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興端著酒杯,嗬嗬笑道:“久聞淩少主一表人才,今日親見,咱家才信這傳言不假,聽說淩少主尚未成家,咱家這裏有一樁好姻緣,想要為少主牽一牽線,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淩瑧麵上一凝,餘光掃到一旁同樣一臉意外的裴承,抬手為曹興斟了杯酒,笑道:“這可真是折煞我了,這一點私事,竟能勞動督主操心,心中實在惶恐。”


    曹興卻道,“少主大名,天下誰人不知?咱家早想結交,有什麽好事,自然也會想到少主,咱家平素就是愛管閑事的性子,希望淩少主千萬別笑話。”


    淩瑧便知道了,曹興並不是在開玩笑。可能叫他做媒的人,必定不簡單,況且曹興豈會平白無故來給他做媒?


    這背後必然有什麽事,他雖不知道,卻也一點都不想沾染。


    更何況他已經有阿蓉了。


    他在心間快速盤算一下,道:“該是我不怕二位笑話了,我府中其實已經在籌備婚事,打算年後開春成婚,到時候冒昧向督主與裴大人遞上請帖,還盼二位能賞光。”


    就見另兩人皆是一副意外的表情,曹興特意看了看裴承,裴承趕忙問他,“上回在貴府赴宴時,還聽少主說過,並沒有成婚的打算,怎麽現在就在籌備婚事了,這喜事來的實在是突然些啊!”


    淩瑧笑著點頭說是,本不想多做解釋,就此糊弄過去,然卻見曹興琢磨了一下,不依不饒問,“哦?看來是咱家來晚了。不知少主是要娶哪家的千金?”


    淩瑧隻好道:“這真要二位見笑了,在下的未婚妻並非出自名門,隻是一位普通女子。”


    曹興隻當他在為拒絕隨意找了個借口,嗬嗬笑道,“少主玩笑了吧,尋常女子,怎能入得了淩府大門!”


    淩瑧一笑,語氣卻極其認真,“她出身雖尋常,卻是有恩與在下,具體事情說來話長,但請相信,在下絕非玩笑。”


    曹興也算是見識到他的溫和之下的硬氣了,便稍作緩和,道:“少主知恩圖報,令人欽佩,隻是……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在為誰做媒?”他端起一杯酒,特意壓低聲音道:“可不是誰都能請得動咱家的。”


    這算是很大的誘惑了,畢竟任誰都有好奇心,裴承果然一臉期待的樣子,而淩瑧,其實也想知道,雖然對別的女子不感興趣,但知道了是誰,才能猜出曹興的真正目的。


    沒等淩瑧說什麽,曹興便微微一笑,直說道:“我朝德清公主,與陛下一母同胞,乃陛下血濃於水的親皇姐。德清公主享盡先帝與太後寵愛,可謂世間最金貴的女子。”而後誘惑地看著他,“若是等閑小事,何須咱家千裏迢迢來尋少主?實則是這樣一樁鑲金的好姻緣,我不願便宜他人哪。”


    曹興把話說完,果然從淩瑧眼中看見了意外。


    淩瑧當然意外,德清公主?這來頭果然不小,隻是公主招駙馬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哪至於要叫曹興悄悄溜到江南來與他這樣說?


    莫說有阿蓉,就算沒有阿蓉,他也絕不會與皇家沾上關係的。


    可曹興已經把話擺明,對方這樣的身份,已不是他一句話就能打發的了。


    他稍作斟酌,謙卑笑道,“督主賞識,在下沒齒難忘,隻是一則,我淩家乃布衣平民,實在不敢高攀公主,二則……”


    誰料他話還未說完,卻被曹興打斷,曹興壓低聲音道,“今日與少主一見如故,裴大人也不是外人,咱家也就不怕直說了,其實德清公主現下芳華正茂,放眼四海,欲高攀的人不計其數,可咱家特意來與少主做媒,其實……是太後看上您了,你若是願意,皇上會親自賜婚,試想一下,這樣的金玉良緣,淩家從此也可躍身皇親國戚,何等光宗耀祖?”


    “至於少主方才所提的婚事,既然連裴大人都不知,想必還沒正式下定吧?既如此,便還有商量的餘地,知恩圖報是美德,可報恩有許多辦法,難道非要以身相許嗎?”


    曹興是個很好的說客,這樣一番聲情並茂的誘惑,倘若換做他人,說不定會馬上繳械投降了。


    淩臻此時也知道,自己恐怕已是進退兩難。


    太後看上他,所以想把德清公主嫁給他?


    開玩笑,太後看上的,恐怕是淩家的家業吧!


    這招實在是高啊,皇親國戚,說得好聽,若他答應,淩家祖輩辛苦經營的這些產業,轉眼就會充了國庫吧!


    見他一時並未說話,曹興嗬嗬笑道:“咱家也知此事事關重大,這樣吧,少主暫且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咱家此次是來替朝廷督查漕運,左右要待上幾天,少主想好了,再來回複我不遲。”


    淩瑧隻好先點頭,勉強微笑道了謝。


    這頓飯的目的已然達到,沒了再繼續下去的意義,便早早散了。


    淩臻一路神色凝重,待回到淩府,便立刻叫來淩文,道,“我要立刻給父親去信,現在不得不要改變計劃了。”


    淩文還不知發生了什麽,見他這樣著急,很是詫異,他沉聲將今晚的事情告知,淩文也大吃一驚。


    淩文說,“此前並未聽說曹興來江南督查什麽漕運,今晚卻忽然與少主提起這樣的親事,論說公主招駙馬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就算太後當真看上了少主您,也不必這樣突然襲擊啊……這件事恐怕很有蹊蹺。”


    “蹊蹺大了。”淩瑧凝眉說,“他們必然是要避著誰。”


    可到底是要避著誰?


    好好琢磨一下,或許能猜出端倪。


    先帝三年前駕崩,如今在位的這位皇帝不過十四歲,正是十足的少年郎。先帝留下一班老臣輔政,太後與少帝雖是孤兒寡母,這幾年朝政也算平穩,當然這種平穩隻是表麵上的。當少帝貧弱,諸侯卻日益強盛,矛盾便漸漸浮出水麵了。


    這位強勁的諸侯是誰,淩文與淩瑧兩人心中都有數,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安順王。”


    沒錯,安順王趙頤。


    從前的安順王像個避世的閑王,可自打將齊家的家業據為己有,這些年,實力越發不容小覷,甚至在政事上,也越來越多的指手畫腳起來,少帝的輔臣們,或者說少帝自己當然會不滿,逐漸起了提防之心,也屬正常。


    少帝對安順王起了戒心,這當然是好事,可這門親事,是萬萬不能結的,但眼下少帝派了曹興親自出馬,顯然是勢在必行,所以,拒絕並不太容易。


    淩文問,“少主說要稟報家主,不知是要改變什麽計劃?”


    淩瑧微微斂眉,“恐怕要將阿蓉的身世公布出來了。”


    他與阿蓉,或者該說是齊萱,是由雙方父母親定的娃娃親,因是兩大世家的聯合,當時定下親事之時,也曾轟動大江南北,朝中必定也是知道的。德清公主身份再高貴,也沒有硬要拆散他們而下嫁的道理。


    之前淩瑧隻跟曹興說他要娶的是一位尋常女子,倘若這女子正是齊家的滄海遺珠,正是他早年便定下的未婚妻,那曹興還有什麽話說?


    總不能以皇親國戚為誘餌教他做忘恩負義之人吧!


    淩文略有擔憂,“可是若果真如此,恐怕會對齊家小姐的安危造成影響,安順王豈會善罷甘休?”


    淩瑧道:“當年齊家並未犯罪,出事也不過是‘意外’,她的身世一旦公布,安順王便是想殺人也不敢明著來,畢竟朝廷已經對他起了戒心,千方百計想找他的不是呢。”


    淩文聽後歎道,“這步棋雖險,恐怕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淩瑧點頭,“既要保證她安全,也不能叫她傷心。”


    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去娶別人。


    第三十七章


    見淩瑧已經下定決心, 淩文說, “那老奴這就去給家主去信,快的話,明日家主便能收到消息了。”


    淩瑧想了想, 又特意叮囑他, “可叫齊叔叔放心,我定會不遺餘力護著萱萱,不叫她有什麽事。”


    淩文說好,退出房去, 趕緊去辦事。


    淩瑧也走了出去,夜已深沉,寒意正在夜風中滲透, 他獨自在冷風裏走著,不知不覺,就到了琳琅閣。


    悄無聲息的越過值夜的丫鬟,推門進到她的房中, 再輕輕坐在她身邊, 凝神看她。


    她睡得很香,床帳中彌漫著她的呼吸聲, 溫柔均勻;還有她她身上熟悉的淡香,忽然想起那時在山上,她扭傷了腳,兩人猝不及防的第一次擁抱,他忍不住輕笑。這樣一個有趣的姑娘, 仿佛從天而降一般,那時的他從來不會想到,這原來正是命中注定的她。


    伸手輕輕觸碰她的臉蛋,她輕輕在枕上蹭了蹭頭,他泛起內疚,是不是吵醒她了?可她咂咂嘴,又繼續睡了,睡得很是香甜,那滿臉無辜的樣子映入眼簾,讓他又在心間輕歎,原本想叫她繼續無憂無慮一陣子,可為了他們的將來,也是為了她父親的大計,他將要不得不殘忍的告知她真相了。


    等她知道後,會很難過吧?


    他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看她,許久,輕輕為她掖緊了被子,又悄悄退了出去。


    ~~


    因為加急,淩文此次發出的信件果然於第三日淩晨前趕到了墨城。


    淩濯收到信後立刻與齊景天商議,兩人當然也能想到曹興此舉背後的用意,齊景天道:“趙頤果然已招朝廷忌憚,否則,太後等人怎會想到這樣的辦法,情願用一位公主,來換你淩家的支持。”


    淩濯一笑,道:“這恐怕也是沒什麽好法子了,不然怎會想到把淩家也拉下水呢!”他背起手來,歎息一聲,”看來少帝如今的實力還需磨練啊!”


    “若是少帝足夠厲害,倒不用你我在此多費心思了,”齊景天苦笑,“隨便找個由頭,也能叫趙頤不舒坦哪!”


    淩濯一語道破真相,“國庫裏沒那麽多銀兩,輕易不敢用兵罷了!”複又感歎:“忙倒是可以幫,但犯不著非得聯姻嘛,我可就這麽一個兒子的!”


    一旁的齊城主輕笑著搖了搖頭,這種時候,也就隻有這位老友能叫他一笑了。


    等笑過之後,淩濯又皺眉道:“這時候把萱萱的身世亮出來,的確是唯一的辦法了。不過難免會招來趙頤的眼光。”


    齊景天想了想,“難為兩個孩子,不過長啟說得對,眼下趙頤不敢明著動手的。”


    “暗著來也不怕。”淩濯安慰他:“隻要萱萱人在臨安,我保管她平安無虞,再說,經過上次北翼的事,長啟也吃一塹長一智了。放心,我們淩家會護著她。”


    齊景天點頭道:“我當然信得過你,倘若來了江北,還有我在,我會親自保護她。”


    淩濯見他語氣肯定,問道:“北翼的事辦妥了?”


    “無非是要費些銀兩,這幫人不過是收錢辦事的殺手。”齊景天道:“都妥了。”


    也是,枉他們北翼鶴山在江湖鼎鼎的大名,其實一個個貪財的厲害,誰給的錢多就替誰辦事,這反倒是最好解決的。


    “隻是這樣一來,萱萱免不了要難過一場了。”淩濯提到這一點,悄悄看了看齊景天。


    提起女兒,齊景天情緒難以自控,又悄悄紅了眼眶,忍了一會兒,歎道:“暫時不要告訴萱萱,我還活著……”


    淩濯問,“不怕她傷心嗎?”


    “我怕她知道了會露出破綻,也怕她……要來見我。”齊景天拍拍自己的腿,懊惱道:“我這副樣子,怎麽能叫她見到?”


    “也好。”淩濯讚同道:“這是最保險的辦法,那就先瞞著她吧。”又安慰他道,“萱萱很堅強,放心吧。”


    齊景天點了點頭,腦間又浮現出女兒幼時的模樣,已經這麽多年未見,真不知她現在是什麽樣子,心中百感交集,心疼思念齊齊湧了出來。


    父女倆劫後餘生,雖然分隔兩處,這麽多年再沒相見,但無論如何,萱萱總算還活著,算是老天對他在殘忍過後的一個大大的仁慈了。


    ~~


    曹興還等著淩瑧回話,這事拖不得,兩位父親這廂拿定了主意,淩瑧便緊接著收到了回信,稍作準備後,他便要把消息散布出去了。


    當然,他得先告訴阿蓉,這是她的身世,怎麽能叫她最後才知道呢?


    等到阿蓉來書房讀書的時候,他特意把旁人支開,關緊房門,在她麵前坐了下來,表情很嚴肅,阿蓉不禁奇怪,問他,“你怎麽了?”


    他已經在心中斟酌了千萬遍,此時便直接開口,說,“關於你的身世,我有話要跟你說。”


    阿蓉一愣,“你找到什麽線索了嗎?”


    他點頭說,“不隻是線索,我還知道你姓甚名誰,家在何處。”


    阿蓉此時真是嚇了一跳,見他表情嚴肅,也跟著肅斂起來,小心翼翼的說,“那你告訴我……”


    他便一字一頓的說,“你本名叫齊萱,江北齊州人,生於顯赫名門,父親是江北巨商,名叫齊景天,母親是西蜀美人,名叫霍婉柔。”


    見她一臉不敢相信的驚嚇狀,他狠狠心,繼續道:“六年前,齊家遭惡人毒手,致使你家中劇變,父母雙亡,而你……應是被人護送來臨安,逃難中出了意外,不小心跌落山崖,導致記憶全失,忘了自己是誰。”


    阿蓉張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手足無措的反應了許久,才想起來問他,“你說的是真的?你是怎麽知道的?”


    倘若這是故事,聽來都覺得驚心動魄慘絕人寰,更何況他竟然說,這故事的主角是她,阿蓉又驚又怕,甚至急出了淚花,淩瑧直覺心疼的厲害,握住她的雙手,道:“這都是真的,阿蓉……不,我該叫你萱萱……萱萱,我本來也沒想到會是你,直到看見你的錢袋……”


    “錢袋?”阿蓉眸中蓄著淚,不解的問。


    “對,正是那個錢袋。”淩瑧說著,從袖中拿出那枚錢袋遞向她,“這個錢袋,本是我的母親親手做的,我見到它時就認了出來,因為也覺得奇怪,所以去邵家查了一下,阿林的爹娘說,當時見到你時,你身上還有另一樣東西,而那個東西,也是我送給你的。”


    阿蓉越聽越糊塗,“什麽?我的錢袋是你娘繡的?我,我身上還有你送的東西?這……這是怎麽回事?我如果是江北人,怎麽會認識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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