話,瞧著有點冷,可此時看起來,那身影竟然有些黯然,阿蓉暗道壞了,自己這麽唐突的問,定是戳到了他的傷心處了,便趕忙岔開話題:“那……既不是從小看不見的,應該能治好吧!”


    他回神,半是歎息說,“也許吧。”


    阿蓉繼續安慰,“你不要難過,凡事都有希望的!”


    他並不是一個悲觀的人,隻是自己也是醫者,這件事到底容不容易,他很清楚。希望是好東西,但世上一切,不是僅憑希望就能成事的。


    他勉強笑笑,“嗯。”


    他半垂著眼眸,雖是勉強,但笑起來的樣子已經非常好看,阿蓉目光凝在他臉上,有些移不開眼了。呆愣過後,自己終於反應過來,忙低頭說,“你早上沒吃東西,餓了吧……我去煮飯。”說完半是逃跑般的溜進了牆角的小飯棚裏。


    不一會兒,山間便揚起炊煙,沒費多少功夫,阿蓉便把飯給端了出來。午飯其實很簡單,依然是粥罷了,山上可以尋來野菜野果,卻尋不來米糧,僅靠阿林給她背上來的那點米過活,她必須節省。


    不過相較早上,這次的粥還是“豐富”了許多,有剛才從路邊摘來的雜菜,還有搶收回來的菌子,不過因知道他是“富家公子”,阿蓉有些不好意思,將碗放至他麵前,慚愧道:“山上隻有這些,你可能吃不慣,不過雖然簡陋,你好歹也要吃一點,不然身體真的會吃不消的。”


    已經服用了固元丹,照道理說他不會餓的,但當那冒著熱氣的粥推至麵前,他還是忍不住動了動喉頭,大約因為跟她說過一會兒話,有大約是已經聯絡到了自己的人,淩瑧沒了早上的戒備,終於不再推卻,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勉強端起了碗。


    傲嬌的人突然給個麵子,阿蓉很高興,一高興就忍不住話又多了起來,跟他道:“你多吃一些,要養好身體才能從長計議。你瞧,你的眼既然還能治好,我想,你家人很快就會回心轉意了,說不定明天就會回來接你了……就算他們暫時沒來,也沒關係,”她大方道:“你可以先待在這裏。”


    他說謝謝,她不好意思笑道:“反正這裏也不是我的,原來的主人走了,這裏荒廢很久了。”


    語罷又老成的歎息,“你看我,都成這幅模樣了,還要努力過活呢!”她擱下剛端起的碗,一邊想一邊說,“我覺得我的臉興許也能治好,村裏大夫不行,我可以去找別的,嗯,聽說臨安城很大,那裏肯定有神醫。”


    她端起碗喝了幾口粥,又有些擔憂,“不過臨安的神醫診金一定很貴……”


    想了想,她又忽然問他,“這粥味道怎麽樣?”


    淩瑧實話實說,“不錯。”


    她眼睛一亮,“對了,我可以多曬一些菌子,拿到鎮上去賣,總有一天會攢夠診金的。”


    淩瑧沒有吃飯時說話的習慣,所以對於她的宏偉藍圖不發表意見。


    阿蓉想了想,問他道:“你覺得怎麽樣?”


    淩瑧將粥吃完,擱下碗,才道:“臨安雖大,並不見得就有神醫。”


    她一下失望,又有些著急,追問道:“那哪裏才有?”


    他高深莫測,“待我眼睛好了,再告訴你。”說著摸索著起身,又補充道:“粥味道很好,快些吃吧,涼了會傷脾胃。”


    阿蓉哦了一聲,這才終於把心思放回到吃飯上。


    午後日頭烈,阿蓉也沒什麽事可做,去後山采了趟菌子,早已累的不行,安頓了下淩瑧,回到自己的臥房倒頭睡去,待到醒來,日已西斜,天又涼快了下來,她伸了個懶腰,抱起換下的髒衣裳,跟樹下閉目養神的淩瑧道:“我去溪邊洗衣裳了。”


    淩瑧正集中精力運氣,當然沒空跟她回話。


    阿蓉瞅了瞅他,見他一動不動,猜想他該不會睡著了吧?想了想,又回屋找了條被子,輕手輕腳的披在他身上,這才放心離開。


    淩瑧微微皺眉,身上覆著的舊被隱約散發著少女身上的味道,自母親走後,他再無與異性親近過,所以雖然這味道僅如山間野花般清淡,他依然有些不適應,不過距調息結束還有兩刻鍾,他依然忍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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