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行一直陪在臥室,醫生治療完離開,他又過了好久才從裏麵出來。


    許安歌從許梨懷裏跳下去,往陸嘉行身上撲,“能不能給我一把傘呀,小梨子哭了,把我的頭都淋濕了。”


    陸嘉行緊皺的眉頭疏散,孩子的天真讓發澀的心變甜,他抱起許安歌過去,“許梨,奶奶叫你進去,說有話跟你講。”


    許梨眼淚擦不淨,陸嘉行抬手給她擦,“沒事的,奶奶隻是剛才過於激動了,你記著別刺激她,她說什麽順著就好。”


    “我會的。”許梨調整好情緒才進去。


    老太太臉色很差,躺在床上顯得無力又孤單,見她進來板起臉,“狠心的臭丫頭!”


    床頭有個小凳子,許梨坐得端端正正,就是頭始終低著不敢抬。


    “四年你都沒想過奶奶嗎?嘉行你躲著,總該回來看看我吧。”老太太生氣的把臉轉過去。


    許梨肩膀輕微的抖著,“奶奶……我是不敢來看您,我想您的。”


    停了幾秒,老太太歎口氣,說:“我不用轉頭看,就知道你這丫頭肯定在哭,從小就這樣,難受委屈都自己忍著,就是哭也不敢哭出聲。”她轉過頭,“能把這種丫頭逼走,我們陸家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許梨恍然抬頭,揪著指頭,“不是的。”


    老太太顫顫巍巍伸出手,許梨趕緊握住,“奶奶。”


    “咱們兩家是有約定,但你家兩個女娃,也沒說過是哪個和嘉行有婚約。我偏心你,他們應該都瞧得出來,所以後來默認你跟嘉行恐怕也都是在揣摩我的意思。”老太太頓了頓,“其實我看得出,你父母嫌青禾性子浮躁,也是較喜歡你的。”


    許梨咬著下唇。


    老太太說:“你乖巧,又愛學習,字都認不全的時候就會被好多詩詞,人人見你都誇,我也是,私心想著這麽好的丫頭,一定要討來給我孫子當媳婦,奶奶啊是真的喜歡你,卻沒想最後成了你的罪過。”


    陸振東娶了趙亭之後跟老太太心裏一直有隔閡,隻是麵上沒說,但許澤心裏怕母親手裏那點股份最後給了旁人。所以他刻意討好,遂著老人的心意逼著陸嘉行娶許梨。


    陸嘉行是孝順,但任誰被那麽逼著也起了叛逆心,對別人尚能好,對許梨反倒總是犯混。


    老太太拍拍許梨的手,“老人曆事多,看人準,我替我孫子說句好話,他是真心喜歡你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許梨怕奶奶說多了難受,自己也不敢放開情緒,眼憋得通紅,淚一點點往外滲。


    “他啊,就是性子淡,從小就這樣,你倆以後在一起,你受苦多遷就他些,奶奶告訴你,對付嘉行你得主動點,有什麽說什麽,要不一個冷淡一個安靜,怎麽能行。”老太太不放心的囑咐。


    許梨身子往前傾,“我聽您的。”


    一通埋在心裏多年的話說完,老太太累得不行,滿是慈愛的看著許梨,好一會兒說:“我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我在一日能為你撐腰一日,我若是不在了……”


    “奶奶,您別這麽說……”


    “傻孩子,人年齡大了終有這麽一天,嘉行孝順,給我這配得都是最好的醫生,該治得都治了,有些事沒辦法的。我唯一怕的是,要是死了的時候也沒能等到你,那該多遺憾。”


    奶奶說完,許梨情緒再也繃不住,趴在床上嗚嗚的哭,“奶奶是我不好,我當時沒想那麽多,我也沒想過您會……”


    其實再苦的絕境,用心看看也會發現有人愛著、關心著自己。


    老太太也跟著流淚,渾濁的淚水流到枕頭上,濕了一片,她說:“謝謝你回來,謝謝你給嘉行生了孩子,奶奶沒什麽能留給你的,手裏也就留著點‘東尚’的股份,我把她給你,以後他們誰都不敢欺負你了。”


    許梨愣了愣,馬上反對,“我不要的,您留著吧,或者給別人,我不需要股份,奶奶我現在自己也有遊戲公司,我還要繼續上學了,我不怕人欺負了。”


    見她這樣拒絕,老太太呼吸急促起來,整個人不住的咳嗽,“還不聽話?是不是……想叫我死不瞑目?”


    許梨忙給她順胸口。


    兩人僵持不下,最後老太太放狠話,“我這病不能激動,你非氣我是不是?”


    許梨沒辦法,想起陸嘉行說要順著奶奶,隻好先答應下來。


    這事叫隨後趕來探病的陸振東也知道了,當即反對,“媽,您不能把股份給那丫頭,咱家這麽大個產業,她要胡來怎麽辦?”


    股份是不多,但若是許梨哪天跟其餘董事聯手,也是可以跟陸振東手裏的股份抗衡的。


    他要不想麵對那個局麵,就必須要跟許梨保持良好的關係。


    老太太歎著氣搖頭,“家產最後不都是要留給嘉行的,許梨是你他的妻子,是你孫子的媽媽,她有多喜歡嘉行你看不出來?你還怕她胡來!”


    “可那也不能給她!”


    老太太也是倔脾氣,眼一閉,看都不看陸振東一眼,“我的東西,我愛給誰給誰。”


    言語再不和,陸振東到底還是擔心母親的身體,沒再多說什麽。


    他出去看到陸嘉行還有閑心看手機,上去就訓斥道:“帶著她趕緊回去,別再這礙我的眼!”


    “爸爸,我們是來看奶奶的,有什麽您私下再跟我說。”


    “我說什麽,我還能說什麽,你奶奶把股份都給許梨了我還能說什麽?”陸振東氣得嘴都快斜了。


    陸嘉行有點吃驚,“那豈不是開董事會的時候,我還得跟她坐一桌?”


    “你還不知道呢?”陸振東想想,陸嘉行在商場上一向狠辣,股份這種東西他不可能不爭,想來也是不知情。


    這事再不爽,也隻能忍著了。


    難得都在,老太太讓廚房做了一大桌菜,留著大家吃個團圓飯。


    趙亭是跟著來的,剛才不敢進去看自己婆婆,在外麵逗著許安歌玩了半天,吃飯的時候還要搶,“星星坐我旁邊。”


    老太太硬起來吃了一點,便讓夏嬸取了個東西過來給許梨。


    “是什麽?”許梨看著盒子,就知道價值不菲。


    “鐲子,你帶上我瞧瞧。”老太太發話,許梨不敢忤逆,可她看著這個鐲子,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陸嘉行接過去戴在許梨手上,“金鑲玉聽過嗎?”


    聽是聽過,但這樣的金鑲玉鐲子她還是第一次見——翠綠的玉鐲被雕花的金子鑲嵌在一起,做工精致不說,一看料子就是上好的。


    ……還有些似曾相識。


    許梨摹地抬頭,對上陸嘉行視線,她心裏有個想法,很快在他的眼神裏得到肯定。


    這個鐲子是當年拍賣會上陸嘉行拍下來送她的,戴都沒戴一下就被她摔碎了,後來她走的時候,把這鐲子留了下來。


    趙亭看不下去了,“你倆注意點,長輩吃飯呢你倆這麽含情脈脈的像話嗎?”


    “你吆喝就像話了?”老太太正襟危坐的白了她一眼。


    趙亭立刻噤聲了。


    許梨摸摸鐲子,低聲說:“好漂亮啊。”


    “你喜歡就好。”陸嘉行笑意深,飯都吃得比平時多了。


    老太太當著眾人都麵給了許梨鐲子,按他們老家的規矩就是長輩認可了孫媳婦。


    許安歌才不管,看見亮閃閃的東西就要玩,站在凳子上往許梨這邊爬,把陸振東當成了橋,直接踩著要過去。


    陸嘉行小時候都沒敢這麽在他身上造次過,陸振東不適應,下意識抬起手,許安歌伸手擋,嚇得結巴了,“爺、爺爺肯定舍不得打我吧。”


    陸振東本就沒想真動手,這下撐了一輩子的氣場是真的撐不住了,還是板著臉把許安歌掐走,但是遞給陸嘉行的時候快速的摸了一下許安歌的頭,嘴角旁不可查的揚了揚。


    趙亭勾著頭看陸振東,“老陸,好恐怖,你剛是笑了嗎?”


    她這麽一說,大家都忍不住想笑,陸嘉行倒是沒什麽情緒,給陸振東添了碗湯,隻字未說。


    陸振東拿起來抿了一小口,放下,也沒說話。


    老太太硬撐到實在熬不住,起身進屋前幫許安歌擦掉他嘴角的米粒,慈愛之情溢於言表,“你要是喜歡,我再讓人做一個,也給你媳婦帶。”


    許安歌咧嘴笑,“哇!我送給花花帶好嗎?”


    花花是常駐幼兒園門口的一隻流浪貓。


    老太太不知情,以為是哪家小孩子閨名,笑著說:“好!好!”


    人到殘念,功名利祿都淡了,尤其是看著陸嘉行為了找許梨遭得那些罪,老太太隻盼著一家團圓,願望實現,還有了額外的禮物——重孫子承歡膝下。


    老太太被夏嬸扶著回去前說:“許梨把孩子養得好,那就再生個女娃娃吧。”


    等老人進去,大氣都不敢出的趙亭才發了話,“叫你再跟嘉行生個孩子,你怎麽看著老大不樂意的。早生身體好恢複,你看我生嘉行就早,這腰現在還細著呢。”


    趙亭沒多想,她就是太喜歡許安歌,覺得這種孩子再來十個八個也不嫌多。


    方才許梨是怕影響奶奶身體沒接話,現在又扯到這個問題,她覺得再不說以後肯定還會為這個起衝突,於是老實講:“我生不了了。”


    “你之前怎麽生的?”


    “之前是……頭胎。”許梨瞄了眼旁邊,陸嘉行正在接電話,挺認真,根本沒注意這邊說什麽。


    他對電話裏的秦昭說:“我是一直都沒收到,可能手機出問題了,還是你辦事妥帖,到了就在生態停車場那等我。”


    “你是不是怕影響上學?哎喲要是你當初不休學,現在都畢業了,還愁沒時間生孩子!”趙亭聲音越來越大,嚇了陸嘉行一跳,他皺眉回頭,聽到趙亭說,“當時在醫院,我是叫你暫時別出現在嘉行身邊,不是真讓你走,這你總不能怪我吧?”


    “媽,你說什麽醫院?”陸嘉行冷著臉問。


    “就……你奶奶生病……你爸還去學校找她那次……”


    趙亭看著麵前的父子倆臉色一個比一個差,知道自己說漏了話,後麵盡數不敢講了。


    陸嘉行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來,他看到是秦昭,謊稱工作上的事,去了停車場。


    趙亭剛才的話已經叫陸嘉行起了疑,現在掂著秦昭送來的文件袋,他都有點不敢看。


    “陸總,您有個心理準備。”秦昭說。


    陸嘉行閉了閉眼,打開文件袋,裏麵全是許梨在g市的照片——


    她那時稚氣未脫,穿著黃色的送餐服,騎在電動車上跟好多外賣員一起合影。一眾人裏女的不多,她又最小,白白嫩嫩的樣子很可愛,車尾的送餐箱子巨大,和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還有一張她從民居裏出來,手裏提著好幾順手幫顧客扔的垃圾袋子。


    還有她在老食街,挺著個大肚子幫買米皮的婆婆收拾碗筷。


    ……


    許梨不是啃老的性格,也不允許自己不上學就爛掉,生孩子、生活都需要錢,那她就拚命的賺。送外賣的時候幫著顧客扔垃圾就有可能額外獲得好評獎金。


    幫婆婆收拾碗筷,可以更好的算清店裏翻台的次數,從而給婆婆的店做出合理的規劃,店裏營業額提高,她作為“谘詢顧問”的生意就會更好。


    未婚的媽媽起初會讓人講閑話,但她從沒為自己講過什麽,而是認真生活、工作,用向上的態度擊退流言。


    她也不是完人,也有扛不住的時候,孕初期沒什麽感覺,到了晚期肚子太大,時常覺得頭暈目眩,而且十分貪吃。


    老實街食王比賽,她一人吃了三碗涼粉、一碗牛肉麵、五個肉包子,因為她的特殊孕婦身份,還給她頒了個特別獎。拍照的時候她抱著未吃完的芋頭丸子,生怕誰把它收走了。


    她接下遊戲公司那天,已經出生的許安歌特別鬧,大家合影留念,他就在許梨懷裏扯著脖子哭,所以在他真情實意的哭聲裏,那張照片上所有人也都沒笑出來。


    討生活不容易,許梨為了趕著送餐從電動車上摔下來過,餐灑了她打電話低頭哈腰的給人道歉,又重新自己掏錢買了送回過去。


    可是再難,她也毅然生下了孩子,日子過不去的時候她也抱著許安歌哭過,走在路上看到拿著書學生模樣的人,也羨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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