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裝得專心致誌,實際上她隻囫圇半片聽說丞相逃跑,根本就沒有聽眾人說什麽。


    大臣們時不時交頭接耳,投過來探究的視線已經令十九如坐針氈,她哪能分出精神去聽他們談論什麽東西。


    十九僵硬的笑了笑,可憐她對丞相一家如何驟然落網還雲裏霧裏,還沒能將事情捋順清楚,閻溫歪著頭等著她的回答,不依不饒的樣子,十九隻好硬著頭皮咬牙切齒道,“朕以為……甚好。”


    十九話音一落,閻溫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廳中甚至有人抽氣,單懷默默捂住了臉。


    十九一看這氣氛,察覺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可閻溫正明顯是趕鴨子上架,強人所難!


    好好聊你們的便是,偏偏要問她一個傀儡什麽看法,她能有什麽看法,當然是附和呀。


    十九焦頭爛額,絞盡腦汁的琢磨著,說點什麽能夠挽回一下,就聽閻溫道,“聽陛下的,不許追。”


    閻溫看向十九,笑得一臉陰森,“陛下與方瑞德在一起多日,自是了解方瑞德的為人,陛下說守株待兔甚好,那便守株待兔。”


    大臣們都不知道做什麽表情好,現如今自然是糾察到底,斬草除根的道理誰都懂,否則敵在暗我在明,又不知會搞出什麽幺蛾子。


    可閻溫竟然聽傀儡女皇之言,跑了就跑了,就不追了……


    丹青眉頭擰得五官都要抽搐到一起,他一向負責閻溫安危,但如今丞相一家皆已落網,這方瑞德逃脫,最受威脅的便是閻溫,隻需派人在城中城外林中搜索,晉江閣中豢養著一批搜尋犬,隻要將那方瑞德的貼身之物給它們嗅一嗅,想找到人隻是時間問題。


    可是放縱方瑞德在外,雖然談不上放虎歸山的級別,但無論按照何種思維來想,方瑞德都必會拚死找閻溫報仇。


    因此丹青為主公安危焦心,將腦袋摘下來別在褲腰帶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躬身抱拳,“大人萬萬不可,常言道兔子急了會咬人,方瑞德狗急跳牆……”


    閻溫抬手,製止了丹青的話,臉上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隻揮手叫丹青退下,命所有人不必再議,守株待兔便是。


    朝臣們雖然覺得這樣是胡鬧,可他們無法質疑閻溫,總覺得閻溫似是在跟女皇賭氣,可這氣從何來他們又無所知,總之是從偏廳出去之後,個個覺得噎得慌,而且不光是噎,一打嗝似乎都泛著酸味。


    所有人被閻溫給個揮退,十九冷靜下來拚拚湊湊,總算將他們剛才談論的是什麽拚湊出來。


    想到剛才閻溫問自己的話,還有自己的回答,十九覺得她不應該叫竇蔻,她應該叫竇娥。


    “大人……”十九轉頭叫閻溫,閻溫卻猛的起身,袍袖一甩,雙手背在身後,看也沒看她徑直朝外走。


    這脾氣耍得毫無道理,十九從頭發絲到後腳跟都寫著冤枉,她急忙抓住閻溫的手,辯解道,“大人,我剛才根本沒聽你們說的是什麽,你將首位讓與我坐,我實在是太過緊張,繃的全身都發酸,我根本就沒聽……”


    閻溫站定轉過頭,不陰不陽道,“陛下連聽都沒聽,就能準確的下決斷,老奴佩服。”


    你他娘!是人嗎!是你非要問我的!


    十九覺得閻溫這是失心瘋前兆,今天早上還跟她纏纏綿綿,一口一個小十九,這麽放屁的功夫,又變成陛下了。


    十九哭笑不得的抓著閻溫不放,閻溫甩她甩的勁頭不小,十九直趔趄,但也隻當是蕩秋千了,還是好生好氣,“大人你莫要這樣,你明知道我與方瑞德……”


    “你與方瑞德?”閻溫冷笑一聲,十九立刻在嘴上拍了一下呸呸呸的啐了幾口,“你明知道我清清白白,安危要緊,大人就莫要胡鬧了……”


    “我胡鬧?”閻溫又冷笑。


    十九搓了搓後槽牙,點頭道,“我胡鬧我胡鬧,大人收回成命,趕緊命人去追捕吧。”


    “我不。”閻溫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的話老奴又怎能不聽呢?”


    你聽個王八犢子啊!


    十九勸解了半天,閻溫就是不肯鬆口,十九簡直要被他給弄瘋了,她以前沒發現閻溫還有這種潛質。


    接下來一整天,十九時不時就要被閻溫冷笑一番,陰陽怪氣的嘲諷兩句陛下,十九有心躲著他吧,他還非跟在十九的旁邊,一直追到十九自己的房間,在她屁股後麵陰陽怪氣兒。


    要不是十九喜歡他,早就將他悄悄打死找地方埋了。


    她心中又無奈,但又莫名覺得有些甜蜜,雖然在甜蜜裏麵味道總是不太對,可十九也沒有辦法,這就是閻溫給她的,人是她自己選的,是狗屎她也得接著。


    閻溫這樣陰陽怪氣,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下午,兩人正在院子裏麵邊吃著點心喝著茶,邊打著嘴仗。


    冷不防一支箭.矢破空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你無理取鬧!


    閻溫:怎地?


    十九:當然是慣著……


    ————來啦,麽麽天使們,久等啦


    第57章 你說呢?!


    箭.矢破空而來, 十九隻看到不知道藏在哪裏的丹青, 瞬間從樹上跳下,在箭.矢即將釘入閻溫後頸之前, 揮劍將箭矢斬為兩截。


    閻溫手上端著茶盞,似無所覺一般一動未動,十九嚇得手都有點麻了, 想著剛才那箭矢隻差一點就傷到閻溫了,丹青但凡慢一點, 後果不堪設想。


    關乎於閻溫的性命,十九半點不敢馬虎,一把打掉閻溫手中的茶盞, 拉起人就要朝著屋的方向跑。


    隻不過他們的動作到底是慢了一步,很快從院中各處飛掠下了一群黑衣人。


    個個黑巾遮麵手持長劍,肅殺之氣瞬間彌漫包裹住原本平和愜意的氣氛。


    而閻溫的身邊隻有一個丹青, 十九頭發都快要炸起來了, 下意識的站在閻溫的身前,將他護在身後。


    黑衣人越聚越多, 最後一個從牆上飛躍下來手持彎刀的,便是方瑞德。


    也不知道他逃跑的這兩天, 是從哪裏找到了這麽多的人, 又是如何在丞相府破敗之後, 還能令他們為自己賣命。


    來人個個身高馬大,也不廢話,離閻溫最近的人, 舉劍便刺,丹青反應敏捷,一把長劍揮舞的密不透風,將企圖上前的人盡數攔下。


    丹青回頭等著閻溫的指示,閻溫隻是輕輕擺了擺手,他又開始陰陽怪氣。


    “喲,來了呀。”閻溫說,“你為何不跑呢,跑的遠遠的,陛下都不許我派人去追你……”


    閻溫輕輕的哼笑一聲,“活路你不走,偏偏要闖死門——”


    丹青得到閻溫的暗號,立刻嘶聲喊道,“保護大人——”


    他的話音一落,瞬間從各處冒出數不清的死士,十九先前都不知道他們埋伏在何處,她絲毫沒有察覺,這些人迅速將方瑞德帶來的人圍到了中間,方瑞德雙眼血紅,眼中彌漫著猙獰的血絲,眼下青黑形容憔悴,瘋狂之色盡顯。


    自己帶來的人被圍住,可他卻並未露出半點驚慌,十九不經意的和他對了一眼,不怎麽合時宜的明晰了他的意思——他今天來這裏,便是與閻溫同歸於盡的,根本沒想著要活。


    十九慌張的看向閻溫,被閻溫抓著脖子甩向身後,他本就忌諱十九的視線停在任何人身上,方才十九與方瑞德的對視那一眼,如一根針般紮在閻溫的心上。


    因此閻溫的眼睛也有一些發紅,他抿起了嘴唇,收起那一副陰陽怪氣的調子,臉色陰沉下來,整個人的氣壓都低了好幾度。


    “殺。”閻溫輕啟嘴唇吐出一字,他身後的死士們便瞬間提劍與方瑞德帶來的人交上了手。


    刀光劍影,殺聲震耳,方瑞德顯然已經瘋魔了,仗著自己身上穿著軟甲,根本不防守,刀刀直取閻溫的方向。


    可是閻溫旁邊的人太多了,前赴後繼裏三層外三層,方瑞德根本招不到一點邊兒,帶來的人也很快落了下風。


    看著個個人高馬大,卻都是江湖上的野路子,想來是方瑞德傾盡所有,現拚湊來的。


    這些人愛錢,卻並不想搭上性命,打鬥之間也沒有維護方為德的意思,一見大事不妙,紛紛後撤,眼見著便已經到了牆邊,紛紛躍起便是要跑。


    然而他們來的容易,想走卻沒那麽簡單,黑衣人紛紛躍上牆,卻並沒能如願以償逃脫,很快和牆外埋伏的死士交上手。


    十九簡直震驚,閻溫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方瑞德瞠目欲裂,可也隻是朝著逃跑的人群看了一眼,便更加瘋狂的朝著閻溫殺過來。


    誠如十九所料,他來之前便已做了必死的準備,隻求能夠拚盡全力拖著閻溫下地獄是最好,他全家人都落在閻溫手中,現如今在市井如牲畜一般被囚禁,被城中的百姓羞辱扔打,方瑞德既便能夠逃脫,卻無法丟下一家老小,苟活於人世。


    他並不是忍辱負重臥薪嚐膽的苗子,卻是丞相府中唯一有血性的,這也算是因為本身愚鈍不被重用,因此作孽最少的一個。


    他也不是什麽心思純善,更不是心有城府的人,既不能扔下家人,又無法背負仇恨,唯有拚得一死。


    然而他帶來的人,根本無法敵過閻溫的死士,他遍體鱗傷聲嘶力竭,最終也無法靠近閻溫分毫。


    閻溫冷眼看著他被鉗製住,被壓到了自己的麵前,整個人因為不躲避隻顧一心拚殺,已經如同血葫蘆一般。


    “呸!閹狗,你不得好死——”方瑞德嘶啞著嗓子,咬牙切齒的咒罵閻溫。


    十九心驚肉跳,心裏已經為方瑞德選了各種淒慘死法,他上來就踩閻溫的禁區,想好死怕是不成了。


    誰知閻溫頓了片刻,卻又是一聲輕笑,諷刺之極。


    “我手上人命無數,自然不得好死。”閻溫說,“你逃到城外,可看到了荒山上成片的新墳,和無人收斂的流民屍骨嗎?”


    方瑞德眼中閃爍,閻溫逼近他,“我會不會得好死,不勞你操心了,但我能保證,你們一家都不得好死,生不得好死,死後也必將淪為畜生道,因為你們根本就不配為人!”


    “你放屁——”方瑞德衝著閻溫大吼,“你又能好到哪去,你手中的權勢得來的幹淨嗎?這天下百姓,朝中棟梁,你敢說你沒有殘害過嗎?! ”


    方瑞德說,“你不僅不得好死,待死後,史書上記你一筆,你也隻能是一個被後世唾棄的奸宦,閻狗,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閻溫負手看著他咆哮,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如同在看一個已死之人。


    方瑞德嘶罵一通,終於沒了力氣,垂下了頭,閻溫抬手揮了揮,“送他和家人團聚去吧。”


    閻溫說著,轉頭便欲拉著十九回房,但變故就在此刻,又一支箭矢毫無預兆的破空而來,好巧不巧,箭矢射來的方向,沒有死士能夠抵擋,十九被閻溫抓著手,下意識的上前一步,閻溫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也是臉色驟變,可箭矢速度極快,轉眼便已至十九身前。


    十九是為閻溫擋箭,而閻溫在想為她擋劍已經來不及,隻得抬腳朝著十九的膝蓋踹去——


    千鈞一發,所有人都瞠目欲裂,而原本被壓著雙臂的方瑞德,一股猛力掙脫了身後的人,他的雙手仍被反剪在身後,他掙脫之後卻沒有撲向閻溫,而是一頭撞向了十九。


    閻溫這一踹,和方瑞德一撞同時發力,十九瞬間便趴在了地上,箭.矢從十九的頭頂飛過,釘在了她身後的方瑞德胸前。


    這一切隻在瞬息之間,十九摸了一下頭頂,愣愣的轉頭,便看到方瑞德正跪在她的身後,胸口插著的箭矢翎羽仍舊在顫抖,而方瑞德眨眼之間黑血便隨著嘴角溢出,他看著十九,眼中仍舊血絲密布,卻沒了猙獰的神色,嘴唇動了動,張口卻是一大口的黑血,沒能說出一句,而後便撲倒在她的腳邊死透了。


    閻溫慌忙扶起十九,拉過她的腦袋看她的頭皮上是否擦傷,這時候死士們已經將閻溫團團圍住,十餘人瞬間飛躍去箭矢射來的方向。


    圍攏著閻溫的人全員戒備,長劍一致對外,恐防再有人放冷箭。


    而閻溫抱著十九,後怕得全身顫抖,用力到十九被他給勒的骨頭生疼。


    “大人,我沒事的……”十九艱難的出聲,手臂回抱著閻溫,一個勁兒的在他身後摩挲,埋在閻溫的胸口,柔聲細語的安慰他。


    到此,丞相府中所有人皆已落網,閻溫抱著十九回到房中,半天都沒有鬆開她。


    好險好險,他險些就失去這個人……


    閻溫生平從不知什麽是軟肋,可到如今,他總算是知道,這世上便是從此多了這麽個小東西,牽製著他所有的疼痛之處,動上一點點,他便會疼痛難忍,撕心裂肺。


    方瑞德被斬首分屍,人頭就懸掛在市井丞相一家的牢籠之前。


    當夜,閻溫和十九便回到宮中,第二日,被偷偷解救的百姓回到皇城之中,治療毒瘟的藥方,日夜在城門口熬製,供百姓隨時取用。


    閻溫又忙了起來,隻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將自己關在內院,而是上朝下朝,都與十九在一處,無論處理奏章,還是會見屬下,都是在鳳棲宮中。


    喜全並不方便貼身伺候十九,因此他被調到晉江閣中,在城外幫閻溫處理百姓安置之事,鳳棲宮中隻有內侍三回,還有痊愈的青山伺候。


    初冬時節,單懷舊傷未愈無法長途跋涉,丹青領閻溫命令,挑選精銳屬下,趕往舒雲江,與舒雲江新任水督共同處理舒雲江峽穀之內金山事宜。


    丞相一家老小並沒有都暴死街頭,看守的每日會派人給他們一些水,三天之後,還活著的便轉到了水牢之中,關於販賣奴隸,還有一些不明去處,閻溫須得讓丞相親口說出。


    十九即便每日都能夠看到閻溫,可是真的與他說上話的時間卻越來越少,閻溫和她同床共枕,可每每都在她睡熟之後上床,在她未醒之時便已經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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