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蘇的嗓音低沉,他說這話是是真的在思索,可楚嬈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心頭就咚咚咚跳的飛快。


    她本就不是個能藏事兒的人,宅子裏的誰都看出她的心思了,就偏祁蘇看不見。


    想說,又怕說了之後不能再這麽若無其事地厚著臉皮,所以每每話到嘴邊,轉個彎就又咽了下去。


    “夫人。”


    下人的聲音適時地‘解救’了猶豫著的楚嬈,她旋身跑出去,臉上的紅暈淡了幾分,“嗯?”


    門房的小廝站在書房門口恭敬地出聲,“稟告夫人,趙家小姐來了,等在門口,說是想見您。”


    “哦,你帶她去偏廳,我等會就過來。”


    楚嬈尚算不錯的心情,突然有些悵然,可這是她自己應下的,直接趕人走也有些不大好,“祁蘇,那我去見她了。”


    方才的問題,楚嬈還沒回他,不過祁蘇也不是會追問人的性子,“嗯。”


    待楚嬈依依不舍地走後,祁蘇才朝外喊了一聲四九。


    “公子,找小的是有什麽事呀?”


    祁蘇想起楚嬈臉上方才的神情,“以後趙芙雁過來,不用通傳,直接讓她走罷。”


    “是,公子。”


    偏廳裏,依舊是上次兩人坐的位置。


    與第一次見麵相比,楚嬈更加無話可講,畢竟趙芙雁這次來也算是誆了她,若不是當初她不假思索嘴快回了句,趙芙雁現在都沒有名目過來呢。


    一想到這個,楚嬈心裏總有些不舒服。


    但兩人幹坐著也不是辦法,楚嬈隻得隨意亂縐,她長這麽大,身邊沒其他趣事可講,話題一個不小心就繞到了楚綏和林湛身上。


    “這樣,你便等於有兩個哥哥了麽。” 趙芙雁笑著問道。


    “是啊,他們都對我很好的。”楚嬈說起他們,暫時忘了與趙芙雁之間,那關於祁蘇的不愉快。


    “我也有個弟弟,不過你知道,我其實算是庶出,他與我並不親厚。”


    “噢”


    楚嬈聞言看趙芙雁臉色,還是溫柔淺笑的模樣,似乎沒什麽不妥。但楚嬈中秋夜那晚看大房幾個庶女吃飯時都不敢說話的樣子,就知道庶女過的並不好,若是遇到個好的嫡母還能過活,遇到不好的,那就免不了被欺壓。


    楚嬈不知道能說什麽,伸手拍了拍趙芙雁的肩頭,“既然這樣的話,他若是不理你,你也別理他。”


    趙芙雁聽著楚嬈帶著孩子氣的賭氣話,輕笑了一聲。


    天色漸黃昏,到了離開的時候,趙芙雁起身準備走,楚嬈突然叫住了她。


    “趙小姐,其實我還有話與你說。”


    “嗯?”


    趙芙雁停下步子,回頭不解地看向楚嬈。


    楚嬈提了口氣,撇除掉猶豫,直言道:“我不慣與人虛與委蛇,你來這不是為了見我,對麽。”


    趙芙雁沒回,但已經有些了然她會說什麽,大概便是以後不要再來之類的話。


    楚嬈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悅祁蘇。他倘是想娶,我也攔他不得,但隻要他再娶,我便情願他休了我。”


    “所以你若是真心待我為朋友,我也願意真心待你。可你要隻是為了祁蘇,你直接尋他就好,我們亦沒再見的必要。”


    趙芙雁看了眼楚嬈,她從沒想過楚嬈會說這些,愣了片刻,道:“好,我明白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有些凝重,門外同時卻起了一陣吵嚷聲。


    “楚少爺,求您等等再進去,裏頭還有客。”小廝想拖著楚綏,不讓他進,可壓根拖不住。


    “我見我的親妹,有什麽好等的。”


    “少爺,少爺!”


    楚綏不管不顧地走到偏廳,就看到楚嬈和背對他的一個女子麵麵相覷的模樣,他唇角一勾,刻意道:“楚嬈,你是不是傻了,讓那個人美心善的趙芙雁進來?也不怕你那個悶葫蘆見異思遷麽。”


    楚綏是故意的,要不是從門房處得知趙家那個女子也在,他能這麽急地趕進來,自己的妹妹傻,他可不傻。


    楚嬈被楚綏這麽喊著,紅著臉揮退了下人,迎上前,“哥哥,你怎麽來了。”


    她看了眼趙芙雁,哥哥實在太讓人下不來台,不過她也知道楚綏是為了她好,轉頭道:“趙小姐,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趙芙雁福了身,她方才聽到聲音,心裏就有了猜想,一轉過來,果然是她想的那個人。


    他今日換了一件寶藍色團花束腰裰衣,身量頎長,發冠玉帶,比那晚見的更要俊秀,驀地心裏生出一股子欣喜,也不知有何而來。


    “是你?”楚綏看清了女子容貌,眉頭皺起。


    他知道那晚撞車的女子沒說真名,但竟然是趙家的,虧他這兩日有意無意地尋過她兩次。


    現在想來,這麽處心積慮想嫁給祁蘇,還借著嬈兒的名目進來,著實讓他有些不舒服,語氣也不由得帶上冷冽,“我是沒想到趙姑娘不僅能算計別人,說起謊話來也當真是信手拈來。”


    趙芙雁原本心中的小小雀躍在看到他冷冷的神色時,平複了下來,臉上卻還是溫柔淺笑,“哪裏比的上楚少爺厲害,見多識廣,能演善談。”


    “你過謙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沒有顧忌楚嬈還在當場,一直到趙芙雁走了,楚嬈才忍不住開口,“哥哥,你是何時認得趙芙雁的。”


    “難道上次你沒吃糖葫蘆,就是去看她散米?”


    楚綏哼笑一聲,“你哥哥缺女子相看麽。”


    “……”這倒的確是不缺,旁人都是家中男兒到了年紀,尋到門當戶對再找媒人說親。


    但楚綏不同,印象裏,楚嬈在還未出嫁前,就見了不止一次有媒人上門求著想說親的,仿佛這新郎官要是他,那這門親事便百分百能定下一般。


    楚嬈不想長他的誌氣,改口問道,“你何時回來的。”


    “今日晌午前才回來,先回家了一趟,明日就得回柳州,我沒你那麽閑,書院可請不得假。”


    書童墨寶聞言扯了扯嘴角,低著頭不說話,他家少爺真是能扯,都玩了幾天了。


    “……”楚嬈才不信楚綏才回來,定是在外玩了好兩日,她朝著墨寶眨了眨眼,墨寶忙不迭點了點頭。


    楚綏懶得理會他們二人的暗語,想到了什麽似的,笑容玩味,“對了,明日巳時在天香居,林湛還有我和你一道聚聚。”


    “表哥什麽時候回來的,”楚嬈一臉驚愕,“他不是該在邊城漠北麽。”


    楚綏拉過一旁的交椅坐下,“漠北有部分流民要放到這焦揚縣,沿途需得有人護送,林湛便是其中一個,護送的還是第一撥,回來有幾日了,他竟然沒告訴你?”


    楚嬈搖了搖頭,“沒有。”


    楚綏見楚嬈不知,笑容愈發玩世不恭起來,“或許他是怕祁蘇知道,所以想等明日親自見你,再哄你高興呢。”


    “哥哥,你又胡說。”楚嬈皺眉別過臉去。


    “怎麽了,要我說,你還是該和阿湛在一起,自小一起長大,有我看著,他做不出對不起你的事兒。”


    “可我又不喜歡表哥,而且,祁蘇也對我很好的。”楚嬈依舊扭著頭不看他,嘴裏不住嘟囔。


    “嘶——慢著。”楚綏皺著眉用玉骨扇將楚嬈的臉扳正過來,“你是不是,當真喜歡上祁蘇了?”


    “沒,沒有啊。”楚嬈心裏發虛,支支吾吾道。


    楚綏一看她那副神情就懂了,哎,好好的一顆白菜,竟然看上了不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豬。


    他斂眸道:“楚嬈,你記得哥哥說的,千萬不能讓祁蘇知道你喜歡他。”


    方才還一口否認的楚嬈,耳朵一動,頓時起了興趣,“為什麽呀?”她可是整天都在想什麽時候告訴他呢。


    “女子要矜持些,他不開口,你就等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楚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隨即歎了口氣,“等到什麽時候呀,他又不一定喜歡我。”


    “嗬嗬,他憑什麽不喜。”


    “……”


    楚綏這次來就是替林湛捎句話,這般走了,轉念一想起自己妹妹對祁蘇那個癡心樣,他心裏就不是滋味,果真是女子外向!不行,他總得扳回一局。


    楚綏餘光瞥見個丫鬟經過,一招手,便喊住了她。


    丫鬟認得楚綏,臉上羞紅小聲道:“少爺,有何吩咐。”


    “唔——,你幫我帶句話給祁蘇,就說明日巳時,嬈兒表哥約了我和楚嬈去天香居一聚。”楚綏眉頭一挑,“不過,沒他的份。”


    第54章


    天香居二樓的雅閣, 是被珠簾隔斷成的一道道較為隱秘的小間。


    間隔著看不到裏頭的人, 但珠子串的不長,垂掛著堪堪及至壯年男子的膝腿高度,加之簾子又有些許縫隙,互不打擾的同時也不會顯得太過逼/仄。


    這其中最東的一間,有個男子已是坐了許久。


    他頭戴銅質束冠,劍似的眉毛斜飛入髻邊垂落的幾縷墨發,眉下一雙瑞鳳眼, 瞳色黑白分明,燦如朗星,高鼻薄唇, 盡顯英氣。


    還不及弱冠,但畢竟在邊城受過曆練, 渾身充斥著沉穩持重的氣勢,然而當他的視線落在酒樓街道上那個踟躇不前的女子身上時,便褪去了冷硬, 隻剩下繾綣溫柔。


    楚嬈已是在樓下站了許久,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猶豫。


    兩世加起來, 楚嬈大概一年有餘沒見過林湛, 記憶裏, 他從來都是順著她的意,唯一一次爭吵,還是她小孩子心性的不舍得林湛去邊城。


    哭鬧了一夜,第二日林湛依舊還是天不亮就出了城。


    她和林湛自小一起玩到大, 是以哪怕後來嫁了人,她依舊傻傻的不知避嫌,雖沒有見麵,但書信往來頗多,尤其林湛最會說笑,總能將無聊的瑣事說的樂趣盎然,她每次都是盼著他從軍營裏寄來的信。


    這一切在她發現了林湛對她的心意之時,楚嬈才明白自己曾做過多麽殘忍的事。


    所以她這次赴約,一來是有楚綏在,避開不必要的獨處,二來,她也想盡力表現的冷淡些,好斷了林湛的念想,她總不能再耗著林湛一輩子。


    做下了決定,楚嬈終於提步往樓上走,到了約定的隔間,她提了口氣撩開簾子,然而裏頭竟隻坐著一個人,是林湛。


    楚嬈立刻傻了眼,楚綏人呢,明明說好是三個人,現在怎麽隻剩下他們兩個。


    林湛感受到來人,抬頭笑道:“嬈兒,你來了。”


    他款步上前,將珠簾挽起,刻意地懸掛紮起在一側,這樣從外經過的人,皆能看清裏頭光景,端的是磊落光明。


    看著林湛比記憶裏要憔悴的模樣,楚嬈突然就有些鼻酸。


    不管是哪一世,林湛兒時對她的好不談,隻說那一封封從軍營裏寄回來的信,楚嬈想起來,心裏都是暖的,在前世突然守了寡的那幾個夜晚,每每做起噩夢,她都會翻出林湛給她的信,抱著入眠。


    她又不是鐵石心腸,她隻是,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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