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精致的當屬他喝茶用的茶盞,應當是特製的,茶盞本身是青玉材質,內裏鑲了銀,想來曾經是在茶水上吃過虧。


    剩下屋中的一應用具,和青山是一個規格,十九坐在閻溫日常批閱奏章的桌案上,伸手輕輕撫過閻溫平時用的筆,心裏不住感歎,閻溫到底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一個人?


    他對他身邊的人看似嚴厲,但隻要不犯錯,其實很寬厚,甚至連她這個傀儡,除了皇權之外,真正女皇該有的東西她一樣都不少。


    而閻溫明明擁有一切,卻偏偏在自苦。


    圖什麽呢真是。


    十九趴伏在閻溫的桌案上,拿過奏折,偏頭枕著自己的手臂,胡亂翻看。


    單懷和閻溫聊了很久,從裏間一出來,就看到十九正在翻閱奏折。


    這是閻溫最忌諱的事,尤其是十九這種尷尬的身份,長腦子的更不應該碰這些東西。


    但凡上位者,哪有一個不忌諱這種事情?單懷為十九捏了一把汗,即便大人不會真的將這小傀儡怎麽樣,但她也有苦頭要吃了。


    閻溫在單懷後麵出來,看到了十九坐在他的桌案邊上,臉枕在手臂上正在拉扯著一張奏章,疊起來扯開疊起來扯開,隻想一腳過去將小傀儡踢得四腳朝天。


    “你幹什麽呢?”閻溫聲音冰冷,走到十九身邊踢了一腳凳子。


    單懷立刻在心裏道,還不起來完了完了完了。


    可是十九不光沒有起身,還扯著那張奏折遞到閻溫的麵前。


    “大人,我在這上麵看到你的名字。”


    閻溫掃了一眼奏章,皺眉道,“起來,滾回你的寢殿去。”


    十九站起身,她現在對閻溫罵她已經有了免疫,更是能看出他何時是真的生氣,何時隻是隨口罵一罵。


    她手上還抓著那張奏折,指著上麵閻溫兩個字,遞到閻溫的麵前,“這奏折不會是在彈劾大人吧。”


    單懷本以為閻溫肯定會奪下奏章,或者將這小傀儡掀開,命她把人給丟出去。


    可接下來,他今天第二次目瞪口呆的看著閻溫竟然真的低頭仔細看了那奏章,還是就著小傀儡的手,末了之後嗤笑一聲,拿過奏章敲了一下小傀儡的腦袋,脾氣好的像是被人給調包了。


    “眼睛還挺尖,確實是彈劾我。”閻溫笑的嘲諷,丞相那老狗,不遺餘力的給他添堵。


    這上麵彈劾他結黨營私,手段殘暴,私設刑獄,條條罪狀羅列的很像那麽回事,但明知道這奏章會送到他的手上,沒人會“伸張正義鏟奸除佞”還偏偏要這麽寫,這是因為上次奴隸市那件事兒,被踩疼了狗爪子,又奈何他不得,隻能對著他狂吠。


    “那這張我來處理吧。”十九接過閻溫手中的奏響展開,提筆蘸墨,頂著單懷幾乎脫眶的視線,和閻溫臉上的玩味,禦筆朱批了一個巨大的叉叉。


    閻溫嘴角笑意加深,十九討好的將奏折遞到閻溫的麵前,開口道,“朕覺得,此人構陷朝臣,心思歹毒罪無可恕,當處以……”


    十九將手背到身後,學著閻溫的模樣,挑了挑眉,“大人覺得,此人該處以何種刑罰?”


    閻溫也表情嚴肅,故作思考片刻,開口道,“按律……當處以淩遲極刑,陛下以為如何?”


    十九又學著閻溫模樣抬手掐了掐眉心,“此事全憑愛卿做主,朕累了,退下吧。”


    單懷已經被這兩人給搞無語了,覺得自己此刻站在這裏,莫名的多餘。


    閻溫又笑眯眯的接話,“陛下既然累了,就滾回自己寢宮去吧。”


    十九連忙將手放下,朝著閻溫湊近一點,揪著他的袖子狗腿道,“大人,我不累。”


    “我累了,”閻溫將自己袖子揪回來,轉頭對著單懷道,“送陛下回寢宮。”


    意思就是,你們兩個一塊給我滾蛋。


    “大人……”十九還沒待夠呢,還想再磨蹭一會,磨蹭到晚上,說不定閻溫被她磨的受不了,兩人還能一起用晚膳。


    閻溫又被揪住袖子,明明力道不重,可是每次被這麽一揪住,閻溫總覺得有一道無形的繩索捆在他身上,哪怕是將小傀儡的手給甩掉,也會有好長時間,都覺得袖口朝下墜。


    閻溫再度甩開十九的手,並且抬起了手。


    單懷心道來了來了來了,要挨揍了!


    十九心道完了完了完了,要挨揍了!


    然而閻溫隻是將手落在十九的脖子上,朝著她的衣襟裏麵伸進了一根手指。


    十九的皮膚從閻溫手指挨上的那一塊兒開始,迅速燒了起來,火勢迅速蔓延,她整張臉微微發紅。


    下意識縮了一下,但很快堅強的又挺直脖子。


    閻溫摸她,她躲個什麽?


    單懷瞪大眼睛,閻溫一根手指在十九的衣襟裏轉了兩下,然後勾出了一條黑繩子。


    朝外一拽,繩子底下的小牌子就露了出來。


    “不回去就把這個還給我。”閻溫無情道。


    “回回回,立刻馬上現在就回!”十九連忙捂住小牌子,重新塞回衣襟,邁步就朝著門口走。


    閻溫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轉頭看向單懷,單懷立刻跟在十九身後,也快步出了門。


    雖然十九剛才捂的快,但是單懷還是看清楚了,那小牌子是閻溫前些日子命他找人打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單懷看著十九的背影,表情越發的一言難盡。


    一路上嘴唇動了幾次,但最後對於閻溫的忠心,頑強戰勝了他的憐憫之心,於是他連一個屁都沒有放,將十九送回寢殿之後,徑自出宮去了。


    十九雖然被攆回了鳳棲宮,但是小牌子在手,她明天還可以去,後天也可以,去隨時都能去!根本不慌。


    躺在軟榻上,手裏鼓搗著小牌子,十九覺得自己像是拿到了一塊開啟閻溫世界的通行令。


    隻要能夠進入閻溫的世界,就能窺見閻溫內心的真實,不斷的了解他,不斷的在閻溫的領域中開疆拓土。


    直至最後,也像閻溫在自己心中一樣,占據大部分的空間。


    到那個時候,那老東西就會發現,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將她剔除,因為她已經紮根在他的世界中,他無論想要從哪裏掀動,都會連皮帶肉抽筋拔骨,疼到他不敢再碰,除了嚐試著容納她,接受她,別無他法。


    第二天,十九又帶著小牌子,翹著小尾巴去找閻溫。


    進門口露出小牌子的時候,門口的兩個死士的神色依舊一言難盡。


    不過十九根本沒有注意到,進院之後,直接進了屋子。


    屋子裏麵隻有喜全一個人,正拿著一塊布巾,在擦拭閻溫的桌案。


    “大人呢?”十九走到喜全的旁邊,抻著脖子朝裏間看了看。


    不過十九覺得閻溫這個時候不可能在裏間,他隻要沒有病的爬不起來,是絕對不會躲懶的。


    按理說這個時間應該在批奏章,但是這一會兒不在這裏,那還能去哪,難不成又去水牢了嗎?


    喜全動作一頓,對於十九現在出入內侍監如履平地這件事,心裏還是有些不能理解,大人為什麽會獨獨縱容她。


    喜全跟著大人這麽久,大人都不許他近身伺候,不許他陪伴處理公事,可這個小傀儡卻屢屢被大人寬待,他自然不太舒服。


    因此他看十九大多沒有好眼神,尤其是在屋子裏隻有兩個人的時候。


    他用眼尾夾了一下十九,手上勁頭用的大,布巾摩擦著桌麵,發出嚓嚓的響聲。


    “大人出宮了,陛下請回吧。”


    十九一愣,嘀咕道,“出宮了?可是大人昨天沒有提起……”


    “你是什麽人?大人做什麽出宮要與你提起,你還真的將自己當成女……”


    喜全的聲音戛然而止,驚的手上一用力,將桌上的奏章推了一地。


    小臉唰的一下慘白,扔了布巾撲通跪在地上。


    “大人恕罪,奴錯了……”


    十九順著喜全扣頭的方向一看,就見閻溫正滿臉陰鷙的站在門口,視線如刀般刮在喜全的身上。


    她知道這種視線刮在身上的滋味,未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默默退了好幾步,站在桌案旁邊。


    “越發的沒規矩了。”閻溫說,“你不如……”


    “大人息怒,奴錯了,奴再也不敢了,大人息怒……”不要將我打發到別的地方。


    喜全一個勁的在地上叩頭,咚咚的聲音聽得十九心驚肉跳。


    沒幾下,喜全的頭上就見了血跡,但饒是如此,閻溫陰沉的臉色絲毫也不見開晴,喜全伺候在他身邊已久,十九以為他好歹會猶豫,但閻溫也隻是頓了片刻,就繼續道,“去水牢吧。”


    十九看著地上不斷求饒的喜全,和閻溫毫不動容的眉眼,有些後怕的想著這些天她自己放肆的行徑。


    能夠靠近閻溫對於十九來說太過美好,以至於她總是會忘了,閻溫固然一手緊握慈悲,卻也有一手滿是罪孽,而他本身,又是一個多凶戾無情的人。


    喜全已經抖若篩糠,縱然閻溫下了最後的決定,就不再看他,他還是一個勁兒地隨著閻溫的走動,趴伏著調轉方向不斷叩頭,祈求著閻溫能夠收回成命。


    十九實在是看不下去,況且喜全雖然對她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可這小東西的心眼真的不壞,不僅先前幫她隱瞞,她指使著做什麽事情,喜全去的也很痛快。


    再者十九又不是真的皇家貴女,從小被當成狗一樣呼來喝去不在少數,喜全無論什麽態度,她都沒有被冒犯的感覺。


    十九悄默默的朝前挪了一步,準備硬著頭皮幫喜全求一下情,好歹喜全還藏著她一個小秘密,要是她冷眼旁觀,喜全心裏一不舒服給捅出來,他們兩個估計都要去水牢。


    隻不過她這一步才邁出來,閻溫突然調轉槍頭,如刀般的視線,毫無預兆紮到了十九的身上,紮的十九膝蓋一軟,也想跪地認錯。


    “你又來做什麽?!”閻溫的語氣很衝,不光跪在地上的喜全抖了一下,十九也嚇得朝後退了一大步。


    “大……嗷——”十九後退的時候沒看,一腳踩到成堆奏章,另一腳絆了上去,眼瞅著就要朝地上摔去。


    可憐她膝蓋還沒好利索,這一個腚墩兒要是坐下去,估計走路都要拉著跨。


    十九朝地上坐的時候,伸手扶了一把桌案的邊緣,尋思著好歹借一點力,摔得不那麽重。


    結果這一把,不知怎麽的就將硯台給帶了下來——


    十九頭頂鈍痛一下,嗷了一嗓子之後,接著眼前一黑。


    不光是眼前一黑,十九感覺到頭頂有什麽東西流下來,但是涼涼的又不像血,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手也黑了。


    她一隻眼睛能睜開一隻眼睛睜不開,滿臉都是墨汁,用手抹了一把,整張臉烏漆抹黑的,下額還在滴滴嗒嗒的滴著墨汁,坐在地上傻愣愣的還不知道怎麽回事。


    喜全本來趴在地上,抬頭看了一眼之後,跪在那裏愣住。


    而原本滿臉烏雲密布的閻溫,聽到聲音看向十九,頓時眼角抽搐了一下。


    接著臉上的表情寸寸開裂,也不知是笑還是生氣,看起來有些扭曲,直至最後忍不住提起嘴角。


    先是“噗”的一聲,然後,“哈哈哈哈哈”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你不也把我當成狗子呼來喝去麽。


    閻溫:我可以別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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