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挑了下眉,回道:“那時候我還是個瞎子呢,你怎麽不嫌棄我?”


    所以,一個醜八怪,一個瞎子,聽起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她忍不住苦笑,一張臉沾滿了雨水。


    他的衣裳也濕透了,無法,隻好先用手來擦去她臉上的雨珠,再去拾地上的傘,為兩人撐起。如今已是心意相通,他一手撐傘,一手再度將她攬進懷中,柔聲道:“跟我回去吧,不用再為身世難過,找不到家也沒什麽大不了,我們重新造一個。”


    這是多麽動人的話語,他一下就為她描繪出了一個美好的世界。她含著淚,輕聲問,“你會後悔嗎?”


    他舉起手來對天盟誓,“如有反悔,天打雷劈。”


    她趕緊抬手捂住他的嘴,說,“不要亂說話。”


    他笑起來,順勢親了親她的手。


    細密雨絲墜落在傘上,天地間隻剩沙沙雨聲。


    第二十九章


    雨幕, 西湖, 油紙傘下滿滿的甜蜜。


    天色越來越暗,風雨也愈加冰冷,阿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淩瑧皺起眉來, 方才隻顧著互訴衷腸,竟忘了她淋雨走了一路。他摸了下她的額頭,道:“怕是要著涼,走吧, 先回去換身衣裳。”


    她點點頭,這才注意到,他也濕透了, 也一臉心疼地說,“剛才為什麽要把傘扔掉,瞧瞧你,把自己也淋濕了。”


    他倒並不在意, 隻是說, “方才急著出來找你,沒顧上拿傘。看見到你以後才拿的, 本想著給你撐的。”


    “還是個大夫,都不顧著自己的身體,”她心疼的責備:“光禿禿的在雨裏淋,叫人以為是傻瓜。”


    他失笑,逗她說, “因為你先傻的,所以我陪你一起。”


    她一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說話間馬車已經來到近前,他說,“走吧,先上車。”然後陪她一起進到了車裏。


    馬車裏十分暖和,還有備好的毯子,他拿起來給她披上,不忘順便幫她擦擦頭發,緩聲道:“著急出來找你,也沒想到你跑了這麽遠,沒來得及準備替換衣裳,先將就一下,等會回去泡個藥浴,再喝碗驅寒湯,應該不會有大礙。”


    她聽話的嗯了一聲,不忘叮囑他,“你也是。”


    他笑了笑,跟她說,“你知道你走錯方向了嗎,這裏已經離玲瓏坊越來越遠了。”


    她倒是一頓,低下頭悶聲說,“本來不想回玲瓏坊了。”


    “嗯?”他很意外,問她,“那是要去哪裏?”


    她搖頭,“我也不知道……走著走著看見了雷峰塔,我就想,不然出家算了,反正孤孤單單的,也沒什麽塵緣……”


    他嚇了一跳,盯著她看了半天,幽怨的說,“這麽狠心!才惹下我這筆紅塵帳,還想了卻塵緣……”


    她不甘示弱,反過來道:“明明是你惹下的。”


    若不是他,她怎麽會變成傻瓜,繞著西湖在雨裏走半天。


    他笑笑,把她迎進懷裏,雖然濕噠噠的卻寶貝的不肯放手。哎,不管是誰惹得,這筆賬留著往後慢慢算吧!兩人偎在一起,任由馬車在雨中穿行。


    ~~


    在雨中行駛一路,終於到達了淩府,阿蓉還有些意外,問道,“不是該回玲瓏坊的嗎?”


    淩瑧直接說,“今晚就先留在這裏吧,那裏住著始終不太方便,況且你淋了雨,我不放心。”


    她確實有些冷,隻好聽話的下了車,晚彤一直在等她,這時一見到她,立刻高興地迎上來,但見她是這幅模樣,又心疼的說,“姐姐,你怎麽跑的那麽快,我都追不上你,瞧瞧,渾身都濕透了。”


    淩臻吩咐侯著的婢女們,“去備藥浴,再熬一些驅寒湯,預備伺候姑娘。”


    “是。”婢女們應下,紛紛去準備,淩臻略想了想,跟阿蓉說,“你先住琳琅閣吧,那裏……離我近些,方便我去看你。”


    他絲毫不避人,說話的語聲偏還那般溫柔,隨侍周圍的人們心裏皆是悄悄一頓,阿蓉羞得不敢抬頭,紅著臉說好。倒是晚彤,見到兩人現在的樣子,心裏樂開了花。


    晚彤陪著阿蓉去了琳琅閣休息,淩臻自己也沐浴換了衣裳,才剛剛忙完,就聽見房門外傳來聲音,“表哥不是已經回來了嗎?你快去跟他說一聲啊,我有事,我要見他。”


    差點忘了這件事,淩臻心內歎息一聲,吩咐門外的人道,“叫她進來吧!”


    有了他的吩咐,守門的小廝們也不再攔著了,跟李蔓兒客氣道,“表小姐請進。”


    李蔓兒哼了一聲,抬腳邁進了房中,才一看見他就趕緊上來說,“表哥,我等了一天了,終於見到你了。”


    皺著眉,語聲嬌嬌的,還帶著幾分哀怨,絲毫不見她下午對待阿蓉的那份洶洶氣勢。


    隻可惜淩臻並不領情,涼聲說,“等我做什麽?”


    瞧見他這幅冷清模樣,李蔓兒就更加覺得委屈了,噘著嘴說,“知道你這兩天忙,我今日特地跑過來給你煮了湯,我親自煮的,手都燙傷了,你瞧!”說著舉起手來給他看,但見他連看都不看,隻好又自己道:“我白日裏來過好幾趟了,你都沒空……”


    話說到這,淩臻終於不耐煩了,打斷她問,“除了這個,你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嗎?”


    李蔓兒心一虛,頓了頓,卻依然嘴硬道,“別的什麽啊……我就是想來看看你,我,我關心你嘛!”


    淩臻冷冷盯著她,沉聲道,“不要以這個借口為所欲為,你今日把我的客人趕走了。我很奇怪,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姑母是那樣知書達禮的人,你身為她的女兒,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


    他還沒至於暴怒,但這副模樣,把話又說到了這份上,李蔓兒這樣嬌生慣養的小姐,當然受不了,一下哭了起來,抽抽搭搭的說,“表哥這樣凶做什麽!我才是你的親人啊,就為了那個來曆不明的女人,你就這樣說我……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采青趕緊上前去哄,李蔓兒趴在她肩上哭的梨花帶雨,倘被不知情的人看到,會以為是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淩臻卻毫不為她的哭聲所動,鐵石心腸的冷聲道,“我隻是這樣說,你就已經受不了了,如果我猜的沒錯,你下午跟她說的,定然比這嚴重的多吧?你們都是差不多的年紀,你捫心自問,她心裏會是什麽感受?”


    “我管她什麽感受?我就是想要她難過!就是想要她知難而退!讓她離開你!”李蔓兒哭的更加厲害了,索性直說道,“她是什麽樣的身份,憑什麽你要陪她去遊逛?還買點心?我不甘心!”


    淩瑧一怔,她是什麽身份?


    看來問題的症結還是在於阿蓉的身份,他心內感歎一聲,是,也怪他,瞻前顧後的太多了,一直遮著掩著,才叫今日生出這樣一場風波。


    於是他盡量平靜的說,“她是我要娶的人。我喜歡她,所以把她帶回臨安。我想念她,所以中秋夜特地跟她同遊。我要娶她為妻,她將會成為淩家少夫人,你的表嫂。所以你不可再說,她是來曆不明的女人。”


    “什麽?”


    李蔓兒驚得忘記了哭,一雙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他卻還在說,“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你下午的所作所為,讓我很生氣。現在既然你也已經承認了,那麽等會兒去跟她道歉。態度好一些,我再考慮一下是否要追究。”


    “你瘋了!”


    李蔓兒又哭起來,且開始叫喊,“我才不要跟她道歉!”她幾乎要絕望了,哭著說,“你要娶她?還想要她做少夫人?你一定是瘋了!他們不會同意的,舅父一定不會同意的!”


    “娶妻的是我,不需要別人同意。”他強硬道。


    但見她哭成這幅樣子,全然沒了姑娘家的儀態,淩瑧又在心中替姑母歎息一聲,“你今日大約累了,這麽晚不回家,姑母該著急的,早點回家歇著吧。”


    小姐都哭成了這副樣子,表公子卻還這樣冷靜,還下了逐客令,一旁的采青也是又驚又怕,隻好小聲勸李蔓兒,“小姐,小姐你是不是太累了?奴婢扶您回芝蘭院吧……”


    “我不要!”李蔓兒一把甩開她,對著淩瑧喊,“你不能娶她!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好多年了……你為什麽不想想我!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


    她已經全沒了姑娘家的矜持,這聲嘶力竭的叫喊聲充斥在屋裏,淩瑧隻覺得頭疼,隻好派人去傳安瀾,吩咐道:“把表小姐送回李府,跟姑母說一聲,她累了,這幾天叫她好好在家中休息,不要亂跑。”


    安瀾看了看一旁絕望的李蔓兒,低頭道,“是。”又對李蔓兒說,“表小姐,馬車就在門外,請吧。”


    李蔓兒並不理會安瀾,依然滿臉哀怨的看著淩瑧,淩瑧卻也懶得再理她了,理了理衣袖,踏出門外,去了阿蓉所在的琳琅閣。


    ~~


    琳琅閣裏,阿蓉泡完熱氣騰騰的藥浴,身子立刻舒服了不少,才出浴房,便有幾個婢女一起圍了上來,替她更衣梳頭。


    對於一個野草一樣獨自生活了很久的人來說,這實在是太過盛情了,讓她很是不好意思。不過方才拒絕了她們幫她沐浴,眼下隻好任由她們來擺弄,自己則眼花繚亂的看著鏡中她們忙碌的身影。


    大戶人家的丫鬟們,果然手腳極為麻利,很快就為她換好了舒適的衣裳,梳了一個好看卻不累贅的發式,她禮貌跟她們說謝謝,丫鬟們也趕緊向她回禮,晚彤呢,則在一旁盯著她的頭發,仔細研究。


    驅寒湯也煮好了,盛在甜白釉的碗盞中,送到她手上,阿蓉乖乖喝下,渾身發了些汗,卻舒適無比。


    才放下碗,淩瑧就進來了,婢女們紛紛退了出去,此時見到他,阿蓉反倒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問他,“我剛喝了湯,你呢,你喝了嗎?”


    他笑笑,說不用,“我有內功,調調息就好了,這點小風寒,難不倒我。”


    她感覺神奇,問他,“內功這麽厲害?”


    他說是啊,“練武使人強身健體,好的話,一般無需醫藥。”


    她更奇怪了,“既然無需醫藥,那你怎麽還要學醫術?”


    他怔了怔,緩聲說,“原是為我母親學的,她以前身體不太好,我以為學會了醫術,能留住她……”


    思緒回到了小時候。


    淩家是典型的嚴父慈母,母親的嗬護是年幼的他最眷戀的溫暖,然而母親身體很差,父親花重金請來神醫鹿十七。有神醫在,母親就會好一些,可鹿十七不是凡夫俗子,不願被富貴圈禁,做淩府的大夫,總想著去雲遊,他便主動請纓,要拜鹿十七為師,好學會醫術後,親自守護母親。


    神醫當然不會輕易收徒,管他是不是什麽世家公子,富可敵國。不過他天資聰穎,又極為誠懇,終於磨動了鹿十七,通過了那刁鑽古怪的考核,正式成了鹿十七的弟子。


    他很高興,在鹿十七的點撥下,苦心鑽研醫術,終於學成,然而母親卻因天命有數,撐過幾年後,最終還是離他而去了。


    ……


    聽了他的故事,阿蓉很惋惜,憤憤不平說,“天不遂人願,你那麽努力,老天爺怎麽不開眼呢?”


    他輕歎一聲,隻道,“有些時候,人總要不得不相信命數……”


    話題有些沉悶了,他看著她,又笑道:“不過遇見你,這些東西都沒白學,總算有了用處。”


    她是無暇的美玉,雖然曾經蒙塵,但好在他妙手回春,又將她治愈了。


    她笑笑,不忘誇他,“你小時候要學那麽多東西,一定很辛苦……你真是個用功的孩子,你母親一定很喜歡你。”


    “嗯?”他挑眉道:“現在也很用功,你不是一樣也很喜歡我麽?”


    她臉紅的像秋天的果子,羞澀一下,依然點頭說是。


    他則像撿到了寶,癡癡的看著她。


    夜已經深了,雖是在自己家中,但尚未婚嫁,他還是知禮的向她告了別。她吃了些宵夜,肚子裏很滿足,躺在熏過香的鬆軟棉被裏,聽著窗外依然未停的雨聲,心內的澎湃一時難以言喻。


    這是他的家,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她現在居然就在這裏。


    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他雨中的表白,她直覺得恍惚。


    他說要娶她為妻……


    她信他,可是又好怕,會有未知的變數……


    第三十章


    天涼的時候, 困倦往往會更多, 加之湯藥的關係,盡管臨睡前心潮起伏了一些,但當四周安靜下來, 阿蓉便很快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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