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宅門前,謝家家主終於收起了輕視之心,臉色凝重地看向明歌,擠出笑容道:“不知女娘姓甚名甚?家住何方,前來討債,可有憑條欠條?”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月明歌就是我,家住在鄉野,謝家主想必是不知道的,至於憑條欠條?上一任老家主的私印算不算數?”


    明歌將羊皮紙遞給蕭繚。


    蕭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十分自覺地將羊皮紙遞給了謝家家主,然後將撿回來的一顆顆明珠兜在前襟,大大方方地給人看,免得這謝家老匹夫又拿點碎銀子來打發人。


    謝家家主拿到羊皮紙一看,險些氣的吐血,上麵的私印確實是老家主的印跡,但是羊皮紙上的字跡卻出自女子,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卻無可能是老家主的字。


    這紙上洋洋灑灑寫的字,十分的不堪入目,說是欠條,分明是罵人的信,怒斥謝家老家主當年背信棄義,借走了一份藏寶圖,並且將藏寶圖占為己有,取出潑天富貴,將謝氏做大做強,說謝氏如今的家財有一半是她族中長輩的。


    此女最可恨的是最後,在老家主的私印後麵畫了一隻老烏龜以及幾隻小烏龜,這分明是罵謝家是一窩烏龜。


    謝家家主氣的險些仰倒,謝書瞄了一眼羊皮紙的內容,臉色也難看起來,嬌聲叱喝道:“月明歌,這羊皮紙是你自己寫的吧?”


    明歌大大方方地承認,笑吟吟地點頭:“沒錯,是我寫的呀,可是我也沒有瞎寫。六十年前,你家老太爺與我族中長輩同遊中洲,那時天寒地凍,黃河結冰,所有的渡船都停了,你家老太爺饑寒交迫險些病死,是我家長輩救的人,不僅給老太爺買了禦寒的狐裘,食物還付了一個月的房費呢。


    後來你家老太爺非要跟我家長輩一起走,在我家長輩麵前哭訴謝氏舉步維艱,家裏債台高舉,愧為人子,要去跳黃河,我家長輩一時心軟便告訴他,自己身上有一份藏寶圖,等尋到寶物就贈與他一些,讓他回去還債。


    後麵的事情,不如聽聽老太爺怎麽說?”


    明歌笑不入眼,看向被扶著出來的老太爺。


    謝家父女慌忙去扶:“祖父(太爺),您身體不好,怎麽出來了?”


    謝家老太爺已經八十多的高壽,瘦的猶如枯槁,看見明歌時,老淚縱橫,顫顫巍巍道:“你果真姓月?”


    謝家上一任家主,世家中泰山北鬥一樣存在的老太爺一出來,街角就傳來了一陣騷動。


    原本鬧哄哄的街角已經被清理了一遍,秋慕白坐在馬車內,跟對麵馬車內的人遙遙點頭,餘下的奴仆下人早就被遣退了,隻剩下一些世家子弟。


    眾人靜靜地看著事態發展。


    謝家老家主,就算是秋慕白和馬車裏人的身份,去謝家也未必能見得到,但是在泉城這樣普通的夜裏,老家主拄著拐杖,親自從內院一步步顫顫巍巍地走到了門口,隻為見一位年輕的女娘。


    此刻,所有世家子弟心中都閃過一個念頭。今日之後,這個藉藉無名的女娘將名動天下。


    “父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謝家家主扶著老家主,莫名覺得慌,難道這女娘說的都是真的?當年父親真的偷走了友人的藏寶圖,偷來了萬貫家財?


    老太爺沒有回答,隻是飽含熱淚地看著明歌,想從她身上找到一絲熟悉的影子,然後無比失望地發現,一點都不像,她姓月,但是她不是那個人的後人。


    黃河渡河的事情是他這輩子心底的暗,當年事發之後,他殺光了所有知情的人,但是無數年過去,當他一隻腳踩進棺材的時候,開始悔恨,開始不斷地夢到年少時的事情,夢到那個年輕肆意,快意恩仇的少年郎,夢到他在垂死之際,那少年伸手一步步將他拉出了黑暗的泥沼。


    他們曾經約定要做一輩子的朋友,一起快意中洲。後來他在世家權力中沉浮半生,算計人心,見透了人世間的險惡和黑暗,才驚覺,年少時擁有過的如金子般的情誼是何等的珍貴。


    可惜,這輩子他都是一個罪人。


    明歌見他老淚縱橫,視線落在他垂死的麵容上,淡淡說道:“我不是他的後人,他墜入黃河之後未死,返回了家中,這些年來未曾離開過一步,沒有娶妻生子,沒有後人。我想是因為,他對這個世間很失望。


    今日明歌前來,討六十年前的債,老太爺,認不認這筆債?”


    謝家老太爺聞言,落下淚來,哽咽道:“小娃娃,他如今可好?”


    明歌本想說不好,但是又覺得大長老這些年其實過的還算不錯,沒事就偷偷地寫話本子,然後謊稱是從舊書庫裏翻出來的,將那些中洲的見聞一一寫進話本子裏,包括他和謝家老太爺的往事。


    “在我出生之前,過的很不好,不過我實在是太招人喜愛了,我家長輩說我是他的開心果,這十幾年來,勉強算過的還行。”


    蕭繚聽到這裏,忍不住笑出聲來,見謝家人一臉悲慘錯愕的,連忙繃起臉來,不是,他真的忍不住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厚顏無恥又可愛的女娘?


    謝家老太爺本是一臉淒慘悔恨的模樣,見狀,愣了愣,然後十分欣慰地朝著明歌躬身行禮道:“多謝小女娘了。”


    “父親(祖父)。”謝家家主和謝書臉色驟變。父親(祖父)是何等身份,怎麽能朝一個藉藉無名的女娘鞠躬?傳出去謝家的顏麵何在。


    明歌結實地受了這一禮。


    整個謝家人,從上到下,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老太爺慈愛地看著明歌,說道:“多謝小女娘了了我多年的心願,我本以為我要帶著遺憾和悔恨進棺材了,如今得知他安好,當年的罪孽也算減輕了一分。


    這些年,他可有提到我?”


    明歌:“沒提過。”


    老太爺眼底黯淡了幾分,低低歎了一口氣,許久說道:“這筆債我認,當年謝氏還是一個小氏族的時候,我父親好賭,將家中錢財賭的精光,我聽聞北方的皮草賣到盛京能賣到好價錢,便北上渡河去邊城,那時路遇劫匪,盤纏用盡,收來的皮草也被搶的精光。


    那年的冬天冷的徹骨,渡河結冰,我窮困潦倒饑寒交迫的時候,在渡口遇到了他。”


    那時沒有人朝謝氏伸出援手,他以為這是人生的至暗時刻,在渡口要投河時,被少年救了起來。往後的短暫一個月是他人生中最美好最光明的時刻。


    隻是人性本就是惡的。一步錯,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這些年他苟延殘喘,也許就是為了等今夜的一個消息。


    慶幸的是,他等到了。


    謝家老太爺朝著明歌再次鞠躬,鄭重其事地說道:“這筆債,謝家認下了,不知道小女娘要如何討還?”


    謝宅門口,鴉雀無聲,街角處,也是一片寂靜。


    誰能想到,這筆債,謝家竟然認下了。想必這女娘所說全部屬實,算起來,謝家六十年前隻是一個小氏族,忽然之間一夜崛起,一躍成為鼎盛世家。原來其中竟然還有這樣曲折的內情。


    明歌看著呆若木雞的謝家人,微微一笑,漫不經心地說道:“自然是謝家的半壁家財。”


    謝家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謝書忍不住叱喝道:“月明歌,你別太過分,就算你家長輩對我祖父有恩,也絕無可能白嫖謝氏的半壁家財。”


    “這是謝氏幾代人的積蓄。”


    街角處,眾人暗暗點頭,要謝氏半壁家財,屬實有些狠!


    掛有皇族族徽的華麗馬車內,車中人打開窗戶,淡淡問道:“秋世子,你說,謝家會送上半壁家財嗎?”


    秋慕白鳳眼深邃,隔著窗戶,低沉說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不是謝家送不送半壁家財的事情,而是這女娘獅子大開口,要的太多了,就算謝家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給了這半壁家財,這女娘估計也會活不久。


    金玉富貴,不是普通人能消受的。


    車內人微微一笑,溫潤說道:“我倒是覺得那女娘意不在此。”


    有趣,著實有趣,他久居宮中,沒有想到泉城一行,竟然能看到這樣有趣的一幕。從今夜的情形來看,世家第一貴女謝書也不過如此,美則美矣,不夠有趣,也不夠大氣。


    想到明歌一怒之下,丟棄滿袋子價值連城的明珠,就連蕭家五郎都跟在後麵撿的畫麵,昭和太子覺得這女娘就如同春日裏鮮活的花,明豔生動,讓人看了心生羨慕。


    秋慕白垂眼:“殿下,不如再看看?”


    這邊,明歌獅子大開口,要謝氏半壁家財,不僅謝家父女,就連管事下人都一臉憤憤,覺得此女離譜。


    偏偏謝家老太爺完全不管這些人的死活,萬分欣喜道:“如此也好,那就給你謝氏半壁家財。來人,取族印和我的私印來。”


    謝家家主臉色鐵青,謝書俏臉含冰,欲言又止,管事險些將牙齦咬斷,唯有謝景煥聞言要去取族印,但是族印一直是由家主收著的,家主不開口,老太爺也拿不到。


    “怎麽,如今我說話不管用了?”老太爺拄著拐杖,看向大兒子,脾氣上來,拿起拐杖就要打,一邊打,一邊怒斥道,“你這是要我死不瞑目,當年若非我義兄,謝家早就散了,敗了,哪裏還有如今這般輝煌的光景?


    不過是錢財,沒了再賺就是了。沒了這半壁家財,你們也餓不著,凍不著,守著那些多錢財是準備帶到棺材裏嗎?


    你們,你們這是要氣死,氣死我……”


    老太爺年紀大了,拿著拐杖都站不穩,哪裏還打得到謝家家主,管事下人連忙去扶他,去攔著。


    謝家家主哽咽道:“父親說的有禮,隻是如今謝家不僅僅是謝家人的謝家,也是泉城百姓的謝家,是九洲世家的謝家,這小女娘輕飄飄一句話就拿去了謝家的半壁家財,謝家就此就萬劫不複了,兒子做不出這樣的事情,還請父親打死兒子吧。”


    謝家要是少了這半壁家財,必然跌落成世家末流,往日榮光不再,從雲端跌落塵埃,才是最讓人受不了的,如今九洲世家蠢蠢欲動的關鍵節骨眼上,謝家家主甚至要懷疑明歌是別家派來的奸細,就是為了搞垮謝家的。


    老太爺氣的直翻白眼,怒道:“你,你,你這個,不孝子……”


    “祖父,這女娘要這麽多的錢財本身就十分不合理,莫不是有人知道您的往事,故意來整垮我們謝家的吧,祖父您重諾,但是也不能中了有心人的奸計啊。”謝書振振有詞道,“我謝家可以將月娘子當做座上賓,隻要不動搖謝家的根本,但凡有所求,無憂不應。”


    要半壁家財,絕無可能。祖父為了自己心安,可以糊塗至此,他們絕對不可能吃這個虧!


    明歌看戲看到現在,拍手笑道:“謝娘子所說,可算數?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謝氏的半壁家財,還有第二個還債的辦法。”


    謝家人一喜,齊齊看向她。


    明歌把玩著手上的長發,月牙般的眼眸亮如星辰,一字一頓地說道:“聽聞謝氏有一顆避水的南珠子,這個珠子就當做利息吧。”


    此言一出,除了老太爺歡喜,其他人俱是一愣。


    謝家父女臉色說不出的古怪,但凡眼神能殺人,明歌已經被他們千刀萬剮了。南珠子是謝氏的傳家之寶,原本此次的尋寶宴,是要拿出來當最後的彩頭,也是謝書的嫁妝之一。


    這樣不僅拿出來顯擺了,而且無論如何這南珠子還是會留在謝家,女娘的嫁妝就算日後和離也是要帶回娘家的。


    結果明歌開口要南珠子,這是要他們謝氏割自己的肉,送上自家的至寶,如何能不遭恨?


    謝家老太爺二話不說,吩咐道:“景煥,你拿我的對牌去金庫取南珠子來。”


    老太爺顫著手,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沒帶對牌,然後從兒子的腰間扯下了家主對牌交給了謝景煥。


    謝景煥頭低的不能再低,頂著潑天壓力,拿了對牌進了謝宅。


    謝家門口一片死寂,謝家人如臨大敵地看著明歌,不知道這女娘還會出什麽後招,今夜之前,他們壓根就不會相信一個年輕女娘能將謝家攪得雞飛狗跳。


    街角馬車內,昭和太子低低笑出聲來,說道:“慕白,你輸了,我就知道這女娘要的不是謝家的半壁家財。”


    她對待錢財的態度如同糞土,怎麽會要謝家的錢財。


    秋慕白摩挲著手中冷掉的茶杯,忽而一笑:“原來她一直想要的是南珠子,難怪晚間用膳的時候,她一直詢問南珠子的事情。”


    先是要謝氏的半壁家財,然後再開口要這稀世珍寶,南珠子再珍貴,也無法跟謝氏的半壁家財相比,有了前麵的離譜要求,第二個條件就顯得平易近人多了。


    畢竟拒絕了第一個條件,再拒絕第二個條件,就顯得謝家有些過分了。


    好手段,好心機。


    “哦,你們晚間竟然一起用的晚膳?我見風眠洲一直跟她在一起,這女娘是什麽來曆?”昭和太子問道。


    秋慕白聞言皺眉,昭和太子也對她感了興趣?天黑,街角裏的世家子弟們都是看不清明歌相貌的,若是日後昭和太子見到了明歌真容,這倒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臣也不知道這位女娘的來曆,不過聽玉秀說,她一直跟眠洲結伴同遊,想必眠洲是知曉的,殿下可以找眠洲詢問一二。”


    昭和太子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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