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在那之前,其實……你也可以稍微放鬆點?等我趕上來以後,兩個人一起努力,大概會更有效果一點?”


    “好了,就是這裏。”木拉拉突然說道。


    “啊?”


    “站在這裏,別動,”木拉拉一邊指揮著卡姆站定,一邊繞過了他,走入一層的傳送陣中。


    “既然你不急,那麽還是我先進去吧。”木拉拉冷酷地說道,“哲學課要開了,我趕時間。”


    卡姆呆立當場。


    ——完全挫敗。


    他沮喪覺得沮喪極了。


    “你不用為那個混蛋感到難過。”腳旁,一個細小的、有點耳熟的聲音傳來,“它就是個強盜,純粹的惡棍。”


    “咦?是您?呃……”


    “哈爾。”


    “哦,哈爾先生!”卡姆立即後退一步,然後蹲下,小心翼翼地和麵前立著的兔子骨架打了個招呼,“您今天的樣子看起來……”


    “挺好,挺涼快的。”哈爾非常好心地接了卡姆的話。


    “之前您幫我進來,還沒好好謝謝您呢。”卡姆說道,“如果以後有什麽是我能幫得上忙的話,請務必告訴我。”


    “不用,這是你自己的願望。”哈爾很淡定地回答了,“人的意念是非常有趣的東西。”


    “?”卡姆有些不明所以。


    在他看來,這位哈爾先生比木拉拉同學要神秘得多。


    “你怎麽不去上語言課?”哈爾先生問道。


    “……我有點擔心木拉拉,”卡姆躊躇了一下,還是說了,“它這段時間好像太……太用功了……這個樣子就像傳說裏麵那種天才法師發瘋的樣子……不分晝夜,完全不顧及身體。”


    “巫妖有什麽好顧及身體的?”哈爾微哂,“巫妖本身即是最純粹的欲望的化身——出於對永恒知識的渴求,獻祭了自身所有的血肉,由此獲得漫長到近乎無盡的時間。根本不需要吃喝,也不會覺得疲憊。”


    卡姆尷尬地笑笑,但下一秒,笑容突然在臉上僵住。


    說起來,他已經有多久沒吃東西了?


    麵包早就沒有了——但對他卻似乎沒有任何影響——從來到這裏開始,一直到現在,他甚至一點餓的感覺都沒有。


    “怎麽了?”哈爾注意到了卡姆驟然變化的臉色。過了會兒,他“哦”了一聲,明白過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身體有點奇怪?”


    “是……是的……”


    “是不是發現自己感覺不到口渴?也不會感到饑餓?啊,甚至覺得自己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可以在任何一間教室裏坐上個好幾天?”


    “是……”


    “嗤……”兔子巫妖輕輕笑了,“你之前該不會覺得,自己這幅樣子都是學校的功勞?比如……恩,這真是一個神奇的、不用吃飯不用休息的地方?”


    “我……難道不是嗎?”


    “不是我說你,”兔子巫妖眼眶中的火焰看起來暗沉而幽深,“你可真是遲鈍到了一定程度。那個家夥不是從第一天就和你說過了嗎?這個地方裏全是巫妖。”


    “是……是的,我知道的。”


    “巫妖是最純粹的死亡的化身,厭惡生者,偶爾以生靈為食——不是為了填飽肚子,隻是出於憎惡……而你在一個滿是巫妖的地方居然完全不害怕,甚至沒有感受到他們對你的排斥,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很特殊很有勇氣啊?”


    “……可……可我的樣子……”卡姆看起來還想掙紮,可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確實,真正的巫妖都是像我一樣,隻有一副骨架。但你對變成骨架是不是有什麽誤解?你以為‘呼——’地一下,全身的血肉就沒了?哪有那麽容易的事情?你以為所謂的奇跡是靠什麽獲得的?”


    “……”


    “不是你活著的那個世界裏的什麽愛啊聖光啊之類的,這裏是深淵,年輕人,你所期望的奇跡,隻能從最深切的‘渴求’、最漫長的‘掙紮’、最深刻的‘痛苦’中獲得——”


    “死亡——然後成為巫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


    ……


    卡姆不知道哈爾是什麽時候走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已經失去了挪動雙腿的勇氣——他應該激動得大喊大叫,甚至發瘋,可靈魂卻始終沒有任何波動。


    這期間他試著按了很久的心髒,卻沒有得到哪怕一點回應。


    他試著捋起袖子,想要看看手上有沒有什麽奇怪的斑點,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不過不看也沒有關係,按照哈爾先生的說法,接下來,他身上的血肉會逐漸萎縮、腐爛然後脫落,會有一段時間很臭,直到露出裏麵的白骨——一點都不疼,洗洗幹淨就好了,還會覺得很輕鬆、很輕盈——再過一段時間就會習慣了。


    可是好累啊……好害怕啊……


    哈爾先生說得不對。


    他想,他還是感到累了,怕了,還有冷了。


    所有感覺都並非源自肉體,而來自更深處的靈魂。


    那樣的真實。


    應該是假的,卡姆掏出了一直掛在脖子上,貼著胸口藏好的星界石。


    他現在應該是在做夢,這個地方不屬於他。他想回去了。


    然而星界石貼在胸口,對於他的呼喚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應。


    落入異界的年輕人就這樣站在一層的大廳中,望著來來往往的巫妖,渴望有誰能給他一點回應,告訴他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不,沒有回應也好。


    如果有哪隻巫妖回應了他,也許他就真的要被困在這個夢裏,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這時候,兩隻高大的牛頭巫妖從他麵前走過,抬著一隻巨大的、完全密封的魔法籠子。籠子裏裝著兩團白花花的東西,乍一看有些眼熟,應該是人型。


    第一下卡姆還沒反應過來。


    縮在裏麵的那隻卻好像感應到了什麽,突然抬起頭來,對上了卡姆的眼睛。


    “多……多恩?”


    第28章 故人


    雖然這兩人全身上下包括眉毛都剃得幹幹淨淨, 卡姆還是在第二眼認了出來。


    對上眼神,裏麵的人也是一呆, 仿佛受了什麽重大驚嚇一般激動得一個哆嗦, 接著猛撲上來, 似乎想要衝出來——然而魔法籠子顯然比想象的要牢固得多, 連半點聲音都沒有傳出來。


    “那個……”卡姆出聲。


    麵前的兩隻牛頭巫妖頓了頓。


    ——這兩個人是要送哪裏去?


    卡姆本來想問


    然而話到嘴邊才發現, 根本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他衝著兩隻牛頭比劃了半天, 卻隻得到對方的沉默以對——然後就繞過他,重新上路了。


    就這樣, 卡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送入了那個粉紅色的房間, 什麽都做不了。


    ——不, 不可以,不行。


    一定是多恩他們回來找他了,一定是他們一直沒有離開, 所以才會不巧被抓到了這裏來。


    卡姆腦中嗡嗡一片, 隻有這麽幾句話來來回回地作響。


    這樣不行。


    卡姆想。


    他必須要做點什麽,必須。


    哪怕哈爾說他現在已經是一隻巫妖, 已經和多恩他們不一樣了,但他……他還是想做點“自己”能做的事情,必須要做的事情。


    原本已經冷寂的胸膛仿佛又突然湧起一股熱氣。卡姆再也管不得許多,拔腿衝向傳送陣。


    ……


    而此刻的木拉拉同學尚不知道外界某些小小的變化,依舊正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


    在圖書館高層的某個人跡罕至的架子上, 她找到了一堆比她腦袋還大的書冊。這些書籍上麵大多燙著暗金色的紋路, 一看就是秘而不宣的典籍。


    於是漂浮術還不十分嫻熟的木拉拉, 就這樣冒著摔斷頸骨的危險,硬生生地抱著兩大本書,歪歪斜斜地飄了下來,然後直接在這一層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掏出沒了腦袋的燭台放好,進入埋頭苦讀的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又聲音從邊上傳來。


    “日安。”非常低柔的聲音。


    “……嗯……”她抬手挪了挪書本,非常不滿來人渾身帶光,對看書來說實在是刺眼非常。


    “嗤。”來人笑出了聲,聲音輕柔和煦得像是陽光下的微風。


    “啊?”木拉拉總算回過神來,抬頭,卻見是那隻金光閃閃的白袍巫妖導師。


    木拉拉愣了愣,然後猛地站起來,因為動作過猛,腦袋一個不穩,差點沒讓她整個撲到白袍導師身上。


    當然,在她撲上去之前,白袍導師已經伸手穩穩地扶住了她。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這樣認真、勤奮而又有天賦的年輕巫妖了。”白袍導師稱讚。


    “不,”木拉拉的回答十分謙虛、嚴肅而沉穩,“這些天我在這裏深受觸動,有太多的前輩在這裏生根,我深感不如。”


    一邊說著,它的臉轉向了某個方向。順著它的目光可以看到,在不遠處的書架下麵確實有一隻山羊頭的巫妖盤坐著,一動不動,隻有麵前的書偶爾翻動著——而它的身下已經長出了一圈厚厚的、肥膩的苔蘚。


    “……確實感人至深。”白袍導師似乎也深受觸動,停了一會兒才評價道。


    “我需要向它學習。”木拉拉一邊說著,一邊又低下了頭去。


    “其實你不用太急。”白袍導師微笑著安撫她,“你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去閱讀這些典籍……其實有些時候和長者多聊聊,也會收獲良多。”


    木拉拉聽到以後,立刻闔上了手中的書籍,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這段時間,不知道你對這裏的藏書感覺如何?”


    “太多了。”木拉拉的語氣中充滿了崇敬。


    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一心隻有學習的木拉拉同學就被這樣壯觀的景象所震懾,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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