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姑娘家,總是愛幹淨愛美的,他不攔了,隻交待她,“小心一些。”便由她去了。


    下過雨後的山林空氣格外清新,阿蓉來到院裏,見到一地透淨陽光,頓時心情大好,先小心挪到水缸邊洗漱了一下,又坐到樹蔭裏吹了會兒微風,很是舒服。


    過了一會兒不見她回來,屋裏頭那人終於感到無聊,也起身準備出來。


    隻是才走至門口,他就怔住了。


    昏暗的眼前毫無征兆的一亮……那是什麽?


    那久違的感覺……是光亮嗎?


    他竟能看到光亮!


    他一瞬間呆立在那,反應過來後忙轉身後退到暗處,然後再折返至門口明亮的地方……他發現這是真的,他真的能感覺到光亮的變化,由暗到明,再由明到暗!


    他的眼睛……終於不再麻木了!


    他沉浸在驚喜中,雖然這隻是一點點進步,但這對他的意義實在重大,這就意味著,他正開始掙脫黑暗往外走,他的眼睛有希望了!


    但一瞬驚喜過後,他很快冷靜下來,開始努力思考,想找出導致這一點變化的原因。他最近做了什麽?是什麽讓他的視覺開始蘇醒了?


    其實從最初在察覺自己中毒以後,他就馬上采取對策,封穴運功驅毒,針灸服藥,一係列的措施做下來,才使那危害降到最小,而獨獨無奈的是,眼睛。


    他曾懷疑過,自己的眼睛,其實機能並未受損,那混合了箭毒木與曼陀羅的毒物,隻是傷了感知的神經而已,可恢複起來,卻難上加難。


    在臨安的家中,他試過百種藥方,甚至連水土問題都考慮過,所以特地遷來雲望山的別院,隻因雲望山尤其甘甜的水質。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釋去餘毒。


    可是自他流落在這座小小的荒山中,除過固元丹,近一個月來,甚至連藥都沒再用過,可這頑固的餘毒居然開始褪了……


    所以,重因還是在他來到這裏之後。


    他再沒有服藥,隻是每日抽時間靜坐運功調息,他吃的是山間的野果野菜,喝的是山間流淌的泉水,每日僅能以湯粥果腹,對於自己的身體,可以說到了無為的境地……


    所以呢……


    清退餘毒的會是這座連名字都沒有的小荒山上的水土?


    他忽然聯想到先前為阿蓉把的脈,鎮壓她體內奇毒的那股力量……若說他與阿蓉的相似點,不過是在這段時間內,共同吃飯飲水罷了。


    所以關於此處水土的猜測,變得愈加有可能性了。


    ~~


    聽見了聲音,可是又久久不見他出來,阿蓉有些奇怪,歪頭去看,正看見他凝眉沉思的樣子,她於是關懷道,“你怎麽了?”


    淩瑧聞聲回神,趕緊問她:“你平日是從哪裏打水的?”


    她如實回答,“就在山前不遠,那裏有處溪水挺幹淨的……”她奇怪的問,“水缸裏還有水呢,你渴了嗎?”


    他沒有回答,隻是說,“那泉眼呢?泉眼在哪裏?。”


    “泉眼啊……”阿蓉想了想說,“有點遠,沿著溪流往上,在高處的岩石中藏著呢。”


    他堅定的說,“我想去那裏看看。”


    她更奇怪了,“看……那個泉眼?”


    一個泉眼有什麽看頭?再說,他不是看不見麽?


    不過顧及他的感受,她並沒有反駁,隻是有些為難,“恐怕現在不行,路不太好走,而且我一時還走不了路。”


    他說無妨,“你指路,我叫別人陪。”說著就向門外喚人,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一個青衫男子出現在麵前,等他的吩咐。


    阿蓉倒是不再奇怪這男子的身份,隻是自認識以來,鮮少見他如此急切的模樣,她隻好跟那青衫男子指了下路,還沒等再些說什麽,淩瑧已急切的跟那人出了門。


    ~~


    這山雖小,卻不缺水源,每走幾步,都能聽見潺潺水聲,山澗溪流交錯,一路綠樹相伴,景色甚佳。淩瑧看不見這些,一心隻想著那個泉眼,雖然她指了路,但山林茂密,並不是太好尋找,暗衛還要顧忌他,也不敢走的太快,兩人花了近一個時辰,才終於到達。


    那泉眼果然藏在兩塊巨石之間,看上去毫無特別之處,但才剛走近,淩瑧就能感覺到周圍與別處明顯不同的地氣。


    時節已經將近芒種,天氣已經堪稱炎熱,可這個地方卻涼爽如初秋。


    他命侍衛將他領到泉邊,伸手掬起一捧泉水嚐了嚐,果然,泉水格外冰涼,手指觸碰到,甚至有寒意。


    他想了想,問身邊人,“可有帶水囊?”


    整日待在深林裏守著他,水囊自然是必須的,身邊青年趕忙說是,淩瑧便吩咐,“將水倒掉,換成這裏的,叫水回溫,等會兒再試。”


    青年忙一一照做,為使水能快速回溫,還特地將水囊放在有陽光的地方。靜待一刻鍾後,淩瑧再度嚐了嚐,果然,水中的甜味更濃,且有了淡淡酒香。


    他有些不太敢相信,便叫身邊的青年試了試,自然地,他的舌頭沒什麽問題,青年嚐到了跟他一樣的味道。


    “少主,這水怎麽會變甜?”暗衛不解問他。


    他說,“因這處地氣不同,水格外涼,而低溫會降低水本來的甜度,待溫度回升,甜味就格外明顯了。”


    “也就是說,這水本就這麽甜?”暗衛問。


    他點頭。不僅是甜,且還有奇特的香味,類似新出窖的酒……


    至於阿蓉打回去的水,雖然也有些香甜,但這泉水一路留下來,與岩石土壤混合,再滋養過沿路的植物,味道已經淡了許多了。


    為了萬無一失,他又問道:“此處山貌如何?”


    侍衛環顧一圈,答道:“此處山勢不高,也無險峰,但草植茂密,林木青翠,看上去生機勃勃。”


    其實地處江南,又適逢盛夏,哪處的山林不是這樣呢,但他雖未親眼目睹,心中也已經有十之□□的把握了。這裏就是醴泉。


    傳說中逢盛世才會噴湧的甘泉,就在他麵前。


    隻是現如今是否盛世,他並沒有興趣去考慮,既然找到了甘泉,他現在滿心所想,便是如何用這極其難得的水,化解困住眼睛的餘毒。


    他隻說,“我需要此處的水。”


    暗衛立刻遵是。跟在他身邊多年,這些人都很明白他的吩咐。


    他點點頭,打算先回去,他需要一些時間,重新擬一下藥方……


    ~~


    不能走動便隻好窩著,阿蓉百無聊賴,單腿蹦著在小院裏折騰一遍,給花澆澆水,再翻檢下從前晾的幹貨,正在發愁不知該做什麽的時候,忽然聽見了“喵喵”聲。她這才猛然想起,還有筆“帳”沒算呢!


    她假裝做出喂食的樣子,小貓聽見聲響,立刻圍了過來,她趁機將貓一提,點著那圓圓的小腦袋,佯裝生氣的說,“沒良心的小東西,昨天我那麽費勁的叫你,你理都不理我一聲啊!”


    小雪球做無辜狀,拿杏核眼瞧著她,又軟綿綿的叫了幾聲。


    阿蓉心就軟了,歎了口氣,輕輕撫摸它的耳後,說,“別太黏人家,雖然他長得好看,可他不屬於這裏啊!看見了嗎,他家裏人已經找過來了,用不了幾天,他就要回去了。”


    牆外的人聽見這句話,腳步微微一頓。


    緊接著又聽見她說,“等我好了,帶你出去好不好?不過你不能亂跑啊,你長得這麽白,藏都不好藏,很容易叫老鷹抓去的!”


    淩瑧差點沒忍住笑意。還真語重心長,隻不過這小奶貓能聽懂她的話麽?


    卻又聽見她歎息,“等這山上隻剩下我跟你,你會嫌棄我這麽嚇人嗎?可千萬別討厭我,你知道嗎,我隻能跟你說說話了……”


    他忽然笑不出來了。


    他忽然開始思考,等回到臨安,會不會懷念這裏?


    自幾年前父親離家,諾大的淩府裏就隻剩了他一位主子,從前他無暇他顧,獨來獨往慣了,可經過這段時間,往後他還能適應一個人的日子嗎?


    他喜歡吃她煮的粗茶淡飯,也喜歡上那些經由她手采來的酸甜野果,甚至也喜歡上有個人在身旁嘰嘰喳喳的說話……


    美與醜對於一個看不見的人來說,實在沒有多大的意義,他隻是單純喜歡她在身邊的感覺。


    更何況,她本來應是不醜的。他曉得。


    其實“落春紅”,不是什麽解不了的毒,相對自己的眼睛來說,著實小巫見大巫。


    這一刻,淩少主忽然空前急切,極想現在就能看見。


    他想看看,這個把自己“撿”回來的少女,到底是什麽模樣。


    第十章


    因有了少主的吩咐,暗衛們當下便兼任起了雜役,一桶桶的往小院裏挑水。


    淩瑧認為,這山中萬物皆受著甘泉的滋養,所以也格外對身體有益,便也命人采摘野果野菜。


    於是阿蓉就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些人往她的小破院子裏送水送吃的,甚至到了飯點,還有人為他們生火做飯。


    淩瑧主動跟她交代說,“我想我可能找到了讓眼睛變好的法子,現在正在盡力嚐試。”


    阿蓉很為他高興,“那太好了!嗯,需要我幫忙嗎?”


    他說,“先把你的腳養好吧……”


    等腳好了,也好做些吃的,這些暗衛們煮的飯,實在難以下咽啊。


    阿蓉也盼著自己的腳趕快好起來,勤快慣了,冷不丁的一閑,隻覺得渾身難受。


    於是她很虔誠的擦著藥酒,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四天過後,腳腕終於消了腫,她可以活動自如了。


    這天早上,淩瑧忽然問她,“我記得你說過,之前捉的魚,是在哪裏長的?”


    她想都不用想,“玉蝶潭啊!”


    他又問,“那潭水是山泉匯集的?”


    她點頭說是,“泉水冰冰涼涼,那潭水也是冰冰涼涼,魚長得慢,所以才好吃。”她以為他嘴饞了,說,“你想吃魚了?可是我不會釣魚,隻能從下遊的溪裏抓,也是偶爾才能抓到……不然你問問你的手下,有沒有會釣魚的,去潭裏幫你釣。”


    他並不是嘴饞,隻是想去看看。由甘泉匯成的水潭,應是世間絕無僅有的!


    他說,“隻是想去潭邊走走,你方便嗎?現在就去吧。”


    阿蓉前幾天也是憋壞了,早想出去轉轉了,於是很痛快答應下來,立刻帶他出了門。


    可才走幾步,阿蓉又覺得有點不方便,山路曲曲折折,他又看不見,不小心摔倒可怎麽好?她想了想,跟他說,“等我一下啊!”然後走到一旁的林子裏,找了根光溜溜夫人樹枝,遞到他手裏說,“路不好走,你拿著這個,我牽一頭帶你走。”


    這倒是個好辦法,淩瑧順從接過,兩人就這麽走了起來,阿蓉是個喜歡說話的人,邊走邊問他,“你的那些手下呢?今天怎麽沒看到?”


    他輕笑一下,“既然是暗衛,自然不能輕易現身。”


    她奇怪,“暗衛是什麽?”


    “就是躲在暗處保護你的人。”他說。


    她聽完便明白了,但是又有問題,“你為什麽需要暗衛呢?難道有人想傷害你麽?”


    “傷害?”他歎息,“恐怕我死了才合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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