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被摔成爛泥了?


    林猛地扭回頭,將臉深深地埋在馬裏,等待最後那一下足以粉身碎骨的撞擊。


    風聲和馬鳴在耳邊尖嘯而過——然後突然消失。


    而那讓人恐怖的失重感也同時消失了。


    世界仿佛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咦?怎麽回事?


    林悄悄地抬起頭來,然後就被滿眼的聖光照瞎了眼——不是誇張,也不是比喻:滿眼都是耀目的聖光,不是太陽那種不可逼視的感覺,更像是夏天被烤得發白的地麵,那種明晃晃的反光。


    而這所有的光都來自於眼前的家夥:


    一隻從頭到腳都籠罩在白袍子中、手持燙金白皮書籍、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聖光的巫妖。要不是它偶爾露出的手腳明顯是白骨,林幾乎以為麵前的這個家夥是跑錯了地方。


    不知道它做了什麽,那隻發狂的無頭白馬在半空中停下,沒有頭的脖子不停地蹭它的手,一副十分乖巧的樣子。


    仿佛感覺到林的注視,他回過頭來,咧開嘴,露出了一個非常“溫和”的笑容,聲音也同樣的柔和而富有磁性:“啊,真是非常抱歉,平時我顧不上看它,總是放任它在學院裏亂跑,沒想到它竟然受驚了,也連累了你差點受傷害。”


    “哦,沒什麽……”林訕訕地想要爬起來,但因為眩暈的時間太久了,還是影響到了她對四肢——尤其是腦袋的控製,一個沒坐穩,差點又要腦袋衝地摔下去。一旁的白袍巫妖卻是眼明手快,立刻一手托住她的脖頸,另一手向下一撈一托,徑直將它打橫抱起。


    “……”


    突如其來的待遇非但沒有讓林感到驚喜,反而讓她突然生出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他們的身下傳來了參次不齊的倒抽氣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原本還在專心學習的巫妖們已經全部跑了出來,密密麻麻地擠在金子塔尖的廣場上,仰頭看著他們,眼眶中的靈魂之焰瞬也不瞬,看起來極為專注。


    “不要擔心,我親愛的學員們,”白袍巫妖的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晰地傳達到了每一位巫妖那裏。更準確地說,是直接在他們的靈魂中響起,“剛才那場喧鬧不過是意外。看啊,你們迷途的同伴就在這裏。”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林托舉過頭頂,姿態輕鬆,如同托舉一隻即將犧牲的小羔羊。


    不知道是不是林的錯覺,被托高的瞬間,她好像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發亮。


    他就這樣舉著林,從半空中一步一步朝著下麵走去。所有巫妖都不由自主地向兩邊散去,如同聖人分開的紅海,給他留出通行的路來;身後,那隻無頭馬悄無聲息地跟著。


    等到地麵上站定以後,白袍巫妖又再度開了口:“請不要擔心,我保證今後類似的事情在也不會發生,你們必能夠在一個安全、安靜的環境裏專注於學習。”


    他一邊說著,一邊放下了林。


    這意思是要把他那馬栓起來了?


    林暗暗揣測。


    這樣以後要吃可不是那麽方便了。


    “至於你,年輕的巫妖啊。”白袍巫妖伸出手,像是安撫似地在她的腦袋上摸了摸,“現在,請容許我表達小小的善意。”


    “——我將給你一個小禮物,幫助你盡快擺脫今天這場遭遇的可怕影響,重回知識的懷抱。”


    怎麽又是這個套路?


    林下意識地就想偏頭。然而按在她腦袋上的手再次展現出了驚人的力量,它牢牢壓住了她那隻大腦袋,不容她有絲毫反抗。


    緊接著,一股涼氣從腦門直灌而下,伴隨著白袍巫妖溫和的吟詠:“我將給予你無上的祝福——願你的心中隻有學習,知識將是你快樂唯一的源泉。”


    ……


    白袍巫妖說完的瞬間,整個廣場陷入了沉寂,接著排山倒海的嘶吼與歡呼響了起來,所有巫妖都一齊大喊:“et amamu cognita!et amamu abyssum!”


    ……好羨慕啊。


    卡姆跟著周圍的巫妖一齊歡呼了幾聲,由衷地羨慕交了好運的林。


    剛才周圍就有學員說了,這隻白袍巫妖好像就是學院的創始人,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呢。果然氣勢驚人,一看就與眾不同。


    以前老聽聖堂裏的牧師說巫妖是墮落的、邪惡的象征——但今天看來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他不僅救了木拉拉,還願意慷慨地給她祝福。


    要知道帶有魔力的祝福可一點都不便宜,聖堂裏麵但凡和魔力沾點邊的東西,差不多都能花掉他幾個月的工資。這還是那些小地方的牧師的收費。


    木拉拉剛才接受的可是創始人的祝福!


    這樣的祝福一定不同凡響吧?


    卡姆這樣想道。


    於是乎,當卡姆再度來到烏鴉嘴教室的時候,他突然發現,第一排的石凳上,他的位置已經被木拉拉給占去了。


    這沒什麽,卡姆非常好脾氣地挪到了第二排。


    事實上這著實讓他鬆了口氣。本來在這個教室裏看到木拉拉就讓他很驚訝,甚至有點尷尬——畢竟剛拒絕別人,怎麽樣重新做回朋友是一件很值得研究也很難處理的事情。


    幸好木拉拉同學直接坐在了他前麵,非常專注地聽著烏鴉嘴老師上課,而不是像上節課那樣躲在教室的角落裏睡覺——萬一他偷偷看自己,卡姆會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可換個位置就不一樣了,至少那種隨時可能被人注視的感覺就沒有了。


    然而烏鴉嘴的課上到一半的時候,木拉拉同學突然噌地站了起來,徑直向外麵走去。


    “怎麽了?”卡姆驚訝,不由小聲問道。


    剛走了幾步的木拉拉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地說道:“我本來就隻是過來糾正一下發音。現在目標已經達到,我需要抓緊時間,尋找下一個學習的目標——”


    “可你剛剛才受到驚嚇,不考慮休息一下嗎?”卡姆好心地建議著。


    “不,”木拉拉沉聲拒絕了,“我的心裏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學習。”


    第27章 另一麵


    “怎麽樣?要一起嗎?”


    木拉拉那碩大的腦袋轉了過來, 眼眶中的靈魂之焰亮得出奇, 仿佛十分狂熱。


    卡姆被那熾熱的眼神所震懾, 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來?那我走了。”木拉拉顯然急著去學習,完全沒有耐心再等卡姆的答案。


    “好……好的, 我我我我我和你一起去。”


    眼看木拉拉轉身要走,卡姆終於反應了過來,連忙跟上。


    不能不去,他想。以前老板和他說過的,在這種學校裏麵, 最重要的就是要和同學相處愉快。木拉拉是他在這裏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雖然不久前才對他做了很奇怪的事, 讓他挺困擾的。但這並不妨礙木拉拉依然是一個很好的……骷髏, 很值得結交的朋友。


    畢竟自己剛到這個學院來的時候, 周圍有那麽多骷髏,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理他, 回答他的問題。雖然是因為他太笨了, 不懂這裏的語言,但是在這樣無助的情況下,突然有人願意無條件釋放善意,幫助他,是多麽難能可貴的事情啊。


    老板說過,在別人困難的時候提供的幫助, 比全世界的金子都要寶貴。


    就好像多恩還有查理那樣, 他們也是在完全沒有人理他的時候, 答應幫他來這裏呢。


    雖然現在不知道他們兩人怎樣了,但是連他這麽笨的人都得到了幫助,擺脫了困境,多恩那樣經驗豐富的冒險者一定沒有問題的吧?他們都帶了星界石,找不到他的話,直接回去應該是沒問題的……不,多恩他們人那麽好又那麽厲害,沒準早就擺脫了迷霧的圍困,正在回頭找他。啊,都是他不自量力,要是沒有離開原地就好了……不不不,如果不是他的莽撞,也不會來到這裏交上好運,遇到木拉拉——哎?說起來,出來冒險攢錢然後上學進修的願望,居然都已經實現了啊。


    簡直和做夢一樣。


    卡姆想。


    等回去以後,一定要好好謝謝多恩他們,請他們喝最好的黑啤。


    但是現在,現在哪怕是做夢也好,讓他再多做一會兒吧……


    “……啊~”


    突然一聲高亢的叫聲傳來,硬生生地打斷了卡姆美好的展望。


    還沒等他想明白這聲音是啥,又一陣“啊啊啊啊昂~”的後續傳了過來,明明是男聲,卻喊得分外婉轉曲折。


    卡姆腦中“轟——”的一片空白,呆立當場。


    接著,他看到木拉拉同學目不斜視地走進了麵前這個粉紅色的房間,直接和裏麵一隻蛇身人麵的巫妖交談了起來:“您好,偉大的導師。聽說您對……的研究……極致,是……靈魂xx師。不知我能否問……感受您的恐怖與智慧呢……”


    “……嘶嘶……愛……還有熱情……用你的眼睛……”


    卡姆的亡靈語才剛剛入門不久,但這座學院教的課程顯然十分實用,就他聽到的這幾句中,就有不少的常用詞,他都聽懂了。


    但聽懂單詞是一回事,連在一起之後,卡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理解。


    ——應該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念頭剛起,就聽到木拉拉在裏麵說道:“……請讓我也感受一下吧。”一邊說,一邊張開了雙臂,示意導師將手中的繩索綁在它的身上、腿上、脖子上。


    卡姆下意識地就想衝進去阻止,但剛跨出一步,一片和諧景象就撲麵而來。


    這種場景對母胎至今依舊單身的年輕人實在是太過刺激。


    於是卡姆跑了,完全不受控製地。


    而等他反應過來時候,已經又回到了烏鴉嘴教室,正巧趕上開課。隻是這一次,他完全沒了剛來時候的專注,不由自主地走起神來:——為什麽這個地方會有這麽奇怪的課程呢?


    ——木拉拉同學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完全不明白啊……


    就這樣,不明白的卡姆同學開始不由自主地關注起了木拉拉同學:仿佛一夜之間,木拉拉同學變得極為忙碌。


    那個可怕的粉紅色房間是它的最愛,其次就是頂層的圖書館,不在這兩個地方的時候,它就會到處閑逛,每個教室都去旁聽一小會兒,做好記錄。它甚至和每一個遇見的學員打招呼,如果有願意回應的話,就一起愉快地交流學習心得。而當以上所有都不能實現的時候,她就會一個人坐在大門口,坐在那隻馬頭下麵——然後絮絮叨叨地和那隻毫無反應的馬頭說著自己當天的發現或者見解,像個失心瘋一樣。


    雖然有這麽勤奮的同學在眼前,但卡姆完全沒有感覺受到激勵。


    他花在觀察木拉拉同學身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心中也越來越憂慮。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卡姆開始的時候一片茫然,但當他看到木拉拉抱著一堆比她腦袋還大的書走出圖書館的時候,突然有個念頭劃過腦中:聽說失戀的人總是需要尋找一個發泄的途徑。


    所以說,其實木拉拉同學是他的錯?


    卡姆簡直坐立不安。


    雖然他確信自己對木拉拉所抱有的是非常純粹的同學情誼,從未變過,但這種歸咎的感覺著實讓他如鯁在喉。


    終於,當他看著木拉拉同學第三次從那個粉紅的房間裏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時,他忍不住走上去想幫它一把。


    “幹嘛?”


    然而木拉拉同學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它,眼裏的小火苗甚至突然縮了一下,似乎是警惕的樣子。


    卡姆縮回手,看到木拉拉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轉身就走。隻得幾步並做一步趕上去,咬咬牙開了口:“那個……之前拒絕了你,真的是非常抱歉,但是我想我們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一輩子的那種。”


    “哦知道了。”


    看到木拉拉沒有完全否認,卡姆心裏稍稍安定了點:“你這個樣子我真的很擔心。我老板以前說過,隻會學習不會玩耍,很容易讓人變得木訥。”


    “哦。”


    “我……我覺得我這段時間亡靈語學得很快,應該馬上就能和你一起正常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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