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料那躺在棺材裏的,根本不是司寇瑉,而是一個替死鬼小太監。這小太監本就得了治不好的病,照規矩要在還剩一口氣的時候便扔到宮外亂葬崗去。司寇琮找到他,許諾給他厚葬,叫他代替了司寇瑉飲下那晚□□。他是拿準了心虛的太醫們沒那個膽量去給病人驗身的,事實也的確如此。


    而此時,真正的司寇瑉已經被人抬上擔架,進了一條密道,被送出了宮,僥幸逃過了一命。然可惜的是,他的病到底在宮內耽擱許久,即使後日司寇琮找來江湖名醫宋醫師為他治療,也還是落下了病根。他的麵上有疤,左眼不太好使,腿也壞了,再也不能站起。


    好在在萬皇後眼裏,司寇瑉不過一介螻蟻,聽人說死了便是死了,她沒再追究。不久後,武帝駕崩,司寇琮即位,從此成為了萬太後的傀儡。


    直到他兩回執劍逼宮——第一回 不僅失敗了,還被萬太後痛斥了一番;但第二次他成功了,奪回了皇位。再之後,他將萬太後逼得出逃,最終在南疆一敗塗地。


    司寇琮,終於成了一個真正的皇帝。


    “陛下……陛下,外頭又打雷了……”


    大雨嘩啦啦地下著,一道雷光劈過了皇城,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司寇琮被驚得微睜開眼,卻感覺到懷中溫暖,將他寒涼噩夢驅散出了神思。


    司寇琮緩緩睜眼,眼前沒有暴戾的武帝,沒有冷笑的萬太後,也沒有瀕死的弟弟。隻有一個美人兒摟在他肩頭,在睡夢中皺眉嚶嚀:“又打雷了……陛下抱抱臣妾吧。”


    司寇琮呆了一下,伸手擁住了懷中人。她身軀暖得不太真實,眼角幾絲細紋卻將他拉回了現實。


    司寇琮記起來了,現在已是他登基後第二十年,他的皇後自然也已不再年輕了。歲月催人老,又帶給他們多少不堪回憶,可到底還是放過了他們,成全了他二人一生的平安相守。


    第72章 番外(三)大話之諾


    “那麽就這樣, 你出宮後替朕跑一趟吧。”


    昭帝頭疼地捂住額頭, 對著鍾離苦笑。鍾離也笑了:“是。”


    外頭天氣正好。正是四月柳絮飛舞的時節,跟在身邊的侍衛忍不住打起了連環噴嚏。鍾離從懷中掏出個小藥瓶來遞給侍衛,叫他聞了幾下,方止住了噴嚏。


    “多謝王爺。宋醫師這醫書可是越發精妙了,連這個也能治。不知這天底下還有什麽病是他不能治的?”


    侍衛感歎道。鍾離瞥了眼自己蓋著毯子的膝蓋,隻笑不言。


    上了馬車, 他吩咐道:“往天工閣去。”


    馬車夫答應著, 驅使馬兒向那處京城裏除去皇城、紫雲閣外第三尊貴的地兒跑去。


    天工閣顧名思義, 是做各種機關的,與鍾離手下專管情報的紫雲閣來往密切, 一般並不需要鍾離親自前去。隻是今天比較特殊——昭帝的孩子們司寇鼎、司寇瑤、司寇玥不知聽哪個老太監說起了天工閣,一定吵著要裏頭的玩具來玩。


    昭帝被三個孩子鬧得頭疼, 無奈, 隻得叫鍾離去一趟,從一堆並不適宜小孩子玩耍的機關物件裏頭, 挑出幾件勉強能當做玩具的。


    這可是個大任務。那些機關多半凶險, 鍾離不能放心旁人去挑, 自然得親自跑一趟了。


    從天工閣出來, 他吩咐手下將幾個錦盒直接送去皇宮, 自己則乘著馬車,挑著簾子, 慢悠悠在街上走走逛逛, 想著要不要給阿瑤和阿玥再買女孩兒家喜歡的小泥人兒、小竹籃之類的送去。對長在深宮的兩姐妹來說, 這些可是又稀罕又新奇的小玩意兒呢,想必她們一定喜歡。


    街道上熙熙攘攘滿是攤販。鍾離逛了許久,足挑了幾大包裹的小玩意兒,隻得又叫了一輛馬車來放。正要打道回府,忽聽街頭一陣喧鬧,有人大喊道:“小兔崽子站住!敢搶你二大爺的錢,你不要命啦!”


    鍾離皺眉挑簾去看:“誰這麽大膽子,敢在天子腳下搶錢?”


    卻見外頭一陣雞飛狗跳,一個小小的身影躥過人群,連著帶翻了幾個小攤,惹得怨聲載道。後頭跟了個光著肚皮的、醉醺醺的大漢,跑路不穩追不上那小身影,他就撿起地上散落的菜葉雞蛋一通亂砸亂罵。


    侍衛在外勒馬道:“王爺,這是街頭無賴鬧事呢,自有差役來管,咱們走吧。”


    鍾離正欲放下簾子,卻偏巧那搶錢的小身影從街邊飛一般躥了過去,其間還回頭衝那醉漢做了個鬼臉。這個回頭讓鍾離吃了一驚,袖中暗器忽出,瞬間將那小賊擊倒在地。


    小賊“唉呀”一聲跌倒在地,捂著腳踝站不起來了。原來鍾離並沒下殺手,隻是將那暗器打了他腳踝一下。後頭那醉漢就趕了上來罵罵咧咧,抬腳要踢人:“你個小兔崽子,跑啊!看你還往哪跑!爺今天就要把你兩個鼻孔打出四個鼻孔來!看招!”


    他肥碩大掌一把便提起了那小賊,順著那破破爛爛幾欲斷裂的衣領將人懸在半空,揮手便打。鍾離將第二枚暗器飛出,擊中他手腕的同時,那被拎在空中的小賊也出了手,“啊呀”一聲狠狠給了他眼窩一拳頭。醉漢晃晃身子,歪七扭八倒在地上撒潑喊起痛來。


    鍾離失笑:“力氣還挺大。”


    他將輪椅轉出了車轎,向著那小賊過去了。侍衛緊張道:“王爺,可是要斬了他?”說著便拔出劍來。


    鍾離擺手,上前問那小賊:“你為什麽要搶他的錢?”


    小賊跳著腳腕齜牙咧嘴地抬頭,一雙眸子清亮又倔強:“那是我的錢,被他打賭騙走了!那是我弟弟的治病錢!”


    鍾離心中一動,立刻想到了幼時的昭帝與自己。


    “你弟弟得了什麽病?”


    小賊搖頭:“不知道,這街上的遊醫都不會看。我好不容易攢了三個月的錢,想去大醫館請人看的……等等,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


    小賊剛委屈下去的聲音忽然又高了起來,警惕地將搶回的錢袋掩在身後:“你是誰?看你穿得這麽好,你是有錢人吧?你套我的話有什麽目的?”


    鍾離啞然:“你警惕心還挺重。別怕,本王……我不缺你那點錢,隻是好奇問問罷了。”


    小賊大怒:“你拿我取笑!你這個戴麵具的怪人!”


    侍衛也大怒:“你再說一遍試試!”


    鍾離笑道:“罷了罷了,走了。”


    他不理會身後小賊的憤怒抗議,徑直走了。車轎輪輪走了老遠,還聽見那小賊在衝著他罵。


    “你去查明那小賊住哪,回頭我讓宋醫師上門一趟。”


    鍾離等聽不見了那小賊聲音,才如此吩咐侍衛道。侍衛大驚:“什麽?王爺,他羞辱皇親國戚,按律法可當街斬首的!您為何還要好心助他?”


    鍾離閉目,輕聲說道:“一個小女孩兒,本不該活得這麽艱難。”


    侍衛大驚。可細想了想,這是王爺頭一回對女人上心——雖然那個髒兮兮的小賊沒有哪一點像個女人的樣子,不過他再不敢怠慢,立刻著人去查。不多時,便將那女孩兒和弟弟居住的大雜院給扒了出來。


    鍾離將地址拿給宋醫師,叫他去一趟給人看病。宋醫師笑哈哈道:“喲嗬我的好王爺,您可終於來了朵爛桃花……對不起,我現在就去。”


    宋醫師拔掉倏地插在他腦門旁入了牆身的暗器,對在麵具後微笑的鍾離尬笑了一下,正要出去,又被叫住了:“等一下。”


    宋醫師轉身,接住了鍾離扔來的一包碎銀子:“這個拿給她。”


    宋醫師笑笑,沒再調侃他。


    鍾離在高高的樓閣之上,望見宋醫師遠去的背影,內心卻對他的調侃無動於衷。


    什麽爛桃花,不過是見他姐弟情深,便想起當年的他兄弟二人罷了。


    誰知到了傍晚,宋醫師回來,告訴他一個不幸的消息:“很遺憾,我去到的時候,那孩子已經咽氣了。倘若我能再早去半個時辰,他就還有救。”


    鍾離沉默了一下,說道:“罷了,天命所致。”


    宋醫師方才見那女孩兒哭得淒慘,心中不忍,便將那包碎銀子給了她,叫她好好將弟弟給葬了。可她因哭得太厲害,連句謝謝都說不出來。此時又見鍾離不過一句帶過,便也不再多說此事。


    次日,鍾離在高閣之上,處理完了紫雲閣事務,有些倦累了,便到窗邊眺望。卻看見紫雲道的盡頭,有侍衛把守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衣衫襤褸的身影,正朝著他這邊張望。


    鍾離心中一動,這正是昨日那個小女賊。


    不過,他並沒有做過多理會。他想這孩子多半是來道謝的,但既然她的弟弟沒有保住,自然也沒什麽好謝的。


    鍾離關上了窗子。


    而紫雲道的那一頭,站在四月飛花裏的小女娃,捧著手中沒用完的碎銀子,滿眼失望地望著那緊閉的窗子。


    此後每一日,無論何時鍾離走到窗邊,都能看見那個小小的破爛身影。他納悶地想,給了她那麽多銀子,為什麽不去買身好衣裳穿呢?


    再後來,他便是有意無意地到窗邊去。再後來,便是習慣性地到窗邊去了。可每一次看見過那女孩身影後,他便會關上窗子,將她的身影從腦中驅逐出去。


    鍾離覺得,他與女孩間毫無意義的交集,是時候該結束了。


    這日,他吩咐了侍衛,將那女孩趕得遠一些。她若不走,就嚇唬她,私闖親王住宅可是要殺頭的。


    領了命令的人即刻下去傳話了。鍾離最後一次望向那嬌小的身影,似乎她也在抬頭看著他——雖然以他們之間的距離,幾乎連對方的身影都快看不清楚。


    不多時,鍾離瞥見那女孩的身影慢慢背身走遠了。他內心依舊毫無波瀾,轉頭進了宮去向昭帝匯報政務。正逢孩子們也在,很開心地纏著他一起玩弄天工閣的玩具。直到用過晚膳,鍾離才出了宮。


    和熱鬧溫馨的皇宮不同,鍾離的紫雲閣一向清冷極了,連夜間的高閣燈火都宛若星辰般難以接近。他收起對著皇兄一家人才有的真心的笑,倚在車轎內閉目休息,感受到紫雲閣周圍的氣息是那樣清冷,幾乎令人難以忍耐。


    卻覺到車轎突然停下,前頭車夫嗬斥道:“什麽人!敢在此擋了王爺的路!”


    鍾離霍然睜眼喝道:“不許動手。”


    侍衛們散開,一個嬌小的身影從中鑽出來,撲到車轎簾子旁,一雙小手吃力地捧起一個錢袋:“王爺,這是沒用完的銀子,我來還你。那時……我用掉了一點點,都已經做工攢夠了,也放在裏頭。雖然都是銅板,還請王爺不要嫌棄。”


    鍾離隔著簾子聽她說話。那細聲細氣、帶著哀求的聲音,與當日在街上的倔強粗獷截然不同了:“還請王爺不要嫌棄。還有,謝謝王爺,我知道宋醫師是你派去的。”


    鍾離嘴角忍不住勾出個笑來:“你怎知道是我?”


    女孩兒的聲音似乎有些猶豫,生怕被責怪了似的:“我……那時悄悄跟蹤了宋醫師,見他進了這裏,又跟人打聽來的,原來是王爺的紫雲閣。那日多有冒犯,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在這兒看了我這麽多日,就是為了還銀子?”


    “是。”


    “為什麽不拿去自己花了?”


    “不是我掙來的錢,我不要。”


    鍾離笑了,不知怎的,他又問出了口:“那你可願意來紫雲閣做事?這銀子就算是你一年的報酬了。”


    女孩兒陡然抬頭,愕然。鍾離掀開了轎簾,那張玉麵映著月光,顯露出極勾人的顏色來:“來不來?”


    女孩兒呆了半晌,似乎還不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鍾離放下了簾子,吩咐車夫道:“走吧。你既不願意,就算了。”


    馬車骨碌碌走了些路出去,鍾離聽見後頭有輕快的腳步聲跟來,一個清亮的聲音喊道:“我願意!我願意為王爺做事!我想跟著宋醫師學習醫術,將來治好王爺的腿!”


    鍾離聽見外頭侍衛倒吸一口冷氣訓斥她道:“這丫頭片子,怎麽什麽話都敢說!”


    是啊,好大膽的丫頭片子,連這種不可能實現的大話都敢說,這可是連宋醫師都做不到的事情。鍾離撫著腿上的薄毯,漂亮的眼睛在玉麵後,笑成了淚光漣漣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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