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好奇地湊過去:“為什麽?”


    懿貴妃紅了臉,囁嚅道:“為了……為了臣妾剛嫁與陛下時鬧的荒唐事……直到現在,還覺得很對不起陛下。”


    昭帝做恍然大悟狀道:“啊~原來是為了那個。嗯,那時你確實荒唐,差點沒把朕給變成太監。”


    懿貴妃臊得掩麵道:“陛下可不要再說了!”


    昭帝笑哈哈去晃她道:“愛妃姐姐,這事可是你自己提起來的。唉,可憐過了這麽久,朕一想到此事,還是會覺得胯下一涼……愛妃姐姐,朕好委屈啊,你不想法子補償一下朕嗎?”


    懿貴妃沒法子,猶豫了一下,隻得送上了自己水潤的唇。昭帝心滿意足吃盡她朱紅口脂,又將人往紗帳裏壓了下去……


    夜色寒涼,紗帳中卻是紅燭生暖,搖曳有香。懿貴妃合著眼睛,身旁有昭帝從背後環著她的腰睡得安穩。與他二人當年大婚那日,氣氛可謂天壤之別。


    那天姑姑萬太後隻說要她入宮備選,當晚卻將她鎖在了一間華麗的寢殿。隨後而來的是個麵熟的少年郎,正是曾在她生日宴上損她穿著豔俗、又扔給她一隻陶塤的少年。可她太驚恐了,根本容不得他靠近。現在想來,昭帝那時隻是想坐她身旁與她說說話,她卻操著把剪刀追得人滿屋跑,最後差點把人給閹了……


    她又往昭帝極其令人心安的懷抱裏蹭了蹭,想著還好沒真的把他給閹了……


    因著懿貴妃使出了十二分的領事能力,六宮很快便從畫舫之禍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接下來到了立夏,便是懿貴妃的生辰日了。合宮上下都在傳說,這回生辰宴是昭帝親自出主意操辦的,為的是可以給懿貴妃一個驚喜。這自然便是有人豔羨,有人吃味了。


    這日下朝後,昭帝便直奔萬壽宮,非要懿貴妃蒙上眼睛與他同乘轎輦而行。懿貴妃無奈,隻得照做。


    一路上昭帝一直牽著她手,到了地兒又親自抱她下來,惹得眾人皆紅了眼。懿貴妃由他牽著,一道紗綾堪堪繞在珠釵上,遮住她眼睛。她卻聽見周圍一片驚歎,先是詫異,接著便聞到一股奇香,令人觸之心怡,恍若置身仙境花海。


    “好了,現在可以看了。”


    昭帝轉身,為她揭下了眼前紗綾。懿貴妃眨眨眼睛,漸漸看清了——隻見她方才走過的路上,竟灑滿了花瓣。燦黃的迎春、玉色的棠梨、嫣紅的桃花……不論合不合時宜,恍若百花朝聖般的景象躍然眼前,直叫她覺得像在做夢。


    懿貴妃癡癡看著。昭帝很滿意她的反應,又不知從哪掏出朵朱色的芍藥,為她戴與鬢邊,又是引來一陣驚呼。


    有妃嬪在下麵悄聲說道:“真是奇怪,按理說陛下對貴妃娘娘這百般寵愛,該送她朵牡丹才是,畢竟那才是國色之花呢。怎地反倒送朵芍藥?”


    又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呢,有句詩說得好,‘庭前芍藥妖無格’,陛下這是怎個意思呢?”


    懿貴妃卻霍然懂了。


    她想起大婚那晚,她拿著剪刀將年少的昭帝逼到角落裏。他明明隻要一出手就能將她壓倒,他卻沒有,隻是看著她鬢邊一朵芍藥衝她笑道:“你可知有個關於芍藥的典故?”


    瑟瑟發抖的她仍舊拿剪刀對著他:“不知道!”


    昭帝卻紅了臉,自顧自小聲說道:“詩經有雲,說男女之間‘兩情相悅贈芍藥’。你戴朵芍藥來見我,是不是心悅我?”


    第31章 老母雞風箏


    昭帝含笑看著懿貴妃, 見她臉蛋緋紅, 竟連胭脂也遮不住, 便知她回想起了舊事。他得意地暗笑, 湊近她耳邊輕聲說:“愛妃姐姐, 這芍藥可是朕去到花園子裏頭親手為你摘選的。你是不是應該想法子報答一下朕?”


    懿貴妃媚嗔他一眼,害羞地說不出話。旁邊雪茶輕聲提醒道:“娘娘,大家都看著呢, 娘娘還沒謝恩呐!”


    懿貴妃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竟為了一朵花如此失神!她趕忙盈盈行禮道:“臣妾謝陛下恩典。”


    昭帝也不捉弄她了, 正經說句“愛妃請起”, 便牽著她上了醉花閣。這兒是禦花園中一處景致極好的地方,樓閣下開滿了丁香、紫珠, 再映襯著那特意鋪就的鮮花道路, 可謂是花海環繞了。


    眾嬪妃們都各自就座了。懿貴妃接了她們挨個敬來的酒後,便有些不勝酒力了。昭帝替她擋了幾盞後悄悄說道:“愛妃姐姐,且讓她們在此觀賞歌舞,你我二人去玩些別的罷。”


    懿貴妃也悄聲道:“陛下想做什麽?”


    昭帝擠擠眼睛:“你跟朕來。”


    懿貴妃隻得和他一道走了。主位下頭, 陶姬對鄰座的溫貴人發牢騷道:“瞧她那股得意勁兒, 天天粘著皇上不放。如今萬太後都跑了,她萬家還能再風光多久?也不低調點為自己尋條後路。”


    溫貴人向來好性子,聽此隻是淡淡道:“姐姐可別說差了話。萬太後是萬太後, 懿貴妃是懿貴妃, 這兩個人的事情, 怎麽能混到一起說呢?”


    再下首的寧蕊珠也附和道:“就是啊。陶姬姐姐, 像咱們就算想粘著皇上,隻怕還沒機會呢!”


    陶姬撇撇嘴不說話了。一旁的林采女卻直犯嘀咕——同樣是宮妃,怎麽命就這麽不同呢?眼看懿貴妃一直風光著;而她,先是勾搭皇上不成摔了腿,再是在畫舫上折了胳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呐!


    懿貴妃卻不知道人家在說她些什麽。此刻她正由昭帝小孩子似的牽著手往前跑呢。


    “陛下,這是要去哪?”


    昭帝腿長走得快,她有些氣喘籲籲了。昭帝放慢腳步道:“朕給你親手紮了個風箏,原想在宴席上便送與你咱們一起放的。隻可惜……嗯呃,隻可惜做得有點醜,拿不出手來。咱們且悄悄地放了,不好叫別人瞧見。”


    懿貴妃哭笑不得。都做了皇帝的人了,心思還如小孩子一般。笑著笑著,她就有些紅了眼眶。


    正因為是皇帝,這份心思才難能可貴。她何其有幸啊,能遇上這麽一個良人。


    昭帝將她帶到一處頗為隱秘的地兒,他又將人全部打發了出去,因此更顯冷清。他看沒人在了,便吩咐四喜拿來個風箏。懿貴妃一看,果然……做得有些醜。能看出這風箏是個鷹隼的模樣,隻不過,被昭帝糊成了一隻老母雞。


    昭帝還給它脖頸上拴了個銀鈴,風一來,配合著那滴溜溜四處轉的黑眼睛,這隻灰楞楞的老母雞,哦不,這隻“威風凜凜”的鷹隼便是好一副嘲笑人的模樣。


    懿貴妃拿著風箏左看右看,尋思著還是不要讓它飛上天比較好。但是昭帝得意開口道:“雖然醜了點,但朕知道你是不會介意的。怎樣,要不要放起來試試看?”


    懿貴妃當然沒法說“不”,隻得硬著頭皮將風箏舉起來。昭帝過來牽著她手腕一起放線,兩人四手纏握,倒也算得上是濃情蜜意。懿貴妃暫時忘記了那隻風箏的模樣。


    可惜這樣美好的時刻總是不能盡遂人願。隻見那老母雞風箏在天上飄了一會兒,竟悠悠落了下來,不知落到哪裏去了。偏巧兩人正忙著眉來眼去,誰都沒看見。站得稍遠的四喜愁眉苦臉,小心翼翼過來提醒昭帝道:“陛下,這風箏它好像飛得有些遠了?”


    兩人這才抬起頭來,果然天上沒了風箏的影兒。昭帝大手一揮,瀟灑道:“嗨,可能是線沒拉好。四喜,去找回來。”


    懿貴妃慌忙道:“陛下,還是讓臣妾去找吧。您不是說……這風箏不想給人瞧見嗎?”


    昭帝一拍腦門道:“對,不能讓別人瞧見了!四喜,你陪朕一起找去!把那邊的人都給朕趕開!”


    四喜慌忙去了。昭帝帶著懿貴妃,雪茶跟在後麵,一起向那邊而去。找了一陣,卻見那風箏正高高掛在一棵老梨樹上,撲棱著灰黑翅膀,連銀鈴聲聽起來都怪可憐的。


    四喜摩拳擦掌道:“陛下,奴這就去把風箏拿下來!”說罷便要爬上樹去,卻不料昭帝先他一步將長腿一邁,竟自個兒蹬著樹幹便躥上去了!


    懿貴妃嚇得差點驚叫出聲:“陛下,太危險了,快下來!”


    昭帝自然是不會聽的。隻見他三步並作兩步,很快便夠到了那高高枝頭,將風箏摘了下來。接著一揚手,將風箏扔了下來。


    恍惚間,懿貴妃好像又看見當年那個坐在牆頭上,朝她扔了個陶塤的少年。她好容易回過神來,接住了飄飄搖搖的風箏,又見昭帝一個利索翻身下樹來,拍下衣擺得意自誇道:“怎麽樣?朕的身手可還不錯?”


    懿貴妃捂著心口上前捶他肩膀道:“陛下可不要這樣嚇人了!”


    昭帝使勁彈了下灰不溜秋的風箏道:“怎算什麽。你忘了朕那年初見你,就是爬了牆頭看見的?那回朕還仍扔給你一個陶塤,你可還記得?”


    懿貴妃抱著風箏紅臉道:“臣妾當然記得。這陶塤,今日臣妾也帶出來了,想著能為陛下吹奏一曲呢。”說罷便當真從袖中拿出那陶塤來,細細吹奏了一曲“訴衷情”。昭帝溫柔望著她,用指節輕輕叩著那老母雞風箏,為她合著拍子。


    ……


    白日盛宴結束後,昭帝猶嫌不夠,又帶著懿貴妃去了勤政殿後院一處小亭子裏,說是要再自家人為她慶賀一番。因此不出意外的是,鍾離也在。


    鍾離依舊坐在輪椅上,衝她行了個江湖禮:“鍾某見過娘娘。”


    昭帝拍他肩膀道:“現在是自家人聚在一起,你不要太客套。現在她是你皇嫂,不是娘娘。”


    鍾離又笑道:“皇兄皇嫂二人真是伉儷情深了,當真是隻羨鴛鴦不羨仙啊。”


    昭帝哈哈大笑,為他倒一盞酒道:“你這話說得不錯。”


    懿貴妃以袖掩麵,啜飲著清酒,心裏卻打起鼓來:這伉儷情深向來是用與正妻的,昭帝卻一點卻不反對鍾離說這話。再想想去年中秋他送她的那些“鳳凰振羽”,懿貴妃的心裏,悄悄生起了一些從前從不敢有的期待。


    有朝一日,她真的會成為這個人的正妻,穿上皇後禮服,與他一道站在墀階上並視天下嗎?


    她癡癡望著正與鍾離舉杯言歡的昭帝,直到昭帝也看向她,將臉湊過來道:“愛妃姐姐,你瞧什麽呢?朕今日格外好看嗎?”


    懿貴妃慌亂瞅了眼鍾離,鍾離隻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將頭轉向別處去。她囁嚅道:“陛下,您喝醉啦。”


    鍾離見氣氛不大對,便清清嗓子道:“皇兄,我是真有些醉了。我出去醒醒酒啊。”


    他轉動輪椅,走出一陣後再回頭看,隻見昭帝已將人拉到自己膝蓋上坐著,兩人你儂我儂的也不知在幹什麽。他笑了笑,徑直出了勤政殿。


    外頭月色正好。初夏的晚風非常溫暖,送來陣陣叫人瞌睡的蟲鳴。鍾離心裏卻落寞得很。


    自從萬太後離宮後,昭帝又借著畫舫一事將宮中剩下的太後眼線一網打盡。如此一來,他便打算挑個合適的時機,將自己尚且存活於世的消息慢慢放出,從此他司寇瑉便可光明正大地出入皇宮,做回名正言順的皇子了。


    可鍾離並不開心。眼看昭帝日日有溫香軟玉在懷,再想想自己這殘疾之身隻怕要孤獨終老,他實在落寞得很。


    將輪椅停在禦湖邊,鍾離靜靜看著那初露尖尖的荷花沉思人生。思著思著,突然聽見一陣響動。一回頭,正看見一個麵孔熟悉的美人,著一身素青衣,跌跌撞撞朝他奔過來,口中叫道:“姐姐!你怎麽跑湖邊來了?不是說自從上次落了水,你就怕水了嗎?”


    鍾離莫名其妙想趕緊躲開,可他到底轉著輪椅行動不便。隻見那女子身形一撲,已經倒在他身上,香軟玉臂勾在他脖子上,朝他呼出一股酒氣:“姐姐!咱們別在外麵吹風啦,回去睡覺吧好不好?”


    “唉,你放開我!你不要命啦?”


    鍾離大驚,這不又是上回那個將他撲倒、甚至還痛罵他一通的萬嘉嬪嗎?鍾離隻覺得頭疼,怎麽偏又撞上她?若是教昭帝看見了,那簡直就是修羅場了!


    “姐姐!跟我回去睡覺嘛!你幹嘛坐著不動?”


    向來好脾氣的鍾離簡直想怒吼一聲:“你倒是放開我我才能動啊!”無奈萬嘉嬪醉得厲害,整個人像攤泥石流般纏著他。正推脫間,突然樹後又鑽出一人,見此便尖叫起來,正是萬嘉嬪的姐姐萬才人!


    “你是誰?快放開我妹妹!”


    萬才人也喝得醉了,上前便對鍾離拳打腳踢。鍾離又不敢對宮妃還手,正暗叫自己命苦時,從勤政殿跑出來與懿貴妃一起賞月的昭帝,已經被萬才人的尖叫驚動了,正朝這邊而來!


    第32章 身孕


    鍾離卻還不知道皇兄皇嫂正往這邊來。他被醉成一灘泥的萬嘉嬪纏得心驚膽戰, 生怕有宮女找來看見, 那時可就是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了。


    卻不料萬才人見妹妹摔在別人身上, 她就過來要拉起妹妹。結果用力過猛, 反倒拖著萬嘉嬪一起摔到地上去了。萬嘉嬪“唉喲”一聲抱怨道:“誰摔我?我腦袋好痛!”


    鍾離脫口而出道:“沒事吧?”


    這句話無論是語氣還是遣詞, 都太不合規矩了。鍾離心中一驚,好在那二人正抱成一團哈哈大笑,誰也沒聽到, 誰也沒答話。這時, 昭帝和懿貴妃終於從一叢樹後轉了出來, 一眼便看見這番熱鬧場景。


    “怎麽回事?”昭帝皺眉看著滾在地上的兩人, “怎麽又是她們倆?”


    懿貴妃忙叫身後宮女們去攙起二人,隻見萬嘉嬪已經醉得昏睡過去了, 猶抱著正在唱歌的萬才人不撒手。她好笑道:“跟這兩人的宮女可真該挨打, 都上哪去了?由得她們這樣胡鬧。雪茶,快叫人送她們回宮去,好好醒醒酒。”


    昭帝搖搖頭,走過來拍拍鍾離肩膀道:“沒嚇著你吧?”


    鍾離擠出一絲勉強又心虛的笑容:“多謝皇兄關心, 我沒事, 隻是有些困倦了,這就回去罷。”


    昭帝挽留道:“天已這麽晚了,不如你今夜就歇在宮中吧。”


    鍾離推辭道:“不必了。若再遇上出來閑逛的哪位娘娘, 豈不更尷尬?”


    昭帝看了看那被扶遠了還在唱歌的萬才人, 心道也是, 隻得放他去了。


    鍾離來時是一個人, 現在回去也還是一個人,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老長。他由侍衛引路慢慢走著,怎麽也忘不了方才萬嘉嬪撲在他身上的時候。


    並不為起了色心,隻是萬嘉嬪給他留了滿懷的香氣,實在叫人難忘。他認得那是一種極貴重的異香,叫做紫珠香,就是在皇宮裏也很難得。更何況因它香味素來微淡,想來宮妃們是不愛用的,卻不想萬嘉嬪竟持有此香。


    鍾離轉頭望著夜色裏波光粼粼的禦湖,遂想起一件舊事。


    那是在數年前,他和皇兄都還是少年皇子的時候。有一回父皇訓斥他性情軟弱不中用,他便跑來禦湖邊默默哭泣。誰料一個進宮來拜見萬皇後——即當今萬太後的小女孩,竟過來丟給他一片手帕,叫他道:“喂,別哭啦。這麽好看的臉哭成這樣也不好看了不是?”


    他愈發覺得丟人,沒有接過。那女孩想是覺得自己被輕看了,便噘嘴懟了他幾句便被嬤嬤們抱走了。那手帕卻被他從此留了下來。


    鍾離停住輪椅,從懷中掏出塊舊絲帕,上頭紋繡花鳥的色澤已經有些黯淡。可若放在鼻尖上細嗅時,卻仿佛還能聞到那股似曾相識的紫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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