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理會籠中的雀鳥,淩昌轉身踱到門口,攬上女子腰肢,帶往內室,門口的婢女們則趕忙關上房門,生怕一會兒主子的響聲傳到院子裏。這位趙娘子是新養的外室,爺正在興頭上,等會指不定要鬧出多大的動靜!


    ~~


    三日後,終於迎來淩氏祖祭。


    祖祭是一個家族最大的日子,辰時才過半,淩氏祖祠內已經陸續有人到來。


    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誰當家誰來籌備,為了照顧淩氏各處的族人,帖子早在半年前就已經發下,今日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人差不多就已經來齊。


    然連一向愛擺排場的州官都已經落了轎,跟族中一些上了年紀的老爺子們開始寒暄,卻獨獨不見淩瑧的身影。


    淩昌嘴邊扯出一絲冷笑,慢慢踱至淩家大管家淩文身旁,故意抬高聲音質問,“前日我率家眷親自登門,都未能見上淩瑧一麵,今日這麽重要的日子,這會兒也不見他來,我這好侄兒才當家沒幾年,架子竟這麽大了?”


    歸功於他的聲調,周圍眾人全都看了過來。


    淩文臉上掛著淡笑,跟他回話道:“前日二爺登來的時候,少主是的確有事在身,並不在府中,您也知道的,咱們淩氏這麽大的家業,都由少主一人料理,總是要費些心思的。二爺莫急,少主定不會誤了吉時。”


    淩昌再度冷笑一聲,一時並未多言,他已料定,淩瑧絕對不敢以瞎眼的模樣出現在眾人麵前,這會兒指不定在哪裏躲著呢。


    而淩文這番說辭,算是暫時穩住了四周的情緒,其實眾人都久未見過淩瑧,心間或多或少,總有猜測。


    然而州官裴承終於忍不住了,過來問淩文,“說實話,本官也的確有一陣兒沒見淩少主了,前些時候聽聞他身體不適,不知現下怎麽樣了?”


    裴承雖不是淩氏中人,卻是淩家請來的上賓,淩文明裏不敢怠慢,趕忙向裴承回話,“有勞裴大人惦念,我們少主前陣子確實身體抱恙,具體情況,他待會兒會自己向各位闡明,不過現在他早已安好,請大人放心。”


    特意看了看那淩家幾位頭發花白的宗親老爺子,淩文又補充道:“自打家主歸隱,少主便一人扛起所有家業,這幾年下來,也是不容易。”


    此話果然引來宗親們的讚同,長輩們紛紛點頭道:“長啟的確不易,年紀輕輕就能扛起重擔,有他這樣的後生,也是我們淩氏之福了!”


    淩文點頭哈腰的替少主道謝。他的淩姓是淩瑧的父親給的,其實並非淩氏族人,今日也不過是替淩瑧來打理事務,所以周遭的客人,他都不能怠慢。


    正這麽說著,裴承又好奇問,“不過話說回來,不知少主的父親,貴府家主現在可好?”


    淩文麵上表情滴水不漏,平穩回話道:“家主近年來一直在修身養性,也一向安好。”


    “那便好,那便好!”


    淩文不肯透露太多,身為州官的裴大人也不好再往下打聽了,收住了嘴安靜等待。


    而終於沒讓眾人等待多久,遠處忽然行來幾十個年輕人,清一色的青色長衫,個個身強體健訓練有素的樣子,來到祖祠近前,自覺分立成兩排,須臾,便有一青年穩步而來,錦衣玉帶,腳步生風。


    待那風流身姿來到近前,眾人就都認了出來,那便是淩家少主,淩瑧。


    第十六章


    淩少主以這樣的排場出現,叫所有人都不得不看向他。


    他的模樣本就生得極好,如今這般打扮,顯得人愈加穩重威嚴,叫不少人在心間暗歎,這個年輕人,越來越有家主的樣子了。


    淩昌卻嗤的一聲,“在場諸位非親即友,你擺這麽大個排場,是給誰看的?不過掌了幾年的家業,竟這般威風了。”邊說話邊緊盯著他打量,心裏卻疑惑漸起,看他現在的狀態,怎麽不像眼盲的樣子?難不成是硬撐出來的?


    這明顯是要挑事的語氣,淩少主卻並不打算理會,先跟族中長輩們問好去了。


    其他人見他如此到來,自然也有疑惑,免不了要問他一問,他隻笑笑,“待會自會向諸位交代。”


    跟宗親們寒暄完,又來跟裴承問好。雖然自家已經在江南雄霸一方,但與官府打好交道,總是沒錯的。


    他客氣笑道:“許久未見,裴大人近來可好?”


    裴承忙拱手回禮,“有勞淩少主掛念,本官一切還好,還好!”


    州官大人堆出一臉和藹的笑,雖然對方隻是個尚未成家的年輕人,與自己的孩子年紀相當,但他在此為官一日,就不得不要對這位年輕人另眼相看,畢竟京城都對江南淩氏有著頗多忌諱,更何況他一個吃皇糧的州官。


    瞧了瞧那張根本看不出病氣的臉色,裴承又關問道:“前陣聽聞淩少主身體抱恙,不知如今可已安好?”


    淩瑧淡然一笑,“一點小傷,不足掛齒。”


    正說著,淩文上前提醒,“少主,吉時已到。”


    他便點頭,簡單跟裴承告了個別,站到了眾人麵前。


    而被冷了的淩昌,則一直盯著他打量,越看,心間疑惑也越來越盛——看這情景,他不應該是個瞎子——這就太奇怪了,從雲望山那夜突襲到現在,也不過百天,那番毒那樣凶猛,他怎麽可能複原的這麽徹底?


    淩瑧當然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心裏冷笑一聲,先忙自己的正事。


    吉時既然已到,淩氏祭祖大典便準時開始了。


    先有小廝雜役們魚貫上前抬上貢品,因今次是逢十的大祭,貢品格外隆重豐富,待各類貢品擺放整齊,便有祭司宣讀祭文,淩瑧出麵向祖先敬奉第一支香,而後,再按照輩分,族中男丁依次上前,敬香叩拜。


    莊嚴鼓樂鳴奏了約莫一個時辰,主祭也終於完成,最重要的環節過去,眾人紛紛放鬆了一些精神,正打算各自交頭接耳幾句,卻見淩文站上前來,清了清嗓,抬高聲音道,“諸位稍安勿躁,少主有要事宣布。”


    此話一出,人群果然又肅斂起來,目光齊齊投向淩瑧,看著他走至祭台前方站定,來時的氣勢重新凝聚起來,雖然一副年輕的麵孔,渾身卻透著一股不容冒犯的威嚴。


    他略環顧四周,開口道:“承蒙先祖恩德,我淩家得以興盛百年,直至如今。而我族人亦當遵守先祖遺訓,嚴於律己,為家業之昌盛盡心盡力。”


    祖祭之時說這種場麵話自然沒什麽問題,眾人都點著頭紛紛附和。


    然誰料他卻忽然將話鋒一轉,沉聲問道:“諸位可知,倘有敗壞我家風逆我祖訓者,當如何處理?”


    他將目光投向上座的幾位老者,其中一位輩分最高的咳了一聲,答說,“輕者禁室麵壁,重者族譜除名。”


    淩瑧點頭一笑:“說得好!現在正有一人,犯的條條都是不恕之罪。”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怔楞,難怪他來時帶了這麽多人,原來是有備而來的……隻是在祖祭之日動刀,影響實在不小,究竟是誰惹了他這麽大的火氣?


    方才答話的老者立刻問道:“長啟,你說的此人是誰?”


    淩瑧這才終於將目光投向淩昌,說,“他。”


    淩昌?那可是他的親叔叔啊!那位老者驚訝道:“可有證據?”


    他清冷一笑,“證據確鑿。”


    淩昌終於忍不住,出口嗬斥道,“一派胡言,目無尊長……”


    然不等他說完,淩瑧一招手,那邊的安瀾便手持文書走上前來,亮聲念道:“淩昌逆我組訓,現已查明事實。其罪一,常年花天酒地,豢養外室多達十幾處,玩物喪誌,丟風喪德,為我淩氏門風造成惡劣影響。其罪二,行止極度奢靡,為飽私欲,肆意揮霍家產家業,導致揚州各處常年虧空,入不敷出……”


    “給我住口!”


    話才至此,淩昌已是暴怒,狂叫打斷了安瀾的話。若不是被人攔截,他的手指簡直就要往淩瑧頭上戳,“你什麽東西,竟敢這樣誣賴我……”


    “誣賴?”淩瑧冷笑一聲。


    相較於淩昌,他倒是異常冷靜,從一旁拿出幾疊賬簿,質問道,“這是你這些年所安置的外室名單,住處,以及這些年的開銷,你可以自己看看,有沒有漏了誰?”


    “還有,這是你在揚州二十餘年間,所有的賬簿流水,前幾日,揚州幾位大掌櫃向我來信,舉報你威逼利誘著叫他們做假賬。”他將賬本重重丟在他麵前,怒道:“敢問你,這些可都是他們胡編的?”


    說完不等對方回話,便吩咐安瀾,“接著說。”


    “是。”安瀾便繼續道:“其罪三,使邪門歪道戕害少主,一計不成,變本加厲,甚至聯合外人刺殺少主,致使少主幾次三番遇險,命懸一線……”安瀾合上文書,問那幾位長者,“敢問諸位太爺,如此歹毒的用心,接連幾次刺殺我們少主的人,還能繼續留在族中嗎?”


    聽見“刺殺”這種詞,眾人一片嘩然,一旁原本看戲的裴承最先反應過來,趕緊關問淩瑧:“淩少主沒有受傷吧?”


    淩瑧跟他道了聲謝,目光釘向淩昌,沉聲道:“幸得先祖庇佑,我大難不死……真是浪費你的苦心。”


    淩昌顯然不肯承認,繼續怒吼,“你空口無憑,竟敢這樣來誣陷我!”


    淩瑧則繼續質問他,“能從北翼請來高手,你也不容易,隻可惜,還有兩位,至今仍留在雲望山地牢中,你可有興趣見上一麵?”


    淩昌陰鷙笑道,“你自己作惡多端惹上仇家,關我何事?這種罪名,休想往我頭上扣!”


    “與你無關?”淩臻冷笑,“北翼距此千裏之遙,幾十個人一路的花銷,卻全是你出的,別告訴我,你並不知情!”


    淩昌眉間一跳,北翼是江北派來的,雖然他的確出了銀兩,但一切都是機密,淩瑧不可能知道……


    難道……果真有人向他告密了嗎?


    原本認定他隻是在訛詐,此時心間也不得不漸起疑雲,淩昌故作鎮定道:“誰還沒些江湖上的朋友,我同北翼掌門素來有些交情,資助一些銀兩無可厚非,至於你是如何惹到人家,那是你自己的事,如若覺得可疑,任憑你去告官!刺殺之事與我沒有半文錢的關係!”


    隨後又哂笑一聲,揚起下巴,擺出淩家二爺的架勢,“不過是些銀子和女人,你口口聲聲指責我違背祖訓,這麽些年,違反祖訓的多了去了!你休要專門與我對幹,就憑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能奈我何!”


    原也沒打算他能承認刺殺的事,畢竟這是大罪,不過他既認了其他的,也好辦多了。淩瑧也冷聲道:“雲望山的事,我當然會報官。但眼下是祖祭,我們暫且處理你其他的事。”他與淩昌對視,目光愈加冷冽,“你既已認了,當以家規處置。來人,即刻將淩昌從我淩氏家譜中除名,他名下揚州產業,也盡數收回。自此之後,此人所作所為,與我淩家再無半點幹係,他日若再生出傷我淩氏之事,也絕無任何人情可言。”


    “你敢!”


    見一旁的淩文果真拿起族譜要動筆,淩昌簡直怒不可遏,“我是你的叔父,你父親還未正式傳位與你,你就敢將我除名?你想胡作非為,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語罷擊掌,竟從四周湧進來近百名護衛,個個凶神惡煞。一時間,包括那位來看熱鬧的州官裴大人在內的眾人俱都一驚,幾位白頭發的長輩氣顫了身子,一齊指著他問,“淩昌,你想做什麽?”


    淩昌冷哼,他想做什麽?


    這原本是為今日逼淩瑧讓位儲備的人手,就算沒有北翼的人,也都是個頂個的高手。


    隻是沒有料到會被淩瑧搶先一步,所以現在隻能在這處派上用場了。


    武力有了,他還得找個理由,他麵向眾人,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長兄退隱之後,將家業交於這個毛頭小兒照管,從前我就擔心他太過稚嫩,但一直礙於長兄的情麵,不好指明,隻是盡長輩之職,在背後盡力支持他。可誰料我一再退讓,竟使他狂妄至此,今日,我便隻好代長兄清理門戶……”


    話未說完,卻被淩瑧冷聲截斷,“清理門戶的確不錯,但今日要被清理的人是你!”


    而後隻見,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祖祠院內竟又進來一批人,不僅大大超出淩昌的人手,源源不斷湧進來,竟幾乎要將整座前院擠滿。


    領頭的秋遲待人稍稍立定,即向淩瑧俯首,“少主,都已就緒。”


    見這場麵,眾人都被驚呆,眼看叔侄兩人的這番架勢,裴承終於有些待不住了。


    淩家發了帖子,他照慣例給個麵子,來湊個熱鬧罷了,根本不想管別人的家事。但現下這戰火已是一觸即發,他好歹是地方官,放任不管空落瀆職之嫌,再加之也是擔心自身安危,他便隻好站出勸和,“二位暫且息怒,有話好好講……今日是貴府的大日子,恕裴某之言,列祖列宗麵前,二位又是血濃於水的叔侄,如此大動幹戈,恐怕不太好啊!”


    一旁的長者們也站出來附和,淩昌悄悄撇過左右,心思終於有所動搖。


    今日是他失算,沒想到淩瑧不僅完好如初,絲毫沒有殘弱的模樣,還大大做了準備……依眼下形勢,對方人手顯然更強,若硬拚,吃虧的隻會是自己……


    他假意不肯退讓,冷哼道,“今日諸位親眼所見,我也是被逼無奈,倘若列祖列宗但有怪罪,我也無法……”


    淩瑧卻是真的不肯退讓,眉眼冷對著淩昌道:“被逼無奈?那為何今日要帶這麽多人手?究竟是何人逼你,要屢次三番要我性命?你做了這麽多惡事,我現在的處置,已是仁至義盡,你若要頑抗,我也隻好奉陪,隻是今日但有血雨腥風,汙了列祖列宗們的清淨,也全算在你頭上。”


    他發出最後通牒,“識相的,趕緊帶著你的人離開。”


    他厲聲把話說完,四周已是鴉靜無聲,所有人把目光投向淩昌身上,看他做選擇。


    淩昌當然不會以卵擊石,北翼的人昨日已經忽然聯絡不上,而他自己的人,根本沒有勝算。


    隻見他與淩瑧對峙片刻,忽然猛的抬手收起陣仗,匆忙離開宗祠。


    安瀾請示淩瑧,是否要去追,淩瑧輕搖頭。


    那是他祖父的骨血,他父親的手足。如果今日果真兵戎相見,那就不是小事了。


    ~~


    淩昌走後,宗祠內一時陷入寂靜。


    淩瑧成了贏家,眾人的目光與心思自然都在他身上。把淩昌這般趕走,他果然有一手,原先那些等著看熱鬧的,也都肅穆不少,等著看他的表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寵妻如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延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延琦並收藏寵妻如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