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抿唇,看著他墨中帶著琥珀色的眼眸,悶悶說道:“你什麽時候這麽霸道無賴了?這不符合你們中洲人的禮儀吧。”


    第一次見麵他就在她耳邊嚷著男女授受不親,仿佛她是一個久居山中沒有見過美男子,圖他美色的女寨主!


    既然白擔了這名聲,那她自然要坐實了,於是沒事就愛與他排排坐,一起吃果果,然後極盡所能地跟他貼貼,常常氣得他臉色鐵青,負氣躲到山裏去。


    來到中洲之後,她不想與他親近,他反而不在乎那些所謂的禮儀了。


    風眠洲將筷子遞給她,說道:“世家大族從不在乎禮儀,一切不過是弱者的說辭,強者可以製定規則,包括禮儀。


    吃吧,這個醃製的生薑和蒜頭是甜的,還有江南的米酒,比你今日買的竹葉青香。”


    明歌一天沒吃東西,此刻看著滿桌子的清粥小菜,食欲大開,低頭就夾了一塊醃製的小菜,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一點都不辣,而且甜絲絲的。


    風眠洲對了她的胃口,眼眸含笑,給她倒了一杯米酒:“這是甜酒,喝了不醉人,能暖身子,喝完你就好好睡一覺,天大的事情睡一覺就沒事了,明天又會是美好的一天。”


    明歌捧著杯子,發現米酒是溫過的,暖暖的,頓時小口小口盡數喝下去,舔了舔紅唇,說道:“再來一杯。”


    風眠洲看著她喝過甜酒後豐滿的紅唇,感覺體內的血液又開始躁動,他不動聲色地垂眸,給她又倒了一杯,問道:“你給我種的是什麽蠱?”


    為何那蠱一靠近她就想跟她……


    明歌有些心虛,說道:“巫老說,是可以讓男人聽話的蠱,十分金貴稀少,隻有一對。我是看你長得不錯的份上,才勉強覺得你夠格做我的仆人,這才種下的,你莫要擔心,若是蠱躁動難受就喝點我的血,管夠的。”


    她伸出纖細的手腕,上麵青色血管猶如玉中的青痕,細到幾不可見。


    風眠洲皺眉按住她的手腕,將她的袖口掩好,冷冷說道:“不需要。”


    她能有多少血!幸虧這蠱隻有一對,否則她若是想多收幾個仆人,那得多少血管用,況且她到底知不知道,中了這個蠱就會想跟她……


    想到若是別的男人與她親近,風眠洲心口就有些堵得慌。


    明歌冷哼了一聲,不需要就算了,好端端的又發脾氣!巫老說的對,好看的男人脾氣也大,巫老讓她收仆人收脾氣溫和對她百依百順的,偏偏她就看上他的臉了。


    “早知道中洲的郎君長得都很好看,我也不會那麽早給你中這蠱了!”


    風眠洲臉色隱隱發青,克製著沒堵住她的嘴。


    明歌見他眉眼慍怒,原本就長得十分清俊的臉冷冷的猶如窗外霜雪,說不出的男色,莫名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她垂眼又喝了一杯甜酒,覺得中洲的氣候實在是太幹燥了,幹燥的她都要流鼻血了!


    一壺甜酒下肚子,明歌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見風眠洲臉色依舊冷冷的,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袖擺,笑道:“你是不是生氣我給你中蠱?實在不行等我離開盛京的時候就給你解,看在你一路照顧我的份上,我許你一個心願吧,什麽都可以,不過不能違背我的心意喲,不然……”


    “不然如何?就像當日對謝景煥說的那樣,不滿意就殺了他?你對男人都能輕易許諾嗎?”風眠洲覺得才熄滅的怒火蹭的一下又暴漲了數米高。


    她見到了中洲那麽多世家貴族子弟,就不稀罕他,準備提前給他解蠱,然後另外再找一個靈秀聽話的仆人?她對他不滿很久了吧!


    “你想換個仆人,像謝景煥那樣的?”


    明歌愣住,覺得他簡直莫名其妙。


    “這件事情跟謝景煥有什麽關係?”明歌皺起漂亮的眉尖,說道,“心願是心願,大長老說,別人對我三分好,那我就要回敬十分,若是好中夾雜著毒藥和刀子,那就無需再回敬,直接殺了了事。


    當日我確實覺得愧對謝景煥,才許了他一個心願,可我也不是那種會被世俗捆綁的人,若是他知曉我的身份,欲對我不利或者對大月國別有所圖,我自然會殺了他!


    你說我口蜜腹劍也好,反複無常也好,我就是這樣的人,當日在大月國你應當就知曉的,也別想著我會如盛京的那些女娘一般,溫柔解語,品性高潔還能以夫為綱。”


    明歌說著自己也動了怒,想了想,她確實做不來秋玉秀那樣,她們大月國都是隨性而活的,算了,與中洲人說不通,他們之間有南北差異,還有文化差異,還有很多差異!


    他們就不是一路人!


    越想越生氣。


    明歌冷冷喊道:“風三!把晚膳撤了!”


    守在門外的風三聞言推門進來,還未看清屋內景象,就聽見郎君冷聲說道:“出去!”


    風三:……


    風三連忙低頭出去,先前看到的一幕已然印在心上,看的他心驚肉跳,郎君與女娘同坐一床,同席而食……


    郎君最是守禮儀,這些年一身清名,別說跟女眷同坐,就算是共處一室都絕不可能,不然郎君的院子裏也不知道被塞了多少別有用心的女子了。


    風三站在門口,覺得事情好像有些失控了!


    屋內,風眠洲見她小臉冷下來,愛笑的月牙眼也冷冷的,忍不住伸手覆住她的眼睛,低沉問道:“所以,你對謝景煥隻是愧疚?”


    他不想從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也不想她看到他這樣的一麵。


    明歌眼睛被他蒙住,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自然,不然你以為呢?他一個謝氏的小苦瓜是挺遭人心疼的,但是我都已經有了仆人了,那蠱隻有一對,我上哪裏去收第二個仆人,再說了,你們中洲人都是奸詐狡猾之輩,人心最是易變……”


    風眠洲:“我記得你對他說,你尚未納王夫!”


    明歌:“大月國的王夫是個高危職業,若是生下繼承人,夫妻感情不合是可以去父留子的。”


    風眠洲:……


    敢情謝景煥在她心裏隻是一個生繼承人的工具?她還是看中他的臉了吧!


    再說了,萬一感情很合呢!哪個男人會對著她這張臉生氣,移情別戀的?


    “風家會扶持謝景煥一脈,所以你也算是兌現了當日的承諾,無需覺得自己虧欠了他!”


    明歌歡喜道:“真的?”


    風眠洲心裏怒火盡數被澆滅,輕輕應道:“真的。”


    這樣就斷絕了她跟謝景煥的任何可能了!


    明歌掰開他的手掌,笑吟吟道:“那我就勉強不生氣了,不跟你計較了。”


    風眠洲大掌被她小手握住,炙熱的猶如被火燒一般,半是清涼半是灼熱,垂眼掩住所有的情緒,冷淡地應了一聲。


    “那你讓人把晚膳撤了,我想睡了。”明歌打了一個哈欠,徑自窩在床的裏間,裹著披風就睡。


    風眠洲見她纖細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小臉紅紅的,已然是喝醉了。


    他將晚膳撤下來,替她蓋好被子,正要離開,大手被她緊緊握住。


    “涼涼的。”明歌將臉貼過去,猶如小貓一樣在他掌心蹭了蹭。


    風眠洲渾身僵硬繃緊,掌心滑膩的觸感猶如貓爪子撓的他撓心撓肺,他俯身坐在床前,黑眸深深地看著她,許久苦笑道:“真是命中劫難。”


    此劫,他卻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


    蘇府。


    夜幕徹底地落下來,蘇家家主焦急地等在書房內,然後就聽到窗外傳來極輕的敲門聲,一道淡淡的影子落在書房外的廊下。


    “蘇家的心意主人已然收到。”


    蘇家家主內心十分忐忑道:“還望尊使回去稟告世子,蘇家是破釜沉舟站在世子這一邊的,不惜毀了跟蘇氏的百年交情。”


    那影子淡淡說道:“風家家主身中奇毒,命不久矣,風氏就算有風眠洲也無法坐穩世家第一的交椅,主人讓我轉告蘇家主,家主的決定英明無比。”


    蘇家家主聞言鬆了一口氣,看來傳聞是真的,風晉真的中了奇毒,這大半年以來,風家將消息瞞的死死的,偏偏這件事情還是被晉國公府得知了。


    想到風眠洲不過是二十左右的少年郎,哪裏抵得過血戰沙場的晉國公世子,此次他冒著得罪風氏的危險,冒險一賭,看來是賭對了。


    蘇家家主微笑道:“不知道世子還有什麽別的吩咐嗎?譬如留住風眠洲?據我所知,江南一帶姑蘇林氏也十分的說得上話,在錢塘碰壁,我怕風眠洲會轉道去姑蘇。”


    影子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必,主子隻希望蘇家主不借船給風氏就足夠了,其他的什麽都不用做,更不用出手阻攔。主子在姑蘇城等風家郎君。”


    等到風眠洲一行人到了姑蘇城,就會發現,晉國公世子早就恭候多時了。


    *


    一覺睡到天明,明歌覺得雪日裏最是好眠,窗外沒有嘰嘰喳喳覓食的雀鳥,屋內暖洋洋的,尤其是掌心熱熱的,像是貼了一個小火爐。


    她伸了個懶腰,睜開眼睛,就見到了一張熟睡的清俊麵容,年輕郎君的睡顏,猶如冬日裏她在新月潭冰層下見到的霜花,脆弱、美麗且寧靜,她一直知道他長的好看,跟中洲那些男人不一樣,克製的,驕傲的,炙熱且赤誠。


    算起來他如今也才堪堪二十出頭,隻比她大幾歲,但是睡醒時老氣橫秋的模樣,像極了年輕時的大長老。


    明歌撐著腦袋,看著男人被她拽著不放的大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因被她枕著睡了一夜,上麵還有她的口水。


    明歌眨了眨眼睛,心虛地伸手去擦,小手一碰到他的掌心,風眠洲就醒了,睜開眼睛,四目相對,俱是一默。


    明歌胡亂用袖子擦了擦他的手心,惡人先告狀道:“你怎麽會在我房間裏?”


    像他這樣在她閨房過一夜的話,估計第二日阿娘和長老們就要小心翼翼地詢問,是不是要給她選王夫了?若是她無意的話,估計還要賠付他大筆的珠玉寶石,然後安撫他受傷的心靈。


    不過這裏是中洲。明歌覺得,要是傳出去,不是風眠洲娶她,就是她被人千夫所指然後去浸豬籠,真是陋習!


    風眠洲俊臉陡然脹得通紅,視線落在她肩頭的雪白肌膚上,黑眸陡然一暗,她睡覺很不老實,夜裏喜歡踢被子,而且喜歡蹭來蹭去,拉著他的手不放不說,還發酒瘋說自己的是兔子精,然後要啃胡蘿卜,他手上都是被她啃的口水……


    “你昨夜喝醉了,拉著我不放。”風眠洲垂下視線,他昨夜一夜沒怎麽睡,被她折騰的縮在床頭的一畝三分地,硬是坐了一夜。


    若非屋子裏徹夜燒了兩個炭盆,風眠洲很懷疑自己會不會被凍死。


    明歌小嘴一癟,她酒品是不怎麽好,阿娘禁止她喝酒,怕她夜裏出去把藥圃裏的花花草草全都吃了,所以?


    明歌如遭雷劈,一些零星的畫麵湧入腦海,都是她抱著風眠洲的胳膊撒嬌賣萌,然後啃他手的畫麵。


    明歌惱羞成怒,一把甩開他的手,說道:“出去,出去!”


    她怎麽能啃他的手?啃脖子都沒有那麽羞恥!真是造孽!


    風眠洲見她如遭重擊的模樣,站起身來,收回被枕麻的手臂,隔著簾帳,低啞說道:“我會對你負責的……”


    明歌悶悶說道:“不用了,我會補償你的。”


    她肉疼地摸出自己所剩無幾的錦袋,遞出簾帳:“全都給你!我真的一貧如洗了!”


    風眠洲:“?”


    年輕郎君垂眼看著她纖細如玉的手指,以及那半袋子明珠的錦袋,俊臉一陣青一陣白,然後又隱隱發燙起來,她當他是什麽?


    他忘了,她從小受到的教育跟中洲的不同。大月國民風淳樸開放,她也不是那些盛京閨閣裏的恪守禮教的貴女,所以昨夜對明歌而言,是他吃虧了?


    風眠洲俊臉滾燙,看著那半袋子珠玉,她嗜錢如命,現在把所有的家當都給他,他在她心目中是不是比銀錢更重要一些?


    風眠洲伸手接過錦袋,心情陡然好轉起來,低沉說道:“你收拾一番,用完早膳,我們就直接去姑蘇!”


    “哦。”有氣無力的聲音。


    風眠洲眼底隱隱含笑,退出客棧的雅間,門口風三守了一夜,半點不敢鬆懈,此刻見他出來,暗暗鬆了一口氣!


    風眠洲:“今日的事情記得日後給我作證!”


    風三呆若木雞,啥?郎君不是應該說,這件事情不準第三個人知曉嗎?


    “作證?”


    風眠洲心情愉悅地點頭,既然他清譽受損,明歌自然是要對他負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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