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幹就是十來年,村子裏本來還有不服的人,但是在張福的帶領下,張家屯年年評第一,村裏也漸漸沒了反對的聲音。


    “我聽說小妞想要一盒雪花膏,正好我這有一盒多的,拿回去給小妞用吧。”張小妞是張福的小閨女,平時都捧在手心裏,這大熱天的也不舍得她下地幹活,隻給她最輕鬆活計,在糧倉看門。


    張福樂嗬的接過,“那我先謝謝了。還有啥事沒?”


    幹了這麽多年大隊長,張福早就修煉成人精,一看這許同誌就是有求於他,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況且這雪花膏他家小妞要了好幾回,鄉裏的供銷社沒有貨,他去了好幾回都沒有買到。


    “就是分組的事情,我不想和謝建國一個組。”許卿直言道。


    張福還以為是什麽大事,這不想一個組就不一個組。他也知道謝建國那孩子對許同誌有想法,大概是許同誌看不上謝建國,覺得煩擾這才讓他換個人。


    也是,許同誌怎麽說也是城裏的姑娘,怎麽會看上鄉下的窮小子?


    “行,我給你換個人。”張福把分組名單拿出來,拿出手電筒眯著眼睛仔細看看還有誰沒有分組。


    “許同誌,這村子裏的人都分好組了,隻剩下顧磊了,你看?”因為顧磊成分不好,村子裏的人沒人願意和他一組,反正這麽長時間都這樣,張福分組的時候就把顧磊剩了下來。


    許卿沒和顧磊接觸過,雖然他在村子裏的名聲不好,但是人家也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就連偷雞摸狗的小事都沒有,這樣看來和顧磊一組還不錯,總比謝建國好上一百倍。


    “行,大隊長,那就和顧磊一組。”


    張福點點頭把許卿的名字從謝建國那一欄劃掉寫在了顧磊後麵,“許同誌你要有個心理準備,顧磊的活不輕鬆。”


    許卿沒當回事,反正村子裏的活都一樣,都不輕鬆。


    “沒事,為了祖國的建設,我願意奉獻自己。”


    可是等到次日,許卿才萬分後悔,昨天的話說的太大了。


    4.第四章


    張家屯的田地集中在村子西邊,都是黃土地,栽種的農作物也很單一,除了小麥沒有其他農作物了。


    站在田野間,金黃的麥浪隨風浮動,像一塊上好的棉被,沒有一塊瑕疵。農民們揮舞著鐮刀,熟練的把麥子放倒,再由後麵的人打成捆。而後村子裏會來人把麥子裝在三輪車上,拉到村口廣場。


    其他人全都集中在村西,而顧磊卻被分到村南。南邊靠近河堤,小麥也長勢不好,麥穗小麥稈纖細,一陣風吹來好像要從腰折斷一樣搖擺不定。


    但是河提一共十來畝土地全都分給了顧磊,而且按照規定必須在兩天之內全部收割完成。其他村民一天也就兩畝多的田地,對比起來,顧磊要比村民多幹一倍的活,而且工分還是一樣。


    許卿一時之間發了愁,這麽多怎麽收割完?


    顧磊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和他一組,而且還是許卿。頭上戴著草帽,一頭烏黑的長發編成麻花辮垂在胸前,上身穿著小碎花襯衫,手上還戴著白手套,下身穿著淺藍色喇叭褲,襯衫的下擺一半塞在了褲子裏,一半留在了外麵,另類的穿著讓顧磊看了好長時間。


    在意識到這樣盯著一位女同誌不好時,顧磊臉頰紅了,連忙低頭專心幹活。


    隻不過許卿卻沒注意到剛才發生的一幕,她正發愁這麽多地該怎麽收割完。


    在許卿走神期間,顧磊已經掄起大鐮刀刷刷割下了一壟小麥,靜靜的躺在田野裏。


    許卿不敢再瞎想,連忙上前,估摸著攏一堆小麥,從裏麵抽出一小把麥稈,熟練的捆綁在一起。對比起來,這已經是輕鬆的活,而且許卿速度不算慢,中間也沒敢休息,但是還是沒有趕上顧磊的速度。


    日頭漸漸升高,高高的掛在頭頂。許卿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坐到了麥秸上。


    前麵顧磊仍舊不止疲倦的收割著小麥,穿著的短袖被他挽到肩膀,露出結實有力的雙臂,一張一弛之間全是肌肉在活動,汗珠順著肌理往下滑,最後墜入黃土地。


    “顧同誌,喝水嗎?”許卿歇了一會,從地頭拿來水壺,走到顧磊身邊遞給他。


    顧磊停了一下,把鐮刀刀刃朝下放到一邊,接過水壺仰著頭咕嘟嘟喝下了半壺。之後一摸臉擦掉臉上的汗水,悶聲說了句謝謝。


    之後許卿也不敢歇太長時間,緊趕慢趕總算不至於落顧磊太多。


    等到中午收工的時候,許卿已經累得抬不起胳膊,雙腿像是灌鉛了一樣,抬不動腳走不動道。


    顧磊看了一眼許卿,之後默不作聲的轉身,很快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許卿就這樣一瘸一拐的往知青宿舍走,半路上遇到了周翠紅,攙扶著她,好歹走了回去。


    “要我說,不如你和大隊長說說再換個人,我看你腿都不打彎了。”


    許卿搖搖頭,“沒事,我堅持一下。”


    剛找大隊長換的人,這要是再去一趟,肯定會被人說閑話。事多。


    下午四點上工七點收工,避開了最炎熱的時候。大家都趁著這個時候好好睡一覺,下午才更有力氣幹活。


    顧磊中午吃了奶奶做的雜麵窩窩,睡了一個小時便拿著鐮刀下地了。顧虹跟在身後,手裏拿著小籃子,檢點麥穗,挖點野菜。有時候運氣好還能撿到大紅薯。


    所以等下午許卿上工的時候,看著被放倒一片片的小麥,身心疲憊。


    認命的捆著小麥,兩隻胳膊都不像她的一樣,像是上了條的機器,抬手重複著同一個動作。


    快收工的時候,大隊長和張會計,身後跟著拉著馬車的張鐵柱和張鐵根。


    “不錯不錯,沒有偷懶。”大隊長笑眯眯的說,身旁的張會計拿出小本本在顧磊和許卿那一欄記上了5,這意思也是今天的工分拿到了。


    張鐵柱和張鐵根是兄弟,是大隊長的表侄子,因為沾親的原因,幹的活計也比村民輕鬆些許。兩人配合默契,把打好捆的小麥抱到馬車上,等馬車滿了,才趕著牛去村口。一共裝了三趟,才把打好捆的麥子裝完。


    村裏的大喇叭已經吆喝著收工了,但是顧磊卻沒有停手。今天已經收割了將近一半,再加把勁多收割一點,明天就能按時收工了。


    “顧同誌,該走了。”許卿仰著草帽,對著那邊的顧磊大喊。


    顧磊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啞著嗓子回道,“你先回吧。”


    許卿小心避開麥茬,來到顧磊的身邊,“一直幹活身體也吃不消,要學會勞逸結合,這已經幹了一半,明天肯定能完成任務,不會拖大家後腿的。”


    顧磊雙手也沒有停止勞作,隻是又重複了一遍讓她先回去。


    許卿見勸不動顧磊,隻好放棄。“我把水壺放到這裏了,裏麵我加了紅糖,一會別忘了喝。”


    見顧磊點頭,許卿才放心的回去。


    沒走多遠就碰到了謝建國。


    謝建國最近特別煩,他媽一直催促他去找許卿,但是許卿壓根不理他,他不想熱臉貼人家冷屁股,這不是自找沒趣?但是謝老太下了死命令,今天再不去,晚上就沒飯!沒辦法,隻好在許卿路過的路口等她。


    “許卿,剛回來嗎?你吃過了嗎?這是我媽讓我給你的雞蛋,你拿著。”謝建國笑嗬嗬道。


    許卿冷著臉,“謝同誌,我上一次說的很明白,你是不是沒有理解?需不需要我再說一遍?”


    “許卿,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嫌棄我家窮,但是我會對你好,你相信我。”


    對我好?所謂的對我好就是在我生孩子的時候不問不顧,最後任有我和孩子一命嗚呼?那你對我的好也太讓人心寒!


    “你說你家窮的揭不開鍋?我為什麽要和你處對象?不說拿不出聘禮,就連新衣服都給我買不了,我又沒有眼瞎。”許卿冷嘲熱諷道。


    謝建國一張臉白了幾分,就是因為窮,所以他成了村子裏的大齡剩男。本來還以為下鄉來的知青有知識有文化,不會看不起他,沒想到女人都是一個玩意,嫌貧愛富!


    “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麽樣,我還沒嫌棄你成分不好,你竟然還反過來嫌棄我家窮,城裏來的同誌都是眼皮子薄,吃著碗裏看著鍋裏。就你這臭脾氣,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謝建國氣急敗壞道。


    許卿擺擺手,“嫁不嫁的出去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我還等著回去,別擋道。”


    謝建國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手裏的雞蛋都被他捏破了殼,揚起手忽而又放了下來,一個雞蛋兩分錢呢,她不吃我自己吃!


    “謝同誌,你別放在心上,許卿這個人就這樣,脾氣不好。”董香蓮從角落裏走出來,因為是個拐角,謝建國並沒有注意到那裏有人。


    董香蓮是和許卿同一批下鄉的知青,不像許卿長的那麽標誌,董香蓮麵色蒼白,個子也小巧,看上去像是長期營養不良。唯一看得過去的地方就是眼睛好看,又大又亮,看人都帶光,讓人怪不好意思。


    “都是城裏帶來的怪毛病。”謝建國冷哼了一聲。


    董香蓮點頭稱是,“你別放在心上,我替她向你道歉,這是我從地裏挖來的紅薯,你拿幾個,就當是道歉。”


    這是她從地裏撿的,但是董香蓮卻不敢說,她和許卿不一樣,家裏是大城市的,從小就是家裏的嬌嬌女。她從小沒爸媽,被寄養在姑姑家,平時省吃儉用,好不容易上了學,卻被人逮住扣上了資本主義的尾巴,直接扔到了鄉下。


    她觀察了好長時間,張家屯挺富裕,吃喝不愁。反正姑姑家一直把她當做白眼狼,她不如在張家屯找個好人家嫁了,而且她又識字,等過段時間選舉上工農學大學生,那身價就翻了一倍。


    謝建國雖然家裏窮,但是劍眉星目,國字臉,頭發也整整齊齊,不像莊稼漢,家裏也就剩個老娘,沒那麽多親戚,嫁過去之後辛勤勞作,怎麽也不會愁吃喝。


    謝建國樂嗬的拿了幾個大紅薯,大搖大擺回家去了。


    許卿回去之後扒拉了一大碗稀飯,但是肚子仍舊餓的咕咕叫。這時周翠紅從屋裏拿出幾顆紅薯,兩人直接放到水裏煮了。


    嫋嫋煙氣彌漫整個廚房,周翠紅掀開鍋蓋,一股清甜的香味吸入鼻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紅薯雖然不大,但是皮薄肉甜,兩人坐在廚房一連吃了好幾個。


    這時董香蓮回來了,進了廚房,看見許卿,忍不住說,“許同誌,希望你把態度放端正,謝同誌也沒怎麽樣你就言語侮辱,下一次我再看見就告訴大隊長去。”


    周翠紅呦了一聲,“這是他倆的事,你插什麽足?”


    許卿拍拍手站起來,“第一,是他糾纏我。第二,我並沒有言語侮辱。第三,關你屁事?”


    董香蓮被嗆了個正著,反駁道,“你這是不尊重人。”


    許卿笑笑,“我和他又不熟,幹嘛尊重他?先不說他給我的生活造成了困擾,就說你吧,你喜歡他就自己上啊,找我麻煩算什麽?”


    對於謝建國,許卿巴不得理她遠一點,眼不見心不煩。


    5.第五章


    董香蓮被許卿嗆的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一張小臉憋的透紅,最後憤恨的看了一眼許卿轉身走了。


    周翠紅撇嘴道,“這又不是她的事,怎麽那麽上心?”


    許卿回道,“看上了謝建國罷了。”


    怪不得上一世董香蓮總是看她不順眼,處處找麻煩,原來是這回事。不過她是不想摻和關於謝建國的任何事,隻要兩個人不招惹她,她就當做沒看見,如果招惹她,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氣。


    “還別說謝建國長的還挺好看,不像是村子裏的村民,一股讀書人的氣質,也難怪董香蓮會看上他。”周翠紅吃完最後一個紅薯,站起身洗了手。“以後你離他們倆遠一點,省的惹了一身騷。”


    許卿點頭,周翠紅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不管上一世還是現在,都真心實意的為她著想。上一世她嫁給謝建國之後,還怪罪周翠紅暗地裏說謝建國壞話,兩人因為這個大吵一架,後來,周翠紅不再搭理她,兩個人形同陌路。


    吃完紅薯,許卿將就著快速的洗個澡便去睡了。


    她像是化作了一縷孤魂,飄在自己的身體旁邊,看著她死後發生的事情。


    謝老太匆匆把她下葬,沒有一個人為她哭泣,頭七剛過,謝老太便給謝建國又說了一門婚事,而她和孩子被埋在泥土之下無人問津。


    偶爾有人過來,手裏拿著野花,放在她的墓前,靜立許久不發一言,許卿想看清她的麵容,但是卻別固定在原地一樣,怎麽都不走不到那個男人麵前,隻能靜靜的看著他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還有壓抑的哭聲一點點滲進她的心髒,讓她喘不過氣來……


    猛然驚醒,許卿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隻不過胸前被壓得難受,坐起身來才發現不知道哪裏跑來的貓咪正窩在她胸前睡覺。因為她的動作,喵嗚的一聲驚嚇跳下床跑了個沒影。


    許卿擦擦額頭上的冷汗,連忙下床洗了把臉,剛才的夢境太過真實,現在的胸口還壓抑的難受。


    但是那個在她墳前的人是誰?


    那個時候她已經和謝建國呆在一起兩年之久,和她同批下鄉的知青大部分都回城去了,隻剩下幾個女知青,關係也不好,應該不會去吊唁。而且那人身形高大,寬肩窄腰,一看就是個男的,那會是誰?


    許卿坐在門檻上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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