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娘適合姑娘家做啊,可是有一點……她不太會繡花。


    才閃過希望的眼睛隨即又黯然下去,說實話,手藝活方麵,她比村裏其他的姑娘差了許多。剛到邵家的時候,同齡的小姑娘們都已經會繡些簡單的花樣,她卻連最基本的的縫補都不會,再加上沒有裹腳,陳氏並不怎麽喜歡她,若不是因為長相實在可以,估計陳氏也不會收留她這麽些年。


    阿蓉愈發覺得生活艱辛,倘若下了山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還憑什麽去尋親生爹娘呢?


    空中傳來幾聲雁鳴,阿蓉抬頭看了看,近來天高雲淡,倒真是好天氣,可等秋天過後,就是寒冬了,到時候山上一片枯黃,再無野菜野果可尋,她要怎麽撐下去?


    她低頭看看窩在懷裏正打呼嚕的賽雪,惆悵地說,“你學會抓老鼠了沒?如果不會,可要抓緊時間用功了,過兩天,我要是沒東西喂你了,你豈不是要餓死?”


    賽雪真不知愁,喵了一聲,翻個身繼續睡下去。


    連貓也懶得理她,她自嘲的笑笑,看著熟睡的雪團子,忽然想到了他。


    掰著指頭算了算,他下山已經有一個月了。回到家裏,過上富家公子的生活,他應該快要把這裏忘了吧……


    門外冷不防的想起叩門聲,阿蓉一愣,抱著賽雪去開門。


    然而打開門,她就更加呆愣了,方才還在腦海裏盤旋的那個人,竟然就這樣站在她的門外。


    淩瑧笑看著她,一個月未見了,果然在服藥過後,她的臉已經完全好了,不但再也沒有紫斑的痕跡,而且更加欺霜賽雪——嗯,賽雪這個詞,應該是送給她的。那細膩的肌膚吹彈可破,一雙盈盈的杏眼驚訝的看著他,張著櫻唇,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原本陰沉了大半天,這時候看見她,仿佛陰霾裏突然出了太陽,他唇邊浮起笑意,暖聲道:“看來已經好了?”


    她點點頭,又遲遲道:“阿啟……你怎麽來了?”


    他掩去先前的不快,說,“今日有些空閑,便想過來看看……看看我的藥,到底起效了沒?”


    直接說來看她,似乎太直接了一些。


    她忙不迭的點頭,“很管用很管用,我自己都看不出來了……哦對了,我還要謝謝你送我的鏡子。”


    他笑笑,低頭看看她懷裏的貓,說,“幾天不見,它又長大了。”


    阿蓉想都沒想便直接說,“已經一個月了,貓不比人,一個月相當於幾年。”


    他似乎在話中聽到了別的意味,他離開多久,看來她記得很清楚啊。他心裏暖起來,解釋說,“回去之後一直馬不停蹄,隻有今天才稍稍有些空閑,並非故意要拖這麽久。”


    她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所不妥,趕緊說,“離開那麽久,冷不丁的回去,忙一些總是應該的。”想起件要緊事,又趕緊問他,“那你報仇了嗎?”


    他微怔一下,隨後說,“快了。”


    其實今日便是在準備,之前抓住的刺客,一直被押在雲望山的地牢,他此番也是為他們而來。


    其實他那樣忙,這件事大可找秋遲代辦,但想到稍一繞路便能來看她,他就還是來了。


    他的話不多,阿蓉覺得,這就又像是剛遇見時的他……或許這才是真的他。


    淩瑧卻不知她的想法,咳了一聲,問道:“你如今已經可以下山了,想過要去哪裏嗎?”頓了一下,看著她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阿蓉一頓,抬眼看過去,四目正好相對。她心裏忽然一陣控製不住的顫抖,卻一下想起阿林的話,忽然又有些不安,猶豫一陣,終於問道:“阿啟,我聽說臨安城裏有戶很厲害的人家,正是姓淩,是不是就是你家?”


    淩瑧一頓,沒想到她會這樣問,一時揣測不出她的用意,不敢輕易回答。


    他不說話,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麽,目光投向一旁的秋遲,有求證的意味。


    秋遲看了看自家少主,見沒有阻攔,便答阿蓉道:“公子正是臨安淩氏的少主。”


    阿蓉一愣,果然是他。


    淩瑧期待的看著她,其實並沒有要隱瞞什麽,隻是覺得自己的身份,沒必要上趕著主動告知罷了,他喜歡的,便是她的率真,不希望她被什麽左右。


    可眼下到了這樣的時候,他卻不惜釋放一些信號,盡管庸俗,隻希望她能答應。


    而她呢,卻在沉默之後說,“我覺得這裏很好,我……不想去臨安。”


    第十五章


    這次造訪雖是突然的,但那個問題卻在淩瑧心間盤亙許久了,她願意跟他回臨安嗎?


    世俗的眼光來看,阿蓉沒有拒絕的理由——一個孤女,生活艱難,無依無靠,既然有更好的選擇,為何不去呢?


    可他也明白,她是個特別的姑娘,常人的選擇,她不一定會做。


    而現在,他果然聽到了跟自己的期盼不同的答案。


    他心內一沉,問道,“為什麽?你不是不打算回以前的地方了嗎?”


    難道她還惦記著阿林,被當做“養媳婦”是她願意的?這些荒唐的猜測接連不斷的蹦出來,他從未這樣不自信過。


    阿蓉點頭道:“是不回去了,可我也沒有去臨安的打算。”她自嘲的解釋,“我其實很笨,女工做的一塌糊塗,廚子當不成,別的差事也難找,到時候還是養活不了自己。”


    淩瑧聽完,趕緊說:“不必擔心這個,還有我……”


    可話未說完,她又繼續道:“其實那時候把你拖回來,也沒能幫你什麽,是你自己厲害,不僅把自己治好了,還幫我也解了毒……我當時做的那一點事,比起你對我,連個腳趾頭都算不上,你對我的恩才更大。”


    “所以我不能再厚著臉皮叫你幫我了。”她強擠出笑來,“很高興認識你,但我不能總是依賴你,我得自己想辦法才行。”


    “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這山上簡陋,也多有招待不周,還有,你叫人每天奔波來給我送藥,我能回報的,不過就是那一籃寒酸的果子,這些事,真是很抱歉。”她繼續說。


    自嘲的背後是冷靜的認知,他們之間,差距太大了。


    “那些覆盆子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果子。還有魚,甚至是粥,我從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他急忙解釋著,想要挽回,可又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說辭,因為他已經發現了,阿蓉在意他們之間的落差,所以才會拒絕。


    但如此一來,他卻更加不知該怎麽叫她改變心意。


    因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他是富可敵國的淩氏少主,而她,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村姑,這是天淵。雖然他並不在意,可她介懷。


    “那就好,你喜歡就好。”阿蓉笑了笑,“可惜覆盆子已經過季了,想吃隻得再等明年,如果有機會,我再摘給你吃。”


    這樣的語氣,與對阿啟不同,充滿了客氣疏離。


    他隻好暫時沉默,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那你要一直住在這兒嗎?”


    她搖頭說,“可能不會,隻是去哪兒暫時還沒想好……不過這幾天拾了好多山貨,我想趁著天氣好,下山去賣掉,在山上呆了好久,還一直沒下過山呢!”


    她又笑起來,像是從前的那個她,樂觀,堅韌,可誰都不知道,此時她心裏有多難過。


    今天這樣把話一說,她大概再也見不到阿啟了。


    淩瑧點了點頭,專注的看她。她的笑映在眼裏,那樣明亮。她從不知道,在自己最黑暗的時光裏,她的聲音是唯一的色彩。


    心裏暗自思量一會兒,他忽然說,“也好,你開心就好。今日出來的匆忙,家中還有事等著,我先回去,等過一陣子,再來看你。”


    阿蓉心間一頓,他要走了麽,嘴上卻說,“好,你先去忙。”


    淩瑧笑了笑,深深看她一眼,轉身下山。


    他走了,像陣風,停留的時間還不及一場驟雨長。阿蓉孤獨的倚在木門邊,心裏空落落的。她不是不向往他的提議,可憑什麽接受呢?


    她年紀雖小,卻也懂門當戶對的道理,她不必肖想他,她什麽都沒有。


    除了……那一點無濟於事的冷靜與倔強。


    山路上行不來車轅,所以淩瑧步行下山,看著他稍顯落寞的背影,身後的秋遲心裏直犯嘀咕。看得出來,少主很在意這個姑娘,為了她,眼睛才好就不惜以自己的血來煉藥,在她麵前,更是一點少主的架子都沒有……


    可是為什麽不多爭取一下呢?她這樣的境況,倘若沒有人相幫,又能支撐多久?


    不過這姑娘也實在特別,換做其他女子,知曉少主的身份,肯定不遺餘力的緊貼不放,她反倒疏離起來……


    連秋遲也不得不在心間佩服,這樣的姑娘確實難得,隻是可惜,少主竟然就這樣放棄了。


    然而淩瑧並沒有放棄。


    在看到她笑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這樣來找她,實在太倉促了些,她這樣堅強樂觀的一個姑娘,心裏卻是極度自尊的,不可能不明不白的跟他走。


    所以,他得好好思量一下,要怎樣讓她接受自己,怎樣把她留在身邊。


    “少主……”


    見他腳步匆忙,秋遲忍不住喚他,卻又欲言又止。


    他一口氣走到山腳下,這才吩咐說,“先緊著祖祭吧,後日便是了,此次不容有差池。”


    秋遲說,“一切盡在掌握。”


    他點了點頭,回望那滿山蒼翠,直覺心間發空,又想起她那勉強露出來的笑容,歎道:“還是替我好好看著她。”


    她如今的這幅模樣,果真去到山下,指不定要惹出多少是非。


    ~~


    臨安城。


    淩瑧匆匆回到家時,已是夜幕,而城中一處院落裏,熱鬧才要開始。


    三進的院子,在城中並不怎麽顯眼,門前搖曳的紅燈籠,也被周遭的燈紅酒綠所堙沒,此時院子中央的花架底下,站著一個中年男子,一身長衫,甚是家常,然那衣料實在極為上乘。


    夏末秋初的天氣,尚殘留著宜人的溫度,夜風送來花香,和著遠處飄來的絲竹,陣陣熏人,金絲楠的鳥籠裏,兩隻畫眉正歡快的叫著,男子手拿一把瓜子仁逗鳥,頗有閑情。


    一個小廝忽然來到近前,跟他矮身行禮,他瞧都沒瞧,小廝隻好自己道:“爺,夫人和公子小姐明早便該到了。”


    明早才到,現在過來說什麽?


    淩昌懶洋洋的道,“我過幾天舒坦日子,你瞧不過眼是不是?”


    小廝嚇得腿一哆嗦,急忙辯道:“小的不敢,小的隻是給爺提個醒,明早夫人公子們到後,爺該去府裏走一趟的。”


    淩昌冷哼,“我一個長輩,回趟老家還得去給他請安,他也配!”


    下人趕忙勸道,“祖宗定下的規矩,他如今行著家主的權利,爺不好硬來……”


    這樣一說,淩昌就更來火了,一把瓜子仁幾乎要捏碎,咬牙道,“算他命大,毒不死還殺不了,我看北翼也不過是一幫廢物……”


    話未說完,嚇得麵前的人幾乎要捂他的嘴,“爺,祖祭在即,不可亂說……”


    他這才閉上嘴,臉上卻是極不耐煩的表情,淩瑧這小子,命怎麽會這麽大,好不容易下了兩次手,居然次次都被他逃脫。


    他先壓下煩躁,問,“他如今究竟怎麽樣?你到底見著沒?”


    小廝趕緊道:“見是沒見著,自從回城,他就一直躲在府中避不見人,但凡有事,都是淩文在出麵,所以小的猜,他應該還沒好。”


    淩昌心中這才舒坦幾分。這就對了,好了就奇怪了!好不容易得來的番毒,本該一擊致命的,他命大,雖沒致死,怎麽著也該是個半殘。


    小廝見主子表情舒緩了些,又趕緊道:“所以爺不必生氣,祖祭的時候,他不得不露麵,試問到時誰看到他那副模樣,還能平心靜氣?咱們淩氏,必定容不得一個有毛病的人做家主,到時爺裏應外合,家主之位必定是您的。您也是太爺血脈至親,名正言順。”


    這話終於悅耳了一些,淩昌臉上現出點笑意,小廝想了想,趁機更進一步諫言,“爺,趁著北翼的高手們還未走,咱們不如再來一次?”


    卻被他揚手止住,淩昌假惺惺道,“好歹我們也是叔侄一場,祖祭在即,老祖宗麵前,怎可做那等骨肉相殘之事?”


    見小廝呆愣,他這才點明,“這好歹是臨安城,人多眼雜,再驚擾了衙門,可不太好收場了。”話說到此,無心逗鳥了,他索性將手中瓜子仁揚到花池裏,拍拍手道:“先這麽著吧。”


    小廝趕緊道是,屋裏的女人等得久了,來到房門口嗔怨,“爺,天不早了,您還不歇息嗎?”且不說那細柳蛇腰,單單那掐著嗓子的媚聲,就能叫人酥了半邊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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