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歎抿唇,心不在焉的聽著衛貴妃抱怨, 他腦海裏全是安嫿最後看他的眼神,好似他就是一個陌生人一樣。


    衛貴妃坐到椅子上,平息了片刻怒火,問:“那個民婦怎麽會忽然改口?”


    祁歎搖頭, “不知道,我說她兒子在我們手中, 本就是騙她的, 我的人綁了她兒子後,就被另一夥人劫了去,青縣民亂,想混進去再抓人實在不易,所以我便騙了她, 也許是她發現了實情, 才會忽然改口了吧。”


    “派人去殺了那個賤婦!”衛貴妃眼睛裏冒著火光。


    祁歎皺眉,“不過是個平民, 何必再塗生事端。”


    衛貴妃揉了揉眉心, 祁歎說的有道理, 林娘被殺的消息若再傳到景韻帝耳中,恐會生事。


    她勉強按耐住心中的怒火,叮囑祁歎,“你此次前去青縣平亂一定要萬事小心。”


    祁歎不屑的輕笑了一聲,“我自有良策,不必擔心,他們不過是群烏合之眾罷了,李廉漢空有武力卻沒有腦子,才會連一幫群民都搞不定。”


    衛貴妃見他如此篤定,便放下心來,隻安心等祁歎立功歸來,蓋過祁禹提出和離之功的風頭。


    不久後,林宛柔和李梁便正式簽了和離書,李梁雖然不甘心,卻別無他法,景韻帝已經下旨的事,他自是不敢反抗,默默把名字簽了。


    他此番在皇上麵前丟盡了臉麵,景韻帝日後恐怕不會再重用他。


    “小姐,這是今天的灌糖香。”冬桃端著管家親自送來的灌糖香走進來,眉開眼笑的道。


    安嫿拿起一顆栗仁放進嘴裏,口感綿軟,甜而不膩,香味依舊,最近她每天都會收到這樣的灌糖香,不但沒吃膩,還越吃越喜歡。


    冬桃低頭,看著已經剝好的栗仁奇怪道:“管家在哪裏買的?奴婢怎麽不知道有哪裏的灌糖香是剝好了賣的?”


    安嫿看著一顆顆圓潤飽滿的栗仁,想起祁禹剝栗子時認真的眉眼,不由笑了笑,沒說話。


    冬梨走進屋稟報:“小姐,林娘來了,在外麵求見您,說她要走了,想來跟您告別。”


    安嫿沉默了一會兒,拿出兩個銀元寶遞給冬梨,“把銀子給她,告訴她,她的心意我知道了,日後好好生活。”


    “是,小姐。”冬梨接過銀子走了出去。


    冬桃癟嘴,“她那麽對您,您何必還給她銀子?”


    “也是個苦命的。”安嫿看著窗外道。


    林娘心裏忐忑,抱著女兒在王府門口走來走去。


    冬梨默歎一聲,走過去把銀兩交給她,轉達了安嫿的話。


    林娘連連擺手,含淚拒絕,“民婦絕不能再要王妃的錢,民婦就是想來跟王妃道歉,順便跟她告別。”


    “王妃既給了你,你便收著吧。”冬梨把銀子放到她懷裏,提著裙子跑回王府。


    林娘立刻追了上去,卻被侍衛攔在門外,她握著銀兩痛哭出聲,在大門口跪下,朝裏麵磕了三個響頭,怔怔的看了半晌,才頹然離去。


    林娘走後,安嫿以為此事徹底了結,沒想到這日宮裏卻來了旨意,說景韻帝想要親自來看看禹王妃的鋪子。


    來看景韻帝近來無聊的很。


    雲裳香閨都是女兒家的東西,景韻帝自然不敢興趣。


    安嫿隻好選擇在如雲樓招待景韻帝,偏偏景韻帝還不許聲張,讓安嫿照常營業。


    安嫿哪裏敢讓閑雜人等進入,若是有心懷不軌之人傷了龍體就糟了。


    她和祁禹商量了一下,讓守衛軍假扮成客人,陪景韻帝演一出微服私訪的戲碼。


    景韻帝吃的用的都要一一甄選,安嫿忙的不可開交,整整準備了三日才算妥當。


    最後一日,安嫿去做最後的檢驗,見芯月無聊,便把她帶去玩,剛走出了門口,兩人就遇到了恣柔。


    恣柔滿麵春色的迎了過來,“姐姐和公主要去哪啊?”


    “如雲樓。”


    恣柔上前一步,“姐姐,我可否也去如雲樓看看?我還未看過外邦的人,聽說姐姐的如雲樓裏有許多外邦的人,一直好奇的緊。”


    安嫿皺眉,“以後再說吧,最近有些忙。”


    “我就去看看,絕不耽誤姐姐的事。”恣柔拽著安嫿的胳膊晃了晃,聲音也嗲嗲的。


    安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恣柔一直攔著去路,安嫿又急著去如雲樓,不想多做耽擱,隻好答應了下來。


    三人來到如雲樓,安嫿吩咐小廝把芯月和恣柔送去技人訓練的地方,讓恣柔一次看個夠,千萬別再來纏著她。


    她則去檢查明日在屋內伺候的婢女和小廝,萬不可讓可疑的人混進去。


    為了確認一切無誤,保障安全,如雲樓已經三日沒有迎客。


    每天損失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景韻帝一時的興起,當真是勞民傷財,安嫿表示很是心疼。


    不過……她眼睛一轉,若是之後把景韻帝來過如雲樓的消息放出去,應該會有更多的人慕名而來。


    安嫿忍不住笑了起來,眼前仿佛看到了白花花進賬的雪花銀。


    等她忙完,才想起芯月和恣柔,看看時間已經接近晌午,便命人做了幾樣特色菜端過去,午飯便在如雲樓用。


    安嫿走過去,隻有芯月一個正在坐在大堂的紫藤椅上,低著頭津津有味的研究外邦女子的銀飾。


    安嫿四處看了看,問她:“恣柔呢?”


    芯月抬頭左右看了看,似乎才發現恣柔不見了。


    “姐姐,我在這兒。”


    安嫿回頭,恣柔從她身後走了進來。


    恣柔溫婉笑道:“姐姐這裏的東西樣樣都是好的,茶也與別處不同,我喝著香甜,忍不住多喝了幾杯,所以……”


    恣柔羞澀的看了安嫿一眼,安嫿了然的點了點頭。


    冬桃忍不住嘟囔了一聲:“不就是去茅房了嗎?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


    恣柔尷尬的笑了笑,微紅著臉低下頭去,向來蒼白的臉上飄起一抹緋紅,倒是有幾分好看,安嫿不由多看了幾眼,難怪祁禹喜歡。


    三人在如雲樓用過了飯,才回府。


    翌日,當夜幕降了下來,景韻帝領著身邊的沈公公和兩名貼身侍衛踏著月色來了如雲樓。


    安嫿和祁禹一起站在門口迎接他,芯月要裝作‘傳染’未愈,所以不能前來。


    景韻帝穿著一身錦服,頭戴玉冠,除了鬢邊有些花白,看起來倒是精神奕奕,能看出他年輕之時應該也是英俊瀟灑的,隻是這些年的算計讓他眉間增添了許多褶皺。


    他身後的沈公公和兩名侍衛也都做普通人打扮,像是普通富貴人家的下人。


    如雲樓燈火通明,樓內別致而具有特色,琉璃壁畫、瓷瓶雕花、珠簾轉軸,讓人看得目不暇接,景韻帝不由眼前一亮,含笑道:“王妃心思通透,這裏不錯。”


    “謝父皇誇獎。”


    安嫿屈了屈腿,微笑著把景韻帝往樓上引,安排他坐在視野最佳的閣樓,閣樓上能看到繁華的京城勝景,天氣越來越暖,夜裏出來遊樂的人們增多,處處掛著大紅燈籠,好像條條銀河,景韻帝看著樓下安居樂業的人們,滿意的點了點頭,隔著夜色也能感受到路人的歡樂。


    樓下的守衛軍們打扮成食客,正裝模作樣的吃吃喝喝,倒是沒露出什麽破綻,隻是酒杯裏裝的不是酒,而是清水,板凳下放的不是坐墊,而是隨身佩劍。


    景韻帝落座後,表演便開始了,外邦的特色表演立刻吸引了他的視線。


    女人身軟如蛇,男人孔武有力,跳起舞來,一柔一剛,相映生輝,一曲終了,女子手裏的繡帕裏飛出一隻鴿子,男人的冠帽裏變出一隻蝴蝶,滑稽的模樣引得景韻帝大笑出聲,他很少這樣開懷大笑。


    “你這都是在哪裏找來的妙人,難怪大臣們都說你這裏生意好。”景韻帝笑問。


    安嫿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景韻帝這麽和藹慈祥的樣子了,記得阮皇後還活著的時候,他常常都是笑的,那時他脾氣溫和,也不愛猜疑,待小輩們和藹可親。


    安嫿一時有些感慨,垂了垂眸,不敢擾了景韻帝的好興致,笑著答道:“兒臣曾聽舅舅說起過外邦的表演,十分好奇,便特地讓人去尋了這些人來。”


    景韻帝怔了一下,喃喃道:“你舅舅……衛召之,朕倒是許多年不曾見過他了……”


    景韻帝沉默片刻,不知為何情緒有些低落下來,過了一會兒方道:“他什麽時候回京了,讓他來見見朕。”


    “是,父皇。”安嫿乖乖答應下來。


    景韻帝不再說話,沉默的看表演,祁禹陪坐在下首,隻管悶頭喝茶,除了剛才見禮,兩人一句話也未說過。


    安嫿想留空間給他們父子說話,便躬身退了出來,到後廚查看菜色準備的如何。


    走到後廚,卻見孫娘正麵色大變的把一盤正要端上桌的菜奪走。


    安嫿看她麵色便知有事,連忙走了過去,“怎麽了,孫娘?”


    孫娘麵色焦急道: “王妃,這菜裏竟然加了鉤吻,鉤吻能讓人惡心、嘔吐、腹痛、眩暈、四肢麻木無力……甚至能至死,有劇毒啊!”


    “怎麽回事?”安嫿全身一震,謀害皇上,可是大罪。


    孫娘安慰道:“王妃不要擔心,這菜裏隻加了兩片鉤吻嫩葉,毒性應該不大,要至死最少要七片才行。”


    安嫿點了點頭,若非孫娘發現,必會釀成大禍。


    她神情凝重,審視的看向後廚的每一個人。


    大家慌忙跪下,全身發抖,“王妃,這些菜的配料都是昨日配好,嚴查過的,您也在場,奴才們也不知道怎麽會多了鉤吻這等毒物。”


    安嫿沉思片刻,讓護衛把這些人看管好,一個也不能放走,然後吩咐道:“把所有菜品嚴查一遍,務必要確認安全。”


    眾人立刻慌忙檢查起來,若景韻帝在如雲樓出了事,他們所有人都脫不了幹係,那是要掉腦袋的。


    安嫿握了握孫娘的手,感激道:“今日多虧了孫娘你,否則就要釀成大禍了。”


    孫娘也是心有餘悸,“還好相公以前教過民婦識毒,民婦才能認識這鉤吻。”


    安嫿想起去那些藥膳也是孫娘和她相公一起研製的,不由問道:“孫娘,你相公是大夫嗎?他怎麽對藥理這麽了解?”


    孫娘笑了笑,“不瞞王妃,民婦相公曾是宮中太醫,民婦跟在他身邊呆的久了,對藥理多少懂得一些。”


    安嫿一愣,“你相公曾是太醫?”


    孫娘點頭,“是,十一年前,民婦相公考進太醫院,在太醫院呆過一段時間,後來……哎……”


    十一年前……太醫……


    有什麽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安嫿麵色一變,驟然握住孫娘的手,“你相公……可是姓曾?”


    孫娘怔住,抬頭看向安嫿,“王妃怎麽知道?”


    安嫿的唇抖了抖,說不出話來。


    孫娘盯著安嫿,急切慌亂的道:“當年相公考入太醫院,正巧婆婆病了,民婦便留在鄉下照顧她,相公入了太醫院半年後,突然沒了消息,當時家鄉正好發大水,民婦帶著婆婆四處逃難,輾轉到了青縣,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等到民婦托人到京中詢問相公下落,方知相公已在京中病重過世,民婦相公一直身體康健,自己又是太醫,怎麽會突然過世?民婦一直心裏存疑,隻是婆婆知道此事後病情加重,身邊無人照顧,民婦不得不按耐住心中疑惑,敬養婆婆至終老。”


    安嫿眸光震動,閃過很多情緒,有驚喜、有傷感、有感恩……她閉了閉眼,再睜眼,眸色明亮而堅定,“我終於找到你了……”


    “民婦此次來京,就是為了查明當年的真相,王妃您可是知道什麽?求王妃告知於民婦!”孫娘聲音急切,說著就要跪下去。


    安嫿連忙扶起她,眸色漆黑的看著孫娘,鄭重道:“你相公的事情,我也一直在尋找幕後真凶,孫娘你相信我,待查明事情真相,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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