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如同望梅止渴,隻有借著閻溫吃飯的空隙,才能跟他對視上幾眼,又舍不得他連飯都吃不消停,沒有辦法用她的小事去煩閻溫。


    朝中內外,皇城內外,包括舒雲江梧州,這所有的線撕扯起來,撕出了一個驚天秘密。


    原來丞相不僅在舒雲江峽穀處有一座才淘了一點的金山,他還在邊境敵國的境內,買下了一塊土地,專門用來訓練奴隸兵,為的不是開疆擴土,也不是為了駐守邊防,而是為了揮軍北上,為了皇城之中,十九屁股底下的那一把天下大位。


    蓄意販賣人口,散播毒瘟已經是九死不可饒贖之罪,沒想到丞相心比天高,竟還藏著謀逆之心。


    且奴隸軍已經形成了一定的規模,不知丞相給他們灌輸了何種思想,閻溫派人去處理,竟還遭到了負隅頑抗。


    不過這奴隸軍之中也混著閻溫的暗樁,為了減少傷亡,隻得將奴隸君的名冊偷出,然後不遠萬裏,將這其中被從各處贖回的流民家人送去舒雲江,與頑抗的奴隸軍見麵。


    其中大多數都是流民,甚至有瘟疫中被誆騙的百姓,見到自己的家人,聽到自己家人淒慘的遭遇,並不如丞相所說,他們為丞相打江山,丞相為他們守候家人這種說法,而是他們在這邊被丞相當做謀反的工具,他們的家□□女,卻被販賣至最低賤的場所,為丞相牟利。


    奴隸軍很快潰散,分批被閻溫的人引回家鄉,天災與毒瘟的地區開倉放糧,無處安家的百姓,閻溫甚至為他們在荒山開辟了村莊,分田免稅提供日用。


    安置的工作龐大而繁瑣,閻溫眼下青黑愈發嚴重,人也越來越沉默,胃口更是跟著不好,十九心疼不已,整日裏圍著閻溫轉,可是閻溫實在是太忙了,每天睜開眼便一堆大臣等著會見,閉眼小憩的功夫用手指頭都數的過來。


    這樣下去是要將人給搞死的,安置百姓的任務還沒等結束,通過丞相這個藤摸到的“瓜”那些幫著丞相販賣人口,甚至殘害百姓的丞相黨羽,抓到牢滿為患。


    實在沒有辦法,閻溫便下誅殺令,隻要確認他們是丞相黨羽,有害人記錄,便直接斬首於市井,無需再送入牢房白白占地方。


    一時之間各州各縣官員人心惶惶,百姓驚懼交加,原本對於閻溫已經變好的議論,百姓讚他懲奸除惡,解毒瘟,救流民,幾乎已經無人再說他是奸宦。


    可是誅殺令一下,所有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都反過來指責閻溫凶殘無度,視人命如草芥。


    十九看在眼裏疼在心中,閻溫殫精竭慮,藥膳流水席一般的朝著鳳棲宮中送,可人卻是生生養不起肉來。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幹得比驢多,竟還要遭人非議,如何能不氣憤?!


    害人的如何不能死?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豈不是天經地義?


    世間的人都是如此,隻要不牽涉到自己的痛癢,就總是大言不慚的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敢歪曲事實,就敢說風涼話且不嫌腰疼。


    這天下若是真落入丞相之手,那才是他手中的玩物,一個不高興散布一個毒瘟,再令人隨便救治一下,就他娘的成了大善人,占盡天下人的好處。


    怎麽偏偏輪到她家大人的頭上,在十九看來,就算閻溫將骨頭都砸碎了,灑向大地滋潤莊稼,也會被人說是居心不良!


    就因為閻溫是個閹人嗎?就因為他雷霆手腕,所以無論如何他和奸宦這兩個字就脫不開幹係!


    十九三更半夜睡到一半,從鳳床上爬起來,閻溫還在挑燈不知看的什麽鬼東西。


    她赤著腳下地,將閻溫手中的東西搶下扔到一邊,硬鑽進他的懷裏,跨坐在他的腿上,抱緊閻溫的脖子,心疼得直掉眼淚。


    “大人……”十九抽抽噎噎,閻溫不知道這是怎麽了,愣了一下之後,摸了摸她的腦袋,“還差一點就結束了,莫要鬧了。”


    “這些個鬼東西,日日都送了一大堆,哪有結束的時候?!”十九實在氣不過,揮手在案台上掄,稀裏嘩啦的奏章便落了一地。


    她如今膽子是越發的大了,弄完之後發現閻溫隻是看著她沒說話,心裏一陣陣發毛。


    好歹閻溫現如今還在她的寢殿之中,可別一生氣回到內院去,那他娘的就連見都見不到了!


    不過閻溫隻是看了十九一會兒,臉上的冷色漸漸褪去,露出疲憊之態,伸手點了點十九的腦門,語調低沉,“你這膽子是越發的大了,我整理了半夜現如今都讓你打散了……”


    十九心知自己惹的禍,將腦袋縮在閻溫的脖子裏,小聲道,“對不住大人,不是故意的……”


    十九從閻溫身上下來,急忙拿著燭台,蹲到地上整理奏章。


    閻溫沒有吭聲,沒有阻止她,靠坐在椅背上,看著十九跪在地上努力分辨奏折上麵的記號,再分門別類,視線中露出一些暖意。


    偌大的天下之中,會心疼他的人,大概隻有這一個小瘦幹兒了。


    此刻已是深冬時節,閻溫眯著眼睛看到十九赤著腳,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起身活動了一下腿腳,快速將身上的衣袍解下,靴子踢掉,同樣赤腳到十九的身邊。


    將她一把抄抱起來,抱著走到了浴池的邊上。浴池中已經加了無數次熱水,剛好他還沒沐浴,一起吧。


    閻溫不由想到他第一次抱十九,當時被十九倔強樣子給氣到,想將她扔進水中清醒一下,卻不料自己也被帶了進去,自那之後,便被她纏上。


    她如一株藤蔓,看上去並不打眼,卻是密密實實,生命力頑強的與她外表完全不符合,斬斷一些,便會叢生出更多的枝椏。


    閻溫從最初的排斥被糾纏,到如今在十九叢生的藤蔓當中寸步難行。


    這麽多天,閻溫嘴角難得露出一點笑意,他壞心眼的將十九朝著熱氣騰騰的浴池中扔,可是十九果然如他想的一般,緊密勾纏著他,將他一並也帶了進去。


    熱水包裹著全身,閻溫懷中抱著十九,靠著池邊坐下閉上了眼睛。


    十九晚上已經沐浴過,但和閻溫共浴她求之不得。


    她伸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水,見閻溫看上去實在疲憊,伸手為閻溫解下上衣。


    抓著閻溫腰帶的時候,被閻溫給按住了手。


    十九心中歎氣,閻溫低垂著頭,並沒有看向十九,他還是無法越過心中禁忌,至少現在還不行……


    他到如今依舊不能接受,甚至無法相信,十九見到他殘缺的模樣,日久天長不能與他男歡女愛,真的會一直帶著這樣傾慕的眼神看著他嗎?


    如果日後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那都將是閻溫不能夠承受的。


    他看似擁有天下,擁有生殺大權,和他手中真正握著的東西太少,隻有十九這一個,如果這一個也變了質,閻溫根本無法想象,他還能不能夠……能不能夠堅持他心中所願。


    未曾擁有過,便不會脆弱,閻溫現在已經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接受十九任何一點的轉變,因為他心知自己,已經無法再恢複到從前的樣子。


    從前哪怕他風雪夜中踽踽獨行,也感覺不到世間寒冷。


    可如今他即便在這溫暖如春的寢殿之中,他隻要側頭便能看到鳳床上的人,而隻要鳳床上的人稍微翻一個身,便能將他的注意力盡數吸附過去。


    閻溫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他側過頭,再看不見那個人,他要怎麽能夠退回自己的世界。


    十九也心知閻溫心中有結,她慢慢跪伏在閻溫的腳邊,池水沒過她的肩膀,十九抓著閻溫腰帶的手並沒有鬆,揚起一張小臉看著閻溫,哄勸道,“大人,讓我伺候你好不好?”在窯子裏麵那老宮女處學來的,還未來得及實驗,十九想看看是否真的如那老宮女說的一般,叫人欲.仙.欲死。


    閻溫閉了閉眼,垂頭看向十九眼中如此水一般粼粼閃爍的晶亮。


    他咬緊後槽牙,可咬的兩腮發酸,他也還是無法徹底敞開心扉。


    “大人,”十九輕聲細語的在度叫他,閻溫閉著眼,憋得臉都紅了,好半晌一把抓住十九的肩膀,將她給提了起來,然後咬牙切齒的問十九,“當日方瑞德為什麽會因你而死?”


    他一個人性泯滅的畜生,為什麽會冒死幫十九?


    這件事情一直如同閻溫心中的刺,他一直不去觸碰,也一直沒有時間去觸碰。


    可是小傀儡如今要他敞開心扉,要他將自己最醜陋的一麵展示,閻溫還沒有準備好,他找不到理由去回絕,隻好顧左右而言他,將這件事情不合時宜的扯出來胡攪蠻纏。


    十九一下被問愣了,若不是閻溫提起這件事情,十九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種事情上去的。


    當時她會摔,躲過那支箭,是因為閻溫踹在了她的膝蓋上,所以她才摔的。


    並不是因為方瑞德撞她的那一下,況且十九也並不知道方瑞德為何要撞她,事情發生前後,十九看方瑞德都從無動容,她的眼中,方瑞德與丞相一黨無疑,虛與委蛇的那麽多天,也都是為營救閻溫。


    可閻溫如今以這種語氣問起當時的事情,很顯然他在心裏已經想了很久了,十九費解的同時,想把閻溫的腦殼敲開看看。


    她低頭看了看池中亂晃的水,有那麽瞬間,想把閻溫按在水池子裏淹死算了。


    “你說呢?!”十九也咬牙切齒的反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你想聽什麽?你說吧,你說咋回事就是咋回事!


    閻溫:你火什麽?你是不是心虛!


    作者:別吵,不然我把你倆寫死。


    閻溫/十九:你敢!


    ——————


    隔壁男配有毒的完結評分,就點封麵評分的那個,還差6個到100,有全文訂閱沒有評分的,救救孩子!


    第58章 就坡下驢


    “我說什麽?!”閻溫本來隻是顧左右而言他, 聽到小傀儡這個語氣, 直接氣笑了。


    方瑞德自小在丞相身邊耳濡目染,能長成什麽好苗子?作孽少純粹是他自己蠢, 且他在市井中,幫著丞相害人,授意屬下散布瘟疫的事沒少幹, 這樣一個人,為什麽會在將死之時, 去救人?


    閻溫玲瓏心肝,自己的事情想不清楚,可別人的事情卻看的分明, 那方瑞德,分明就是對小傀儡有好感。


    兩人才僅僅相處幾天而已,哪來的好感?還不是小傀儡對他太好了!


    閻溫想到暗中保護小傀儡的死士, 匯報關於十九如何同方瑞德之間互動, 現如今隻覺得胸膛前涼颼颼的,像是被什麽東西穿胸而過。


    兩人如同兩個鬥氣的蛤.蟆, 氣鼓鼓的對視,十九本來存著伺候人的心思, 想著閻溫這些日子幸苦, 讓他享受一下, 畢竟那老宮女說,隻要按照她教的手法,便能讓人神仙般的舒爽。


    沒想到這老東西不領情就算了, 還反過胡攪蠻纏,十九就算是個傻子,這麽多天,閻溫運籌帷幄,手中鋪天蓋地的大網,各州各縣,牽動哪處,哪處便能網出大魚,有條不紊精密絕倫,這天下分明從未脫離過閻溫的掌握。


    十九不願意去想,她先前在水牢,急成那個狗逼樣子,折騰的幾天幾夜都沒怎麽合眼,頭發都掉了好幾把,結果都是在陪著老東西玩遊戲。


    她豁出命去朝外送的求救,戰戰兢兢的等著回信,想了無數種,並且準備迎接有人背叛告發後丞相發難的下場,險些將宮牆挖倒,獵場填平,才將人救出來的這一番謀劃,都是閻溫在縱著她,看著她圍前圍後的瞎忙活!


    十九不會去惡意揣測閻溫,知道閻溫的脾性,隻當他在考驗自己的真情實意,安慰自己閻溫至少有暗中相助,畢竟現在想想,這一切都太順利了。


    她知道閻溫並非是戲耍她,而是享受她為他謀劃。


    可是這老東西,明知道她的目的,明明每一天都在派人監視她的舉動,對於她的事□□無巨細的知道,到現在了居然來扒小腸!


    十九也給氣笑了,很快兩個人從剛才的柔情蜜意,變成了詭異的森森笑著對瞪。


    好半晌,十九率先破功,眉目緩和下來,靠近池邊,拿過布巾給閻溫擦洗身上。


    閻溫一直繃著,身上都很僵硬,十九擦洗了好一會兒,閻溫才放鬆下來,抬抬胳膊轉個身配合。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十九手中伺候著閻溫,心裏歎他是老祖宗,那點升騰而起的不平情緒,很快消散。


    她最擅長自我調節,畢竟在行宮長大,若是真的事事都糾結,怕是活不到這麽大,生生窩囊都窩囊死了。


    況且十九雖然年歲上比閻溫小了很多,卻最明白珍重之人,也必要輕拿輕放,尤其是阿娘去世之後,十九更是懂得,萬不能違心犯別扭,隻因時光不等人。


    冷靜下來想想,閻溫方才那一副樣子,分明就是在害怕,十九知道,他還是怕暴露自己的殘缺。


    閻溫放鬆身體之後,坐在水池中,趴伏在池壁上,由著十九給他搓洗,將腦袋枕在自己胳膊上。


    後背繃了一整天,此刻放鬆下來,布巾在其上擦過,將皮膚磨的發紅,十九力度用的整好,他舒服的直哼哼。


    十九聽著他的聲音,想他這些天來辛苦,手上更賣力,沒一會兒就忙活的小臉通紅。


    閻溫這老東西,大概生平不知道知足兩個字怎麽寫,趴在池壁上吭哧著,腦子裏還在琢磨關於方瑞德的事情。


    十九賣力的給他搓洗完上身,又給他將頭發洗好了,將自己已經洗過,就隨意清洗,坐在池邊上給閻溫擦頭發,可以說是極盡溫柔,將人伺候的如活祖宗一般模樣。


    可閻溫這個活祖宗,享受著十九盡心盡力的伺候他之餘,心中對於方瑞德的事情卻還是意難平。


    生怕方瑞德為小傀儡而死,在小傀儡心中留下什麽不可磨滅的印象,非要問個清楚不可。


    這些日子他一直忙著朝中內外的事情,沒有功夫去想這些,卻心裏一直都疙疙瘩瘩。


    到如今十九撩撥起了這一茬,閻溫琢磨起來,就怎麽壓也壓不下去,在十九給他按揉肩頭的時候,他“恩將仇報”,出聲問十九,“你可知方瑞德為何會因你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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