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她吃了一驚,一下停住腳步緊張的問,“你做了什麽,怎麽惹到他了?還有還有,他是誰啊?”


    他是誰?


    他斂眉說,“曾是我的親人……我什麽都沒做,他想殺我,不過因為我是長子嫡孫罷了。”


    長子嫡孫,才有繼承家主的資格,然諾大的家業陡然易主,他又年輕,正值壯年的淩昌自然心有不甘,陰謀詭計迭出,所求不過就是家主之位罷了。


    他的語氣已是十分淡然,阿蓉卻在旁聽的膽戰心驚,這就是大戶人家的生活?


    這樣想來,自己這“野人”一樣的日子倒還不錯,不求別的,最起碼安穩。又走了一會兒,阿蓉忽然靈機一動,問他說,“那你的眼睛……也是被他害的?”


    “不錯”他說,語聲裏卻聽不出仇恨與沉重。


    她卻氣得不行,停下腳步來認真說,“這人心真是太壞了!阿啟,你一定要好起來,等眼睛好了,去找他報仇!”邊說邊拍他臂膀,算是十分真誠的鼓勵。


    仇自然是要報的,可這樣一番突如其來的鼓勵,卻隻換來他的心底微漾,他笑了笑,緩聲說,“好。”


    又走幾步,之前尚算寬敞的路就變成了羊腸小徑,兩側還都是深溝,阿蓉牽著樹枝的一端,放慢了腳步,還不停叮囑他,“小心點兒啊。”


    淩瑧輕聲說好,乖乖跟在她身後。


    兩刻鍾後,終於臨近水潭,鼻尖能聞到清冽水汽,阿蓉心情不錯,回頭跟他說,“到了,你聽,有流水聲呢!”


    他當然也聽到了,隻是不止流水聲,他還聞到了一種特殊的香味。


    “那是什麽?是什麽果子嗎?”他問,聞起來似是果實成熟的香氣。


    “沒有果子啊,”她環顧一圈,忽然驚喜道,“開了許多花,好漂亮!”


    她領他過去,他嚐試著摸索,忽然怔住了,問她,“這花,是不是像雀鳥?”


    阿蓉細看了一下,忙點頭,“是啊,一串串的,像許多小鳥兒。”還好香,她湊近聞了聞,說,“像熟透了的果子。”


    淩瑧可以肯定了,他麵前的,是江南極少見的“仙人藤”。


    仙人藤通常隻生在塞北,且隻在初春開放,可眼下已經六月,在這江南不起眼的荒山中,竟然悄悄開著仙人藤。


    所以,這處的山水,實在神奇。


    心間感歎過後,他對阿蓉說,“這花兒可以吃,你摘一些,等會回去可以煮湯。”


    “真的?”阿蓉很驚喜,忙摘起花兒來。她剛才聞到香味就很有食欲了,隻是在考慮能不能吃,眼下淩大夫發話,她隻恨自己沒帶竹筐出門呢!


    阿蓉興高采烈的摘著花,淩瑧則自己往試著潭邊走,這幾天他的視力進步不小,明與暗的區別越來越大,他小心辨別光線,慢慢走,走出樹蔭後,水汽撲麵而來,眼前一下豁然開朗。


    “這便是玉蝶潭。”他輕歎。


    阿蓉采了幾串花,湊過來為他介紹,“因為水是玉一樣的顏色,潭子的形狀又很像蝴蝶,所以叫玉蝶潭。”


    他雖還不能清楚看見,但也已感受到這潭水的魅力,兩人皆被沉醉,一時無話。


    然而沒過多久,寧靜的氣氛忽然被打破,阿蓉興奮的指著潭中直叫,“魚!”


    放眼望去,正有條肥魚愜意的遊在清澈水底。


    “比咱們吃過的都大呢!”她感歎。


    肥魚很囂張,似乎知道她抓不住自己,肆無忌憚的在她眼皮底下盤旋。


    她恨得牙癢癢,“我怎麽沒帶張漁網……”


    淩瑧失笑,有心幫幫她,指尖悄然用力,水中肥魚頓時翻了肚皮。事罷拂袖,輕飄飄的說,“可以了。”


    阿蓉頓時目瞪口呆,“你,你你怎麽做到的?”


    “小時候常練,挺簡單。”他說。


    她都結巴了,“可,可是你不是看不見嗎?”


    “聽聲音啊!”他一臉莫名,看不見就什麽都做不了了嗎?太小瞧他了!


    “魚在水裏,你也能聽到聲音?”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他說。


    如果心足夠寧靜,微風都可以聽得到,何況是流水?


    阿蓉還想說些什麽,淩瑧忍不住提醒她,“那魚隻是被打暈了而已,你再不趕緊撈,等它醒過來就晚了。”


    “哦,對對!”阿蓉這才挽挽衣袖,趕忙將魚撈了起來,一通忙活等把肥魚結結實實的抱在懷裏,她才終於有空,抬起臉來無比崇拜的說,“阿啟,你真厲害!”


    淩瑧“嗯”了一聲,表麵十分淡然,然心裏在暗暗感歎,幼時苦苦練習的暗器,這時候才派上用場呢。


    魚還在活蹦亂跳,兩人已經不約而同的聯想起那鮮美絕倫的味道了,一時再也沒了賞景的心思,趕緊啟程往回走。


    歸路比來時好行,但阿蓉依然不太放心,仍將木棍遞到他手裏,牽他回家,兩人心情都不錯,已經開始討論起魚的吃法。


    阿蓉問他,“阿啟,你一定見多識廣,你說,魚怎麽做才最好吃?”


    說起吃他隨手拈來,“清蒸,最能體現魚的鮮味。”


    “是嗎?”她質疑道:“可是我聽說,臨安城的名菜,是鬆鼠魚呢!”


    他非常不屑一顧,“那是鄉間宴席上的做法。食材實在普通,才拿來嘩眾取寵,你見過誰拿刀魚糖醋嗎?”


    阿蓉,“……”


    她當然沒見過,她甚至連刀魚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她有些悻悻,不過也不甘示弱,舉起手中正提著的肥魚搖晃一下,說,“那個刀魚……有它好吃嗎?”


    淩瑧一噎。


    誠然,從小到大,他吃過無數次刀魚,那麽珍貴的河鮮,也不過隻在清明前才有,如曇花一現,引世人追捧,甚至千金難求。可現在,提起刀魚,他並沒有什麽食欲,心裏無比期盼的,不過是麵前的姑娘,手中提著的那尾不知名的鮮魚。


    於是他認輸了,誠實道:“沒有。”


    阿蓉撲哧一笑,“你真會說話!”笑過之後,她豪情的許願,“將來等我發達了,一定要去嚐嚐那個刀魚。”


    他沒有說什麽,隻是忽然問她,“你打算一直待在這裏嗎?”


    “不知道。”她搖搖頭,忽然惆悵起來,歎息說,“我也不想躲在這裏,可是……”她摸摸臉,輕聲說,“不想聽他們叫妖怪……”


    她停下腳步,十分嚴肅的說,“阿啟,如果你眼睛好了,一定要先告訴我,我……我得把臉遮起來,免得嚇著你。”


    這話說得,直教人心疼。


    他沉默一下,問她,“如果你的臉好了呢,你會去哪兒?”


    “我的臉……”她沒怎麽有信心,歎道:“還能好麽?”


    他決定告訴她,“當然能好,並不是什麽難事,隻是要費些時日。”


    阿蓉驚呆了,發覺他不是在說笑,連忙問道:“你是說我的臉還能好?你是說真的?那怎麽才能好呢?你會治嗎?”


    淩瑧一笑,說:“當然可以,不過要先等我把眼睛治好。”


    她忙不迭的點頭,“可以可以,我能等。”得了這個好消息,她簡直要樂開花。如果臉還能好,等多久都可以啊!


    病人對自己有信心,淩大夫很滿意,可是嗯了一聲後,還是要問她,“你還沒回答我,如果好了,還留在這裏嗎?還是回從前的地方去?”


    “從前的地方?”阿蓉一愣,“你說邵家啊?”沒等他點頭,她就鄙夷的說,“我才不要回去,臉都撕破了,回去幹嗎?”


    淩瑧這才有了點兒笑意,又聽她道:“如果我能好,我就下山去,去鎮上找點事兒做。嗯,我能做什麽呢?”她認真想了一下,問他說,“你覺的我燒飯好吃嗎?不然我去飯館兒,做個廚子吧!”


    他差點一個趔趄,這就是她的人生規劃嗎?他想了想,決定找個借口叫她再斟酌一下,“食客通常都很挑剔,可能有人喜歡吃你燒的,有的人不喜歡,碰見暴脾氣,砸了你的場子都有可能。還有……廚房煙熏火燎,你不怕辛苦嗎?”


    她搖搖頭,“不怕啊!我知道眾口難調,不過我會努力學習的,盡量做到讓大家都滿意。”停了一下,她解釋道,“其實我是覺得,飯館迎來送往的,客人很多,我多打聽打聽,說不定可以找到我爹娘呢!”


    原來是這麽個主意,淩瑧說,“尋親有許多辦法,興許我也能幫上忙,隻是飯館人多眼雜,不適合姑娘家。”


    唉,也是!阿蓉想了想,遺憾的放棄了這個主意,不過想到他的話,隨即又開心起來,無比感激的說,“阿啟,認識你真好!你不但能幫我治病,還要幫我尋親,我要怎麽報答你啊?”


    他笑了笑,客氣道,“你救我在先,救命之恩,自當……傾身相報。”


    說完,悄悄輕咳一聲。


    不行不行,不能直接說,以身相報。


    畢竟是淩家少主,還是要些麵子的。


    第十一章


    自打發現甘泉那日起,淩瑧平日所用的水就已經全部替換了。


    熬藥所用,飲用,甚至洗漱所用,全是甘泉的水。這水滋潤他肌理,入他髒腑,在他體內循環更替,日複一日,終於將他被麻痹的視覺喚醒。


    山間幾聲鳥鳴,將人從夢中喚醒。


    昨日的調息非常順暢,因此一夜的睡眠也非常好,還未睜眼,他已覺得渾身舒服至極,這是自打中毒後頭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眼皮以外也是光線充足,他一愣,忽然預感到了什麽。


    試著慢慢睜開眼睛,幸而是在清晨的屋裏,光線並不太激烈,他抑製住狂烈的心跳,慢慢坐起身來,貪婪而小心的打量眼前的場景。這是一件不大的舊屋子,牆壁已是斑駁,除過一張桌兩條凳,幾乎沒什麽家具,他身下的也隻是張破舊竹床,一切都很簡陋,卻又整齊,那邊靠牆的桌上,甚至還有一束野花……


    其實他應該熟知這樣的格局,可當看在眼裏,這一切的滋味都不同了。


    這一刻,誰都不能理解他內心的喜悅。


    是的,他終於能看見了……


    雖然這一刻在心內不知期盼了多久,可當它真正來臨,一切卻有些不真實。畢竟一直到昨天,眼前還隻是一些模糊的輪廓而已。


    屋子裏看夠了,他就走到外麵,推開門,仿佛是個全新的世界,卻又那麽熟悉。


    那棵老榆樹,閑適的立在院子裏,底下的陰涼裏就是他們吃飯的石桌;再往前看,是拿破石頭堆起來的院牆,靠牆有一排籬笆,上麵爬滿了藤蔓與花兒;微風吹過,小朵的茉莉並細長的忍冬輕輕搖動,送來陣陣馨香,底下是一叢叢的野天麻和野菊,整整齊齊的開著紫色和黃白的花……


    都是些極其普通的花草,卻如點睛之筆,叫這陋室與眾不同。


    他還沒有欣賞完,身後忽然傳來響聲,他一怔,裏屋的人兒已經走了出來,見他站著,主動跟他說話,“早啊阿啟!”


    他還沒來得及的回頭,那姑娘已經走了過來,一身粗布衣裙,卻掩不住苗條的身形,唔,她比江南常見的女孩子們要稍高一點兒,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帶起熟悉的清香,她懷裏抱著雪白的團子,正是那隻愛撒嬌的小貓。


    她停在他麵前的花架旁,把懷中小貓放下,叮囑一句,“去玩兒吧。”就又站起身來,對他微笑一下,走到水缸邊,舀水澆花。


    果然,她的五官生得很好,皮膚白淨,除過……右眼下有塊紫斑……


    但在他看來,瑕不掩瑜。


    阿蓉邊給花澆著水,邊問他,“阿啟,你今天想喝什麽粥啊,是筍幹呢還是菌子?”


    可他並不答話,隻是愣愣的站在那裏,專注的看她的背影。


    這就是救了他的那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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