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丫鬟,領頭的是一個中年婦人, 雖然容顏蒼老了幾分,但她仍能一眼認出,那是孫姑姑, 是她姑母的陪嫁丫鬟。


    因為趙汐在旁,孫姑姑帶著小丫鬟們先向他行禮問候,緊接著便馬上來到她的麵前。


    孫姑姑打量她一眼,試探著問道:“小姐……果真是你?”


    姑母出嫁前, 這孫姑姑好歹也是齊家的人, 叫她一聲小姐,並不為過。


    她雖是認出來了, 卻裝出一副茫然的樣子,跟孫姑姑說,“你是在叫我嗎?不好意思,我記不起你。”說著還特意求助似的看了看趙汐。


    孫姑姑果然一怔,那趙汐上前跟她解釋道:“萱萱失憶了, 記不得以前的事,所以姑姑別見怪。”又跟她介紹,“這是我母妃身邊的孫姑姑,都是看著你我長大的。”


    “哦。”齊萱便叫了一聲,“孫姑姑。”


    孫姑姑點頭“哎”了一聲,目光卻仍有遲疑,又問她,“小姐去了哪兒?我們還以為您不在了,傷心了這麽多年。”


    齊萱倒還想跟她說幾句,一旁的趙汐卻打斷道:“外頭天冷,咱們還是先進屋吧,母妃也久等了吧!”


    孫姑姑連連說是,趕緊引著她們一路往前走,進到了安順王妃的院子裏。


    ~~


    齊萱小時候來過安順王府,對庭院布局大體還有些印象,然而這回這位孫姑姑帶她走的,卻不同以往,她想了一下,也明白了過來,從前她的姑母是側妃,而現在已是正正當當的王妃,地位換了,住的地方自然也換了。


    這裏已是北方,庭院是典型的北派建築,尤其是王府,處處張揚的恢弘氣勢,一進院子,便有婢女紛紛屈膝行禮,正房門外懸著棉簾,他們才來到近前,自然有人上前為他們掀開,屋內的溫暖氣息頓時撲麵而來,她抬眼望去,見到一個華貴的婦人正站在廳的中央。


    孫姑姑將他們引進屋中,對那位貴婦屈膝行禮,道:“王妃,世子與表小姐到了!”


    “萱萱?”


    孫姑姑的話音才落,她便聽見了這一聲呼喚,她抬頭望著喚她的人,六年多了,除過稍稍顯得老了一些,她的姑母似乎並未變樣——當然,衣著打扮更為華麗,在這富麗堂皇的廳中,叫她差點不敢相認。


    一旁的趙汐一進屋便先行了禮,“兒子拜見母妃。這麽多天沒見,叫您擔心了。我把表妹帶回來了。”


    她也跟著上前,對她的姑母,屈膝端了個陌生疏離的禮,“小女叩見王妃。”


    齊玉瑾掙了身邊丫鬟們的攙扶,一下把她扶了起來,仔細打量她,問,“萱萱,果真是你?”


    其實隻是這樣看一眼,齊玉瑾就打消了懷疑,這果然是齊萱,這幅長相多有她的母親霍婉柔當年的風姿,她的身材也高一些,一如她的父親齊景天,這副模樣,算是集合了父母兩人的優點。


    看來,不會有假了。


    而齊萱,則忍住心中忽然翻湧的情緒,淡定又陌生的點點頭,說,“是我,可是我記不得您了。”


    她失憶的事先前韋之賢已經上報過,齊玉瑾知道,仔細看她的表情,也覺得並不太像是裝的,再悄悄看看趙汐,見趙汐朝她微微頜首,便歎息著應道:“我都聽說了。我可憐的孩子,你真的忘了我了嗎?我是你的姑母啊……”說著語聲竟哽咽起來,再度握緊她的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自打得了消息,我就巴不得能馬上看見你,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


    齊萱乖巧點頭說,“謝謝姑母掛念,我很好,請您放心。”


    齊玉瑾拭了拭淚,歎道:“老天開眼,總算把你留了下來,我這後半輩子,也終於有了些盼頭了!”


    聽她這樣說,齊萱還未來得及開口,旁邊一位少婦忙上前勸道:“表妹既已平安回來了,母妃應該開心才是啊!”


    齊玉瑾擦擦眼淚,道了兩聲好。齊萱則朝那少婦看了過去,憑著那一身新婦的裝扮,猜到這大概就是趙汐的新婚妻子姚雨薇了。


    其實來之前的幾天,淩瑧已經把這座安順王府現狀都給她講過了,加上從前的記憶,就算沒見麵,她對這裏的人物脈絡也都能有大體的了解,那天在路上時,其實是故意問趙汐的。


    見齊萱在看姚雨薇,齊玉瑾馬上為她介紹,“來,萱萱,這位是你的表嫂。”


    她便上前跟姚雨薇互端了個禮,姚雨薇雖然長相並不十分出眾,卻是一臉端莊,舉手投足非常得體,瞧得出來是官宦人家的閨秀,隻是攤上趙汐這麽個夫君……齊萱在心中替她歎息一聲。


    不知姚雨薇與趙汐私下是什麽樣的,但現在這位表嫂倒是熱情的招呼她,“表妹遠道而來,路上辛苦了,今日先好好歇歇,改明兒去我那裏坐坐啊!”


    她道了聲謝,一旁的孫姑姑適時跟她的主子說道:“現在表小姐也回來了,今年過年,咱們王府可熱鬧了!”


    齊玉瑾點頭,又拉過她來問,“總歸來信說不清楚,來,萱萱,你來給我說說,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你怎麽會去了江南呢?”


    她於是把對趙汐說過的話拿出來又說了一遍,至於為什麽會去江南,自然是因為失憶,想不起來了。


    失憶好歹也是一種頑疾,齊玉瑾心疼的安慰了她幾句,又問起在她鄉下的生活。


    她簡單的說了一些,因為口音有些軟噥,姚雨薇忍不住誇她,“表妹說話真好聽。”


    她其實是故意將江南說話的習慣帶了進來,也是為了打消別人的疑慮,笑著跟姚雨薇道了聲謝,她問齊玉瑾,“姑母,我雖記不起來,但是聽別人說過,我的爹娘是意外去世的……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我從前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一門心思的想找他們來著。”


    齊玉瑾神色沒有明顯異常,隻是歎道:“也是老天不開眼,那年冬天,你父母原想帶你回你外祖家省親,誰料半路遇見了悍匪,咱們齊家是布衣,又沒有什麽府兵,自然抵不過那些惡人了……”


    原來現在外麵流傳的是這樣的故事嗎?齊萱在心中冷笑,嘲諷那惡人的虛偽,又看了看她的姑母,暗自在心中琢磨,關於當時的真相,齊玉瑾到底知不知道呢?憑著記憶並不能判斷出來,因為她記得,那時齊玉瑾一直纏綿病榻,約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下過床……


    她一副傷心難過的樣子,齊玉瑾同孫姑姑幾個長籲短歎了一陣,又來安慰她說,“王爺得知此事後,震怒異常,特地發了函給當地的官府,叫他們一定嚴查。後來,那案子破了,惡人全都繩之於法,隻可惜……你的爹娘……”


    是啊,隻可惜,她的爹娘……


    她心內斟酌一番,還是問道:“那姑母知不知道,我爹娘如今葬在什麽地方呢?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想去給他們磕個頭。”


    這是人之常情,齊玉瑾倒沒有多想,跟她說,“墳塚在咱們齊家的墓園裏,你先休養幾天,等著叫人領你去看看,既然都回來了,總該去拜拜的,你爹娘泉下有知,也該安心了。”


    她點頭說好,神情落寞。


    一個流落在外多年的孤女,如今終於能回歸故裏,這場景實在感人,一旁的姚雨薇忍不住落了淚,她一個新嫁娘,應是不知這件事的真相,齊萱心裏暗歎,這樣一個單純的姑娘,怎麽嫁進了這樣的虎狼之窩。


    姚雨薇拿著帕子拭了拭淚,被趙汐看在眼裏,然這做夫君的卻沒為妻子動心,倒是咳了一聲,上前安慰齊萱,“萱萱,改日等你休養好了,表哥帶你去祭拜舅父舅母。”


    齊萱心中腹誹幾句,麵上感激笑笑,“多謝表哥,這事就不勞煩你了。這一路帶我回來,你也辛苦了。”


    話說到此,齊玉瑾不動聲色的看了看兒子,打斷道,“汐兒今次的確辛苦了,你父王還在前院,趁著天還早,趕緊過去請個安吧!”


    這是正事不假,趙汐點頭說好,跟堂中婦人們告了個別,往前院去了。


    ~~


    世子爺趙汐冒著屋外的嚴寒,一路走到前院的書房,門口值守的小廝見他來,趕緊進去通傳,他得了允許邁進門去,一眼就瞧見父王陰雲密布的臉。


    趙汐心內一頓,彎腰行了個禮,恭恭敬敬的道:“父王,孩兒回來了。”


    書案後的安順王趙頤朝他瞧了過來,回應道:“回來了,那個丫頭怎麽樣?”


    在父王麵前,連站姿都比其他時候挺拔些,趙汐老老實實的回答說,“看起來應該不會有錯,隻是失了憶,從前的事一概記不起了。”


    “果真失憶了?”


    這事可容不得弄虛作假。


    趙汐點頭說,“孩兒這一路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方才也已經帶她去見過母妃,母妃那裏倒也沒說什麽。”


    雖然這樣說,趙頤還是有些不放心,發話道:“明日找個大夫給她瞧瞧,不得大意。”


    趙汐趕緊應好,想了想,還是問道:“父王,人既然已經帶了回來,您打算如何處置?”


    這話一出,趙頤抬眼好好看了看他,忽然冷笑一聲,“她長得還不錯?”


    趙汐一怔,點頭說,“是挺漂亮的,頗有當初舅母之風。”


    知子莫如父,趙頤便明白了,冷哼道:“無論如何,與淩家的婚事不能成!”


    這正中趙汐下懷,趙汐忙不迭點頭,卻聽父王又加了一句,“但是你也不要想!”


    趙汐一愣,抬眼望見父王眼中的警告之意,猶豫幾番,隻好低頭應了聲是。


    趙頤見他沒再吭聲,稍稍消了消氣,跟他好言相勸,“本王現在正值用人之際,你嶽丈的位子很重要,好好待你的妻子,人家剛過門,你的那些花花心思,一定要斂一斂。”


    這爹雖然不苟言笑,但總像能一眼看到他心裏,趙汐有些垂頭喪氣,隻好先尊了聲是。


    這個話題就算打住了,趙頤想了想,跟他說,“你回來的正好,本王正為一事頭疼……”趙汐見有自己立功的機會,馬上道:“孩兒願為父王分憂!”


    趙頤還算滿意,這才續道:“‘永字號’出了些岔子,你年後去趟墨城,解決一下。”


    趙汐一愣,“墨城?”


    趙頤點頭,歎了一聲,“從前看著不過是塊荒地,沒想到居然藏了好幾處鐵礦,不知打哪兒來了個鹽商,把那塊地買了下來,倒是一下占盡了便宜,現在幾乎要把江北的冶鐵壟斷了。南邊現在都攥在淩氏手裏,如今咱們隻能去打墨城的主意。”


    “如今本王人手備足了,兵器還是個大缺口,之前本王也派人去過,但那城主架子甚大,根本不見客……你是本王世子,料他怎麽也要給你麵子。”


    趙頤這一通解釋,趙汐終於明白了,這是又要拿他當麵子使啊!


    趙汐心間暗歎一聲,隻好低頭尊了聲是。


    墨城他沒去過,不知道好不好玩,不過他也知道,此次把齊萱接回來,就意味著他們徹底要與淩氏對立了,父王想補上兵器的這個缺口,就算接著永字號鐵器店的名,也得跟鐵礦上接應。如今既然南邊的幾處礦指望不上,而西北幾處又盡數掌控在朝廷手中,他們便也隻能與這個墨城談了。


    這些年父王把精力全都放在自己的大計上,昔日齊家那些產業所賺的銀子,也幾乎全都投了進去,如今這個空當填不上,豈不如釜底抽薪?


    所以他這趟,是一定要去的。


    第五十四章


    安順王府把麵上的事做得很足, 齊萱到了以後, 特意為她辦了洗塵酒。


    她是齊玉瑾的娘家侄女,赴宴的也沒有多餘的外人,除過趙汐夫妻倆, 便是安順王趙頤了。對, 趙頤給了麵子來參宴,齊萱就見到了他。


    跟她的姑母差不多,雖是過去了六年,這位安順王樣貌上倒是沒有多大變化, 隻是沒了從前和藹的樣子,坐在那裏,周身透著一股不可冒犯的戾氣。


    這或許跟她的認知有關——從前他是平易近人的姑丈, 如今卻是叫她銘心刻骨的仇人。


    眾人向趙頤行過禮,齊玉瑾代為發話道:“都坐下吧,今日是家宴,不必太過拘謹。”語罷特意跟趙頤稟報, “妾身謝王爺賞光。王爺, 這是妾的侄女萱萱,您還記得嗎?”


    趙頤朝齊萱看了過來, 齊萱知道規矩,立起來跟他行禮,“小女見過王爺。”


    麵上是在行禮,心中卻幾乎要咬斷牙,恨不得手邊有把匕首, 一下捅進他的心裏,為爹娘報仇。


    她表情顯得有些拘謹,卻並沒有害怕,趙頤看了看她,點頭說,“回來就好,一別這麽多年,你都長這麽大了!”


    齊萱垂眸道是,他繼續道:“當年你家的事,本王曾痛心疾首,如今已塵埃落定,凶手也早已伏案,你還活著,便是萬幸,既然回來了,從今往後,便可當王府是你自己的家,不要見外。”


    這番話從安順王的嘴裏說出來,倘若給不知情的人聽到,可真是莫大的恩惠了,齊萱表麵乖巧應是,心中卻在嘲笑他的虛偽。


    齊玉瑾倒是趕緊替她謝道:“妾身替萱萱謝王爺,萱萱失憶了,想不起來從前的事,請王爺不要見怪。”


    昨晚已有府醫來替齊萱診過脈,不過這一類的失憶症,單單靠診脈可是摸不出來的,府醫也瞧不出她有何疑點,便去敷衍的交了個差,隻說通常在頭部遭到撞擊後,的確很有可能會造成失憶。


    看來這失憶一事也可以說得過去,左右人已經到了他們手裏,一個小姑娘,料她也使不出什麽幺蛾子,安順王便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畢竟眼下有更要緊的事亟待解決。


    齊玉瑾道了謝,安順王便也道了聲無妨,這種鑲金的家庭,縱使是夫妻,尊卑禮數也不得忽視,等麵子上客氣完,家宴便正式開始了。


    除過齊萱,在座的都是趙家人,不管那擺在桌上的佳肴有多美味,齊萱都味同嚼蠟,誰能想到,她居然與仇人同桌吃飯。


    來之前也曾懼怕過,但真的到了這裏,需要留心的事情驟然增多,她便顧不得害怕了,挨到一頓飯結束,眾人便各自散去,她也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暫且歇息一下。


    要時時做到完美的偽裝,其實是很累人的,想想也真是可憐,從前那樣一個心思單純的她,竟然要過這種日子。


    可沒辦法,她不再是那個小村姑阿蓉了,她是更加堅韌的齊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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