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麽。”


    祁蘇突然停下腳步,清越低沉的嗓音傳來,楚嬈一個沒停穩,差點撞在他身上。


    “沒,沒有啊。”楚嬈硬生生咽下了最後一個呢字。


    祁蘇回過頭,抵拳輕咳一聲,曳帶的長袖不經意地拂過了楚嬈的手背,“想不起,就別想了。”


    “嗯?”


    “噩夢隻是虛枉,不用介懷。”


    “祁蘇,我其實,我沒有——”楚嬈沒想到祁蘇會說這些,心裏說不出有些慚愧,這明明就是自己起不來編的謊話罷了,哪有人像他這般能當真的,還關心她。


    “走吧。”


    楚嬈看著祁蘇向前的背影,話頭噎在嘴邊,終究什麽都沒說,拎起裙角,小跑著趕上了前。


    祁家的大房分在一二進院,和三四進院之間隔著一個內嵌的小花園,這是祁家老祖宗在祁蘇爹娘剛出事那陣尋人特意新隔建的,亦算是明麵上給大房提個醒,別欺負了二房僅剩的一個小娃子。


    花園的南北兩邊,還各安置了兩道石門,分別落了鎖,是以大房的人就是想進二房的院子,也必得事先通報。


    這些事,楚嬈因為前世好奇問過紫煙,所以在看到四九打開門鎖時,她一點都不驚訝。


    “公子,這鎖小的先收著了,在這頭等您和夫人。”初九吱了聲,將鎖匙揣進口袋。


    “嗯。”


    祁蘇向楚嬈的方向微側過身,沉聲開口,“跟在我後麵。”


    楚嬈忙不迭點頭,她當然會緊跟著祁蘇了,等會兒遇到祁風,有祁蘇在,她更覺得安全些,而且,她其實從前世就不怎麽喜歡大房的人,不止祁風,還有祁風的爹,也是祁蘇的大伯,祁廣耀。


    記憶裏祁廣耀笑起來是和藹可親,但楚嬈縱然再閑散,大房二房之間的流言蜚語也聽過不少。


    祁家在廣陵城為四富之一,做的是糧食的生意。江南的米業四成是散戶,六成是祁家產業,其下田產鋪子,遍布江南十三各州各縣。


    老祖宗隻有兩個嫡親的兒子,所以大房二房各占五成,本來也沒什麽偏頗,一直相安無事。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二房的夫婦二人,出了船難,隻剩下祁蘇一個稚齡孩童。


    老祖宗在的時候,大房不敢造次,及後一過身,祁廣耀便‘笑嗬嗬’地以祁蘇未及冠之名‘暫時’接管了三成,直到祁蘇成親前都一直霸著八成家產。


    祁蘇成婚那年正好及冠,可楚嬈前世直到落井之前,也沒記得祁廣耀歸還給祁蘇產業,所以,他可不就是個欺負幼輩倚老賣老的人麽。


    楚嬈心裏越想,越覺得這大房欺負人,以前還沒那麽忿忿不平,現在看來,楚嬈心底裏竟不知覺地心疼起祁蘇來。


    自己拿了休書就能走,可憐祁蘇還得呆著受氣,可別是因為這個鬱結於心才醫不好的。


    胡思亂想之間已經快到了二進院的正廳,祁蘇突然停了腳步,楚嬈此時快走到他的身側,也跟著他向前頭看去。


    那人身著青色刻絲直裰,斜倚在檻邊的木門上,容貌周正卻隱隱帶著陰灰氣色,比起祁蘇的風朗氣晴真是千萬分的差別。


    不是祁風,還能是誰。


    祁風看到走近的兩人,臉上掛起笑容,正了正身子走近,“堂兄,你可是來了,爹念叨了你好一陣子。”


    “嗯,我遲了。”祁蘇淡淡回了一句。


    “都是自家人,說什麽遲的話。”祁風笑意不減,看向祁蘇身邊低著頭看不清容貌的楚嬈,“這位是新嫂子啊,”


    祁蘇剛想點頭,手袖卻突然有一股拉扯感。


    他狐疑地向右後看去,楚嬈正低著頭,她的神色說不上多難看,但他能感受袖袍之下,她的手正不自覺地絞著他的袖口,看不出是緊張還是害怕,但至少,是帶著厭惡。


    楚嬈一直是站在祁蘇偏後一點,因此祁風對她的動作渾然不覺,還自顧湊近了一步想看清她的容貌,“堂嫂好,在下乃祁蘇的堂弟,祁風,嫂子喊我阿風就可。”


    祁風的靠近探究,楚嬈隻覺得犯惡心,一想起他前世齷齪的想法,她就多一眼都不想看他,也不想被他瞧見。


    可雖然討厭祁風,但也不可能真的一句話不說,反正手裏拉著祁蘇的衣角,她已經倍覺安心,怕是沒什麽好怕的了。


    楚嬈揉搓衣袖揉的差不多了,提了口氣,臉上扯起笑容,預備對上祁風的視線胡亂客套一句。


    突然,眼前白衣一晃,祁蘇竟是一步移到了她的身前,霎時隔開了祁風的視線。


    他的身量高挑秀雅,雪白的袍衫寬大,直直將楚嬈籠在身後,玉石擊缶般的聲音從前往後傳來,“我夫人羞怯,素日不喜多言。”


    祁蘇頓了頓,垂眸對上祁風的視線,繼續不疾不緩,“而我,不喜旁人,靠她太近。”


    第22章


    祁蘇的聲音不疾不慢,話畢也隻是蜻蜓點水似的看了他一眼,卻教祁風杵在門口良久都忘了說話。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向來清冷,片葉沾身都要皺個眉頭的祁蘇麽。


    當真計較起來今日楚嬈穿的,其實很是樸素,就是比起他的妾侍,質地款式都要差上不少,顏色更是不怎麽鮮豔,按理他應當是不會注意才是。


    然而這衣衫普通,可身姿綽約啊,再配上那隱約可見的明媚側顏,真真是夭桃穠李。他去的青樓酒棧數不勝數,也沒見過哪個女子能不靠著衣飾妝點,偏偏他的堂嫂就這般不俗,讓他方才無端生出了親近的心思,一時不小心露出了平日作態。


    沒想到這一根發絲兒都還沒碰到,祁蘇就不高興了?要真那麽喜歡這個娘子,怎麽連個像樣的衣裳都不給準備。


    祁風左思右想都覺得矛盾,想不通隻得掩飾住情緒。


    他忍不住複又偷偷瞥了眼躲在祁蘇後麵,似乎還紅著臉的楚嬈,隨後幹笑著向後退離了兩步,“嗬嗬,堂兄你可真是說笑了,這門口地方頗小,實在是周轉不開身啊。”


    “時候不早,還請堂兄堂嫂快進正院。”


    說完,祁風就解了圍似的,提起腳轉身先進了穿堂。


    祁蘇走前一步,沒聽到後頭跟上的腳步聲,一回頭,正好對上盯著他看的楚嬈。


    雖然不知道祁蘇怎麽看出來她厭煩祁風,但楚嬈還是想謝謝他的解圍。可惜那番話攪的她心裏亂跳的厲害,開口都不知道該先說哪個字,便隻能盯著他那雙好看的琥珀色的眸子。


    “我——我——”楚嬈難得的結結巴巴,心裏忖度著該怎麽說才好,一雙杏眼卻是無畏地盯著眼前的男子忽閃忽閃。


    稍過了一會兒,祁蘇似是沒有更多的耐心再等,麵無表情地轉身快步,“走吧,遲了。”


    “噢。”


    楚嬈泄了氣似的低頭趕上,所以她沒看到,祁蘇側身時,耳廓內側淺淺的粉色,在白皙的皮膚映襯下明顯非常。


    祁宅的幾個進院是老□□一道翻新的,布局相同,富麗名堂的正廳裏除了少許擺飾,其餘皆是大同小異。


    廳東北處布置著一張甚為寬敞的梨花木八仙桌,祁廣耀和他的夫人此時就坐在正東的主位,見到祁蘇和楚嬈走進來,都不自覺將視線放在楚嬈的身上。


    楚嬈跟著祁蘇的步子進廳,心思還因著剛才沒完全收起來,直到聽到一旁祁蘇清潤的嗓音,“大伯,大伯母。”


    楚嬈回過神來,站在祁蘇身後跟著淺淺施了個禮,“大伯,大伯母好。”


    聲音婉轉,步履窈窕,瑰姿豔逸,肌膚皙白而柔光若膩,眉梢眼角瞧著一股子清麗,同時又隱隱藏著豔色,怕是不消兩年,定能出落的愈加動人。


    祁風在一旁看的呆楞,在屋外隻望見了身段和一點側顏就覺得比他屋裏的人好看,這細瞧下來,更是教人移不開目光,這可真是便宜了他這個病弱堂兄!


    “蘇兒,來了啊。”祁廣耀坐著慢悠悠地啜了口茶,方臉濃眉,抬頭時臉上笑嗬嗬的。


    “是我耽擱了,還請伯父伯母見諒。”祁蘇麵色不變地按著常禮彎腰施禮,語調不疾不徐。


    楚嬈偷瞄了他一眼,心裏有些愧疚,明明是自己起晚了。


    “你身子不好,行路自然是慢一點的。”一旁的祁大夫人一手把著珠串,一邊低聲開口。她鳳眼上挑,端容肅目,眉眼之間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美麗容貌。


    楚嬈前世也很少見這個祁家大房的正夫人,祁廣耀有一妻三妾,但正房夫人不怎麽管事,所以握著實權的反倒是二姨娘。


    二姨娘姓柳,娘家是廣陵城叫得出名字的富戶,是以常有人暗說她隻等著祁夫人走了,被抬成繼妻呢。


    楚嬈正在用心回憶前世的記憶,突然冷不丁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差點嚇一跳。


    “你叫楚嬈。” 祁大夫人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幾眼,在看到楚嬈的衣衫時皺起了眉頭。


    “嗯。”


    楚嬈餘光感受到了濃濃的視線,那逡巡在自己衣飾上的眼神,儼然好似在說:既然是當家主母,平日還是該注重衣飾妝容。


    可是她今日穿成這般,還不是怕被她兒子看上。


    回憶起前世,楚嬈喜歡紅綠,每一次出門都穿的鮮豔不已,也不知是哪次被祁風惦記了,她這一世便決定穿的能多簡樸就多簡樸。


    想來按祁蘇的性子應該不會在意她的穿著,可她疏忽了,還有祁蘇的大伯和伯母呢。


    大夫人的目光灼灼,看的楚嬈額發猶如火燒,忽然,一陣帶著玲瓏環佩的腳步聲從側門傳來,把原本靜謐的廳堂帶的頓時熱鬧起來,自然也‘解救’了她。


    楚嬈聞聲側頭望向門口,進來的粉衣女子,十五六歲的年紀,出落的亭亭玉立,秀氣可人。


    雖說前世她見大房的次數都不多,但人還是能認出來,正是祁風同母的嫡姐,祁玉婉,皆為大夫人所出。


    “爹爹,娘親,女兒來晚了,還請恕罪。”祁玉婉走到眾人跟前,作勢誇張的拜了個禮,一副古靈精怪的活潑模樣。


    祁廣耀笑著嗔怪,“讓爹等著倒是罷了,讓你的堂兄等了該如何。”


    “爹爹,堂兄才不會怪我呢。”祁玉婉笑嘻嘻地邊說邊看向祁蘇。


    祁蘇容色平淡,不置可否,祁玉婉也不覺難堪,嫣然一笑地繞過祁蘇,走到了祁夫人的身邊,不得不說,祁玉婉最為活潑,長得也出眾,難怪前世的時候,祁蘇的大伯雖然更疼愛二房的柳氏,但兒女之中,還是頗為疼愛祁玉婉。


    “這個是嫂子麽,嫂子長得真是標致,和芙雁姐姐一樣好看,難怪堂兄喜歡呢。”


    “好了好了,就你話多。”祁夫人臉上難得地露出笑臉,轉頭對著楚嬈道:“芙雁是我娘家的侄女,以後若是得了空,你們最好也都見見。”


    楚嬈口頭應下,心裏卻說不出覺得悶,聽祁玉婉的意思,好像祁蘇和那個芙雁也認識似的,她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祁蘇一眼,隻見他臉上表情還是淡的跟清泉水一樣。


    “既然人來齊了,大家都落座吧。”祁廣耀瞥了眼站著的眾人,開口道。


    “是。”


    雖說祁風是極想與楚嬈坐在一側,但礙於眾人在場,他當然不能這般明顯。


    最後,主座還是是祁廣耀和大夫人,左側是祁風,順次是祁蘇,楚嬈,右側則是玉婉,中間還隔了幾個空座。


    多了祁玉婉,席間最不缺的就是熱鬧,然而祁蘇從來沒什麽回應,就仿佛是來參加別人的家宴。


    祁蘇不說話,楚嬈當然樂的一道省的開口,她低頭夾筷,心中則暗暗奇怪,這大房的人到底來找祁蘇來做什麽,難道真的隻是想和他們吃頓飯,看看他們的天倫之樂?可若隻是這樣,幾個姨娘又沒來,明明是要講些正事的模樣。


    她記得前世,祁蘇和大房沒那麽好的關係,除了過節逢年,也沒幾次同桌啊。


    席間過半,還是祁風開了口,隻見他笑嗬嗬道:“堂兄,聽說城北的幾間米鋪出了點事。”


    “那些窮酸也真是多事,你大喜日子送米是好事,就算是陳米又如何,發黴了剔掉就好,至於這麽大吵大嚷的麽。”


    祁蘇本就不怎麽夾筷,此時聞言也隻是淡淡應了一聲,沒多說話。


    楚嬈咬了一口的菜心停了下來,祁家那日送的米?前世送米,她記得沒出什麽岔啊。


    而且雲珠那日外頭回來講過,都是上好的香米,哪裏有陳米,更不消說發黴的。


    “堂兄才不會做這種事,那些鋪子的人準是欺負哥哥身子弱,造出些事情來。”祁玉秀的聲音婉轉如鶯,帶著關切地看向這邊。


    “如今堂兄成了親,怕是愈加力有不逮了。”祁風意有所指地朝著楚嬈那處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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