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瑧放慢語速,叫她更容易聽懂,“因為江北齊家與江南淩氏的家主,就是你爹和我的爹,他們是至交,在六年前,我們都還小的時候,為我們定了親。那次你隨家人來臨安遊玩,在這處府中住了很多日子,你跟我去玩,看見我的錢袋說很喜歡,我娘就為你,不,是為我們一人做了一個新的……”他說著,又拿出自己的那一隻給她看,“你看,這兩隻布料是相同的,繡功也是一樣的。”


    阿蓉把他的也拿到手中,驚訝的合不攏嘴,自己一直珍藏著的錢袋,竟然還有一隻這樣相似的,而且居就是他的!


    淩瑧緊接著又拿出那塊缺了角的琥佩,“這個也是你當初帶在身上的,陳氏以為很值錢,趁你昏迷的時候拿去當了,我前兩天才剛找回來。”他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可還是難免有些激動,“你知道嗎,這原本是我隨身之物,跟了我十幾年,那時候因為我們定親,我才把它送給了你,這是我們的信物。”


    阿蓉放下手中兩隻錢袋,又接過這玉佩來,仔細看了又看,恍然大悟的說,“難怪你那時說要送給我新的。”


    既然已經說了這麽多,淩瑧便試著問她,“你不是覺得臨安熟悉嗎?那是因為你來過,還有雷峰塔下白蛇的故事,那也是我告訴你的……萱萱,你能想起來嗎?”


    這些原本就是很模糊的片段,記憶裏找不出來完整的,總是一閃而過,所以阿蓉皺著眉使勁回想,可是無奈,除了頭疼,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這真是太沮喪了,聯想到他所告知的自己那淒慘的身世,家庭劇變,父母雙亡……她忍不住哭出聲來,“我……我還是想不起來,什麽也想不起來……我的腦子真的壞了……”


    眼見她這樣,淩瑧一下怔住,意識到自己還是有些急了,失憶症不是輕易能好起來,否則也不會成為疑難雜症了。


    她哭的梨花帶雨,他心疼的厲害,隻好把她擁進懷中輕哄,“不要哭了,不急,總會好起來的……”


    原本還抱著尋親的希望,渴望有朝一日能體味到父母親人的溫暖,沒想到如今竟被告知,爹娘早就死了,而且死的那麽淒慘,希望瞬間破滅,她果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女。


    她原本何其堅韌的活著,就是因為心底還存著這個希望,是支撐她的力量,可現在就這麽突然的,殘忍的忽然倒塌在眼前。


    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委屈,一下將她淹沒,她哭的無邊無際,簡直要溺死在自己的淚海裏。


    許久許久,她累到沒了力氣,終於停了下來,依然懶洋洋的趴在他懷裏,思緒與理智一點一點回來,她忽然又意識到了一件事,一下支起身子來問他,“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呢?你剛才說你看見錢袋就起了疑心,還特意去邵家查過了,那天早上,還來我房間給我看這塊玉……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嗎?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他一頓,本來看她難過成這樣,就不想再說什麽了,但她這麽快就問了……左右是瞞不了的,他硬著頭皮實話實說,“是前些天就知道的……原本怕你傷心,不想告訴你的……”


    她不解追問,“那……那為什麽現在又說了?”


    他點頭說,“因為有件事,叫我不得不說了……京城朝中來了個人,說太後想與淩家聯姻。”


    “聯姻?”她心內一驚,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點頭說,“他們想叫我娶一位公主。”


    第三十八章


    “公主?”阿蓉又嚇了一跳, 不可思議的問, “你要做駙馬嗎?”


    他趕忙搖頭,“不,我絕不會娶什麽公主, 做什麽駙馬, 之所以忽然告訴你你的身世,正是為了拒絕他們。”


    阿蓉不是很明白,“怎麽拒絕?”


    他說,“你我是早年前雙方父母親定的姻緣, 這一點外界許多人都知道,我既有婚約在先,便不可能再去娶別人, 更不可能做什麽駙馬了。所以我準備告訴外界,我已經找到了你,你還活著。”


    隻要她活著,這婚約就還作數, 她總算明白了一些, 想了想,憂心忡忡的說, “你不去做駙馬嗎?好多人擠破頭都搶不到的好事……”


    他忽然失笑,這算是吃醋嗎?剛剛撕心裂肺的痛哭了一場,現在居然又能說酸話了,這算不算是沒心沒肺……


    她剛才哭的那副模樣,直教人跟著肝腸寸斷, 他心疼的厲害,擁過她溫柔道:“我不去,我是你的未婚夫,要娶的人是你,什麽公主駙馬的,跟我都沒關係。”


    “可我什麽都沒有。”她又抽泣起來,“原本還以為能找到爹娘,可是他們已經死了,現在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什麽都沒有了,連希望也沒了。


    淩瑧實在心疼,差點忍不住就要告訴她其實她爹還活著的事,可為了大計,千忍萬忍,還是忍了下來,隻緊緊抱著她不放手,溫柔安慰說,“你還有我,我們很快就要成婚了,你會有一個新的家,你看,這裏就是你的家……”


    話雖這麽說,可還是抵不消心中這滿滿的悲傷,她像是被奪了三魂七魄,一下沒了精神。


    他也隻好抱著她不撒手,兩人靜靜相擁,從上午偎到下午,連午飯都沒吃,府裏的下人們可都著了急,少主不吃飯怎麽行呢!


    膳房的人去通報了內府管家方進,方進也沒辦法,隻好去求助淩文,淩文在下人們眼中算是半個主子,在少主眼裏地位也高,他去勸勸,總會有用一些。


    淩文能猜到這時的狀況,正好也有事要來找淩瑧,便過來了,才一踏進院子就發現,淩臻正帶著阿蓉在看庭前的紅葉。


    淩臻緩聲跟阿蓉說,“再過幾天,這些黃櫨與漆樹也會落葉,可雖然落了葉,明年春天也會重新長新葉,還有其他的花草,到時候,園子裏依然會姹紫嫣紅……萬物枯榮,是亙古不變的規律,人無力改變它,卻可以適應它。”


    “你的父母雖然已經不在人世,可你就是他們生命的延續,樹葉與樹木分離,雖然痛苦,卻逃避不了,人也一樣,生命中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你總會好起來的。”


    這是當初母親離世時父親安慰他的話,盡管父親當時也是悲痛欲絕,但他後來經曆過一次又一次的曆練,才發現這些話並不假。


    難為他語重心長的說了這麽多,阿蓉仍然嗡濃著鼻子,卻點頭說,“我都明白的……”


    “那就好,”他微微笑,輕輕揉揉她的肩頭。


    門外等候的淩文估摸著時機成熟,便咳了一聲,走近兩人問道,“少主,聽說您二位尚未用午飯,這樣恐怕對身體不好,不如先把午飯用了?”


    見到淩文來,阿蓉眨了眨已經紅腫的淚眼,有些不好意思,淩瑧則笑笑,打趣說,“都這個時辰了,索性連晚飯一起用吧。”


    阿蓉倒很懂事,雖然心情低落,也禮貌的問淩文說:“文叔是不是有事啊?”晚彤和琳琅閣的婢女們都是這樣叫淩文的,她也跟著這樣叫。


    淩文笑道:“不敢當,老奴可擔不起小姐這樣的稱呼,”而後看了看淩瑧,說,“的確是有一事,要跟少主稟報。”


    阿蓉便知趣的說,“那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談。”


    她顯然還很低落,淩瑧有些放心不下,喚她,“萱萱……”


    她勉強露了個笑,說,“我沒事的。”然後就自己走了。


    剩下兩人一起目送她離開,淩文感歎,“這場陰差陽錯,萱萱小姐變了很多。”被養在農戶家多年,任何事都要靠自己努力,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沒了小時候的嬌弱任性,現在出奇的懂事堅韌。


    淩瑧則看著她的背影感歎,“如果可能,誰又願意叫她受這一番罪呢!”


    少女翩躚的衣裙轉過牆角,再也看不見了,他把目光收回,問淩文,“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淩文點頭,“老奴正是來向少主稟報此事。”


    淩瑧說好,兩人便去了屋裏。


    進屋將門關好,淩文道:“少主需要的黃金與銀票都已備好,但是老奴覺得,在見曹興之前,您還是最好不要忘了裴承。”


    淩瑧點頭說是,“已經過去了四天,這事越拖越不好辦,看來今晚就得與裴承碰一碰麵才好……”他斟酌一下,說,“再為裴承準備一份。”


    淩文道,“老奴已經準備了。”


    “還是你想得周到。那馬上就向裴府發張帖子,等會兒,我在薈珍樓等他。”淩瑧說完,便去換衣裳,他很有把握,裴承一定會見他。


    淩文便下去安排了,不一會兒,淩少主已經從府中出發。


    ~~


    不似臨安城中其餘門庭若市的酒樓茶館,西湖邊上的薈珍樓是個極其雅致的地方,樓中珍藏許多件名人字畫,房間裝飾也盡顯古樸典雅之風,打開窗,能盡收西湖之景,與其說是酒館,不如說是淩家家主的私人會客室。若是一般的交情,定然是進不了這裏的。


    裴承對這裏略有耳聞,趁夜來到,下馬車時,隻望了門口一眼,便倍感驚豔。


    淩瑧已在雅室中等,裴承被人引著進來,與他見麵後相互問好,便坐了下來。


    酒是上等陳年佳釀,淩瑧親手為他斟好,便開門見山道:“在下十分感激裴大人能賞光。這一杯,先敬您!”


    對飲過後,再繼續道:“在下邀您前來,是想請您幫一幫忙……那日大人也在場,在下便直說了,我淩家世代布衣平民,實在不敢高攀皇室,還希望裴大人能替在下美言幾句,令曹督主另擇他人吧!”


    裴承還沒完全摸清他的意思,便假意勸他道:“少主何出此言啊?能娶到公主,這是多少男子夢寐以求的好事,再說,曹督主既然已經選定了您,必然有他的道理,”他壓低聲音,說,“這既是上頭的意思,他也輕易改變不了啊!我看,您就接受了吧!”


    淩瑧作為難狀,歎道,“在下實在有苦衷,是萬萬不能接受的。實不相瞞,在下少年之時,家中父母曾為我訂過親,隻是後來,對方家中出了變故,眾人都以為與我定親的姑娘已經死了……”


    裴承撚須道,“既然人已死,那婚約自然就不作數了,少主還糾結什麽呢?”


    淩瑧接著說:“可事情卻是巧了,那姑娘其實沒死,前些日子機緣巧合,我又找到了她。既然人還在,那婚約便還是作數的,我是有婚約之人,倘若再貿然高攀公主,一則,落下背信棄義之罵名,叫家父與淩家都蒙羞,二則,倘若叫公主知道了,豈不犯了欺君之罪?在下區區小民,可擔不起這麽大的罪名啊!”


    這話說完,隻見裴承一頓,立刻問他,“少主方才說,那姑娘找著了?”他嘶了一聲,倍感奇怪,“與您定親的不是江北齊家嗎?難道說江北齊家還有人在?”


    淩瑧裝作意外道:“裴大人知道?的確是江北齊家,齊家小姐齊萱,就是我的未婚妻,她並沒有死,依然在世。”


    得知這樣一件驚天秘密,裴承立刻來了興趣,連連問他,“齊家小姐還活著?那她現在在哪裏?少主是如何找到她的?”


    淩瑧作為難狀,“此事說來話長,待我以後再向大人慢慢解釋吧!眼下隻想先請大人幫幫忙指點,該如何回絕曹督主才好?”


    裴承作思考狀,“這個嘛……”


    其實那晚曹興忽然對淩瑧說要聯姻,他也很是意外,畢竟之前曹興隻是跟他說,想見見淩家少主而已,誰料到會突然拋出這麽勁爆的話題。酒席散後,他也好好想了一回,作為官場沉浮多年的老手,他聯係最近的朝局,也隱約猜出了皇家的用意。


    其實很簡單,皇帝和太後他們想要的……不過是淩家的錢罷了!


    淩瑧將裴承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立刻命人取出一箱精致的金條,放置在裴承麵前道:“在下知道此事很難,所以隻有您能幫我了,這是我淩家的一點心意,還請大人多費費心哪!”


    裴承一頓,這麽多黃金擺在麵前,簡直要閃瞎人眼了!


    他嗬嗬笑道:“其實少主實在太客氣了,老夫若能幫您解憂,定會全力以赴,眼下老夫隻是猜測啊……聽聞自陛下即位起,因接連逢天災,國庫已經捉襟見肘,太後看中少主,應不隻是您的為人吧……當然了,少主既有婚約在先,還曾經廣為人知,現在人還在,並不可輕易毀約的,老夫覺得若是曹督主此次能幫朝廷解決大事,能立上一功,或許會很願意幫您說幾句話的。”


    說的已經很明白了,既然他們隻是想要錢,你給些錢就完了!


    淩瑧裝作醍醐灌頂的樣子,立刻點頭道:“是是是,國家大事,匹夫有責,我淩家身為子民,理應為朝廷分憂……在下明白了,實在感謝大人提醒!”


    裴承嗬嗬笑了,反正他什麽要緊的也沒說,左右黃金已經是他的了!


    淩瑧也在心裏一笑,裴承所說的他當然都明白,根本用不著裴承來出主意,叫他來,也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曹興那麽精明的人,今晚他與裴承見麵的事,他應該很快就會知道的,而待事成之後,曹興也會知道,並非他淩家太聰明,隻是有裴承在旁提點而已……


    待送走裴承,他便趕緊命人向曹興發去了請帖。


    第二日,便是他與曹興見麵之時。


    因東廠的人不是白吃飯的,曹興必然知道他與裴承是在何處見的麵,所以為了彰顯他的誠意,他又選了一處比薈珍樓還要妙的地方——以淩家深不可測的雄厚資力,尋幾處別出心裁的好地方,還是非常簡單的。


    曹興當然如約前來,隻是相對裴承,架子更大了一些,淩瑧倒並不在意,畢竟這是皇家麵前的紅人,整日混跡在臨近皇權最近的地方,人喜歡擺擺譜,可以理解的。


    曹興一身暗紫雲紋團花錦衣,拇指上一枚顯眼的水玉扳指,雖為宦官,但跟在尊貴的主子身邊久了,整個人也貴氣十足。一見他,便笑嗬嗬的問,“少主可是已經考慮清楚了?”


    淩瑧作為難狀,將對裴承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就見曹興關注的重點與裴承無異,一臉驚詫的問,“什麽?齊家還有人在?”


    他點頭道是,將苦衷一說,再道:“近年來天災頻發,草民無德無能,不能為皇上分憂,督主知道,淩家唯一的長處,不過是祖上早年存了些銀錢,因此草民願意捐出白銀八百萬兩,敬獻國庫,也好幫朝廷安撫災民。”


    曹興在心中暗暗感歎,裴承有兩下子啊,才見了一麵,就把他點撥得如此透徹!


    淩瑧不是不在乎銀子,隻是若能破財免災,這一點小錢,他還是願意破的。


    沒等曹興表態,他又趕緊拿出為曹興備好的禮——比裴承更多的黃金,外加一箱世上難尋的名人字畫。他知道曹興喜愛附庸風雅,這一點也算投其所好了!


    而這次的禮果然是投對了,曹興接下這些禮物,思索過後,居然說可以幫他去跟太後求情。


    曹興知道,這親事是成不了了,但能拿到這麽多銀兩,主子們也能得一些安慰。


    更重要的是,他發現了一件更有用的線索。


    齊家還有人在?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嗬嗬,有趣了!


    第三十九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寵妻如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延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延琦並收藏寵妻如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