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著想要起來,急著想要再拍死它碾碎它。


    可渾身上下所有的觸須都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住了一樣,像是海藻——或者類似的什麽東西。可原形狀態下,她根本看不清。


    隻能看到那隻發光的蟲子在黑暗中搖頭擺尾,晃悠悠地從她身下的縫隙朝側邊一路鑽了出去。


    她幾番試圖要掙紮開去,或者繼續壓下去,可身下卻像是被一大片透明的、柔軟的東西死死抵住,既壓不下去,也掙紮不開來——而隨著她的動作,那東西似乎有越纏越緊的趨勢。


    ——想要掙脫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放棄她身下所有的蛇。


    可那些東西儲存著她致命的毒素,剛才為了拍死那隻蟲子,已經消耗了不少,如果一次性再放棄這麽多……


    她高吼一聲,猛地向上撕扯。


    卻不想身下一陣鬆動,緊接著大地震顫,幾乎是半條深澗底都晃了一下。


    而這一片震動顯然影響到了側邊崖壁上的法力遊龍。它們像是突然從睡夢中被震醒,紛紛亮了起來,卻因為嗅不到外泄的法力,隻是如同發亮的水草般在懸崖附近來回晃動。


    林幾乎是在感受到震動的第一時間就繼續朝邊上竄了出去。


    事實上哀歎之主已經提醒過她,讓她到時候離得遠一點——然而林沒想到,所謂的遠居然得是那麽遠——差不多得有半條可見的深澗。


    澗底發出喀拉喀拉碎裂的響動,一蓬又一蓬的泥沙炸開、上湧、散開,攪得整片水域渾濁一片。不消一會兒整個深澗便如籠罩在黑暗的濃煙之中。


    林卻不敢稍停,順著泥沙炸開的方向一路前遊。直到那仿佛大地碎裂的響動被遠遠地摔在身後,她才稍稍定下,回身看去。


    來路方向,黑暗無聲地翻湧,如急欲掙脫牢籠的黑獸。


    那裏麵應該正孕育著什麽更加可怖的東西——


    恐怖的陰影從黑暗的深處、從灼熱的岩漿中一點一點地抽出身來,觸水的刹那,從熾熱轉為冰涼。曾經破爛不堪的肉體在一點一點地修複完畢,光滑的、帶著鱗片的身軀摩挲著粗糲的岩石,緩緩地爬上水底的岸……


    她驀然從奇異的走神中驚醒,然後看到來處的混沌已然散去,深濃的黑暗正飛快地聚集成形,如天空中受到風雷驅策的雲,在第一道電光降臨的時候,驀然顯露出了封印已久的真容。


    巨大的海獸自深淵的裂隙中醒來,揚起長長的脖子,抬起了兩隻頭顱。


    “羅薇塔……”


    第一隻頭顱沉沉吐出重生後的第一個音節,如同海嘯從深眠中醒來後的歎息。


    那聲音擴散開去,帶著穿透一切的力量,重重壓在此地所有生物的喉間,將其他所有細微的、弱小的回聲予以扼殺。


    一片死寂中,第二隻黑色的頭顱低低伏下,埋於身上的那團看不出形狀的肉山之中,仿佛輕吻。


    “羅薇塔,我回來了,”它說,“依照誓言、依照約定、依照詛咒,我回來了——”


    說罷張嘴,朝著那肉山狠狠咬下。


    第64章 糾纏


    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厄運之母像一隻被紮破了的墨囊,瞬間朝著中心部分收縮, 濃黑色的汁液從傷口處迸射出來,渾身上下的蛇頭瘋狂地顫抖。


    “利維坦!利維坦!啊啊啊啊啊啊——”


    “是我,親愛的,很高興又能聽到你叫我的名字了。”


    第一隻頭晃了晃, 仿佛是優雅的點頭, 就好像他所處的不是一片惡臭的水域,而是白沙細膩、水質清澈的後花園一般。


    而另一隻頭卻微微鬆開了些,然後咬下, 這次狠狠扯下一大片亂舞的蛇頭, 然後毫不猶豫地吞下。


    “你……你怎麽……這不可能……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呢?”第一隻頭仿佛疑惑地反問, “啊, 你是覺得我會被你最喜愛的小家夥們啃得連骨頭也不剩嗎?它們確實讓我很是頭疼了一陣……它們真的很聰明——喜歡沿著輸送魔力的血管一路遊動, 然後進入魔力豐富的髒器,在那裏一啃就啃上一天呢, 唔, 真的很疼啊……每一天每一天, 我都要經曆一遍死去的痛苦啊。”


    “那你為什麽不去死?!”


    “我怎麽舍得呢?”第一隻頭咧開了長長的嘴巴, “我們當初說好的,要相互陪伴著,分享一切, 做彼此唯一的伴侶,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難道不好嗎?”


    當他說到“分開”的時候, 另一隻頭湊近厄運之母那黑血噴湧的傷口。極為親昵地舔了兩下,在黑血擴散開來之前,就舔得一幹二淨,並不忘將傷口撕得更開一些。


    “啊——”


    厄運之母狂亂地扭動著,死命甩著身上的蛇頭,似乎是想要甩脫他。然而每一次企圖都被另一隻頭給張嘴一一笑納。


    二者體型上的差異堪稱巨大,就如同孩童與成年人一般——原本身如小山般的厄運之母,在利維坦的襯托之下,甚至可以算得上身材嬌小。


    而厄運之母所有的掙紮在他的動作下,都像是嬉鬧一般。


    哀歎之主如同一隻抓住了耗子的貓般,根本不急著進入最後的步驟,一隻頭瘋狂地一點一點地撕咬著厄運之母身上伸出的巨蛇,另一隻頭則全程不參與,在一旁晃悠悠地圍觀著,姿態閑適而又優雅。


    ——覺得一隻蜥蜴頭優雅?


    聽著像是瘋了,可林確實是這麽覺得。


    她甚至覺得,如果光看上麵的那隻頭,哀歎之主也許根本就沒有她想象的那般憤怒。


    可下麵那隻如同瘋獸般撕咬著厄運之母的頭,卻又在切切實實地告訴她,這位哀歎之主的狀態恐怕比已經陷入癲狂的厄運之母好不到哪裏去。


    畢竟按照一般的理解,莫名其妙就頭上一片水草綠,然後被踢到深澗裏,每天重複著死——活——死的戲碼,不瘋也早瘋了。


    這兩座山一樣的家夥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的“小打小鬧”,但引起的震動可謂是天翻地覆。


    安全考慮,林早就把昏迷的夢魘塞到了肚子裏去,和一波又一波瘋狂的水流作鬥爭。


    她絲毫也不懷疑,按照這種級別的動靜,此刻的水域之上必然是巨浪滔天。


    照這個樣子下去,林估摸著哀歎之主利維坦大概是打算將他的前妻片成生魚片。


    雖然先前有考慮過“食用厄運之母非常有助於提升實力”的可能性,但是在看到本尊之後,林非常迅速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畢竟不是什麽人都消受得起鯡魚罐頭。


    既然這位哀歎之主口味如此知情識趣,那麽她也實在是不好奪人所好。


    就在林以為這場一邊倒的戰鬥會持續到最後毫無懸念地結束時,異變突生。


    厄運之母突然繃直了身體,全身的蛇發倏然朝著身下的哀歎之主射去。千萬根黑色的巨蛇如同炮彈一般,紛紛埋入哀歎之主的身體裏,發出噗嗤噗嗤的悶響。


    “咦……”


    哀歎之主的絮叨突然停了下來,然而還沒等他說得更多,幾乎全身上下在同一時間炸開。


    這個景象十分奇妙,就像是一團成型的身體突然之間被洞穿無數,然後撕扯成了一塊爛抹布。


    哀歎之主的身體落在地上,發出重重的聲響,掀起無數泥塵。


    “……哈……哈哈哈哈……”


    靜默了片刻之後,厄運之母爆發出了一陣隆隆的悶笑之聲。


    可還沒等她笑得更多,便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哀歎之主的身子裏沒有流出一點血液,相反地她感受到了魔力似乎在瘋狂地朝著他聚集。而那魔力並非源自其他什麽地方——正是他的身下。


    ——那裏有什麽?


    疑問劃過厄運之母的腦海。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深澗之下的裂縫連同的應該是深淵之泉——裏麵湧動著來自真正意義上的深淵的岩漿,傳說中那種熾熱足以在瞬間將靈魂焚毀。


    深澗中的法力遊龍仿佛感受到了這股力量一般,開始紛紛亮了起來,朝著哀歎之主的位置瘋狂湧來。


    厄運之母隻覺眼前明晃晃的一片,當即想也沒想,直接朝著水域之上竄去。


    ——管他去死。


    這是她此刻唯一的想法。


    哪怕知道那個家夥很有可能死不了——這個念頭簡直讓她恐懼得無以加複,隻能憑著本能不斷地向上衝去。


    可就在這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震顫。


    她本能地打開感官看了一眼,卻看見一道熟悉的光正朝著她飛速遊來,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鯊魚一般緊咬在她的身後不放。


    她想要調動蛇發攻擊,卻立刻想起到,自己剛剛失去了所有遠距離的攻擊手段,恢複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一切就好像先前的場景還原。


    隻不過這一次,遊魚和巨鯨的位置掉了個個。


    厄運之母幾乎要抓狂。她瞅著那光接近身後的時候,徑直一鼓身體,噴出一股長長的汁液,順勢向前竄出去老遠。


    濃黑色的汁液堪堪打在那光之上,瞬間將那光徹底澆熄。


    然而還沒等厄運之母稍稍得意,便聽得一聲沉沉的咕嚕聲。


    moveatur a mortalium!](顫抖吧凡人!)


    墨汁在一瞬間被驅散,更廣闊的陰影朝著她猛撲而來,然後瞬間包覆罩住,將她牢牢套在其間,任憑她死命掙紮也無法撼動分毫。


    假如厄運之母能夠看清,那麽她會清楚地看見:如同瞬間在深澗底部生長而出的茂密森林,無數的枝丫交錯著上升,在半空織出一張巨大的網:大小差不多能夠覆蓋小半個深澗——如果要捕捉她的前夫可能還差一點,但是對付她卻是足夠了。


    而在抓住了她以後,那網如同有生命一般,徑直將她再度朝著深澗底部拖去。


    她想要扭動,想要出去——可出去意味著她要放棄更多——包括從“他”那裏得來的東西。


    而不過是一瞬間的猶豫,她就失去了完全脫離的機會。


    又一層網覆蓋過來,將她死死包住,幾乎不留一點空隙。


    下沉的過程中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周圍的水在不斷變得灼熱——周圍無數光點亂竄,她忽然驚恐地意識到,這是深澗中的岩漿即將上升,這裏作為深澗之泉,岩漿會定期向上湧起,直到噴出深澗,帶來無數淤泥與沉積,將此地變為混沌的泥沼。


    而她討厭渾濁的泥沙還有水。


    所以她在這裏飼養了過量的法力遊龍,可以使用含有魔力殘餘的泥沙,定期清理。可現在,顯然這裏的岩漿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即將重新上湧。


    足以焚燒一切的灼熱不斷接近著,舔舐著她,仿佛隨時會把她點燃。


    “放——放開我——”她忍不住尖叫起來,“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這樣對我!我隻是做了選擇而已!你無法禁錮我!你不能!”


    “放了她吧。”


    一陣輕笑傳來,下沉停止了。


    接著她感到周圍緊緊裹著她的東西倏然散去,如同無數的水草飄然遠離。接著她被某個巨大的、冰涼的軀體托起,接觸到的部分十分光滑——熟悉的、細鱗特有的光滑,讓她戰栗的光滑。


    她幾乎是一瞬間顫抖了起來。


    然而奇怪的是,這次他什麽都沒說,隻是馱起她一路上遊。


    她忽然就記起了某個遙遠的時刻:


    她懶洋洋地在無盡之海邊享受著舍娜莎的祝福,身軀潔白如同細沙,然後就遇見了偶爾來海邊沐浴的利維坦。


    他是那麽的龐大——那麽的恐怖,以至於在看到的第一眼,她整個都顫抖了起來,恨不能立即縮入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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